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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初雪断断续续下了很多天,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 但拾九依旧每天往返将军府与着衣楼。
这日一早,拾九和秦少安陪着秦家二老吃早膳的时候,秦老夫人忽道:“你们两个今儿都早些回来啊。”
拾九一愣, 一时不知道为何, 只连忙应道:“是。”
“儿子明白。”秦少安温声笑道, “今天是冬至, 我和拾九都会早点赶回来陪爹娘一块吃饺子的。”
他侧过脸去, 看着傻怔的拾九, 笑意蔓延眼底:“夫人, 日子过糊涂了, 连冬至都忘了?”
拾九回神, 朝秦少安笑笑:“是,我竟然忘了。”
她偷偷地搓了搓发凉的双手,才缓过方才听到“冬至”二字时如同雷轰的惧意。
她无法忘记,她死在冬至。
死在众人都在欢声笑语吃着饺子的那个寒夜。
从这一世的时间来看,那是在两年后的今天。
纵然今世她不会再让自己落入那样的境地,可是听到冬至两个字,还是不由自主地胆寒,像是伤口才刚覆上新痂,便被人一把掀开。
只是,她还不能表现出来,只好默默地抚过伤口,面色如常地听着秦老夫人谈及今晚该做什么口味的饺子馅。
早膳后,拾九出发前去着衣楼。
今日又是一场很大的风雪,她下了马车走进着衣楼,抖去身上的残雪,径自上楼去了刺绣房。
“拾九你来啦。”秋云夕正在忙,抬头向她笑笑,便又继续手上的活计。
“嗯,快过年了,这件新衣必须要赶紧做好呢。”拾九进了里屋,将赶制的新衣拿出去,顺着昨天未完成的部分继续刺绣。
“今天是冬至,记得吃饺子。”
“嗯……府上有准备。”
没过一会儿,陆掌柜面色迟疑地进了来,看了一眼秋云夕:“秋娘,你去别的房间做活吧,我有点事要与拾九姑娘说。”
秋云夕“哎”了一声,便退出了这间房。
拾九放下针线站起来:“陆掌柜,有什么事吗?”
陆掌柜支吾道:“有、有一个客人,他想请拾九姑娘帮忙做一件新衣,不计酬劳,只要姑娘开价即可。”
拾九见状,心里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她这一生有所牵绊的人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那点名要她做衣服的“客人”除了楚逐她也想不到别人了。
厚颜无耻,阴魂不散。
拾九沉了脸:“陆掌柜,拾九虽然常在着衣楼向你请教学习,但你也知道,拾九终非着衣楼的人,更没有收钱制衣之说。这无缘无故冒出来的‘客人’,恕拾九不能招待。”
陆掌柜在心里连连叹气,平时拾九从来不摆架子,更不会对他冷脸以对,这会儿一听到“客人”二字就沉下了脸,必定是猜到了客人的身份。
“唉。”他又何尝不知道拾九不是他着衣楼的人呢,他更知道拾九如今已是将军夫人,不是他能随意差使的。
只不过,如今让他来传话的王爷正站在门外等候,他怎敢不问。
“我也是这么跟王爷解释的。”陆掌柜压低了声音,“只是不知道王爷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以为你在着衣楼亲自制衣售卖呢,现下他亲自登门,我总要来问个话:见,还是不见?”
“不见。”拾九立刻回绝,声音坚定极了。
“不见?”刺绣房的门被“唰”地打开,楚逐就立在门口,眼底一片黑沉。
拾九沉默着与他对视,而后重复道:“不见。”
陆掌柜在这一片令人窒息的氛围中不敢出声。
“你出去。”楚逐一脚跨进来,这三个字显然是对陆掌柜说的。
陆掌柜浑身僵住,这摄政王真是把他架起来了。
他进退两难,只得眼巴巴地看向拾九。
拾九却直直地迎着楚逐的目光:“我将军府的那些侍卫呢?”
楚逐道:“捆起来了。”
拾九不知他竟会这么大胆,冷声道:“楚王爷,你这是要做什么?”
楚逐道:“改日我会亲自登门赔礼。”
“不必改日了。”拾九向陆掌柜道,“陆掌柜,请你派人向将军府知会一声,摄政王不知何故将府上的侍卫捆起来了,请将军前来。”
陆掌柜冷汗直冒,此刻他夹在王府与将军府之间,无异于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却又无计可施,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该听从哪边的意思?
楚逐面上看不出表情,瞥了陆掌柜一眼:“既然秦夫人这样说,你照办便是。”
“是。”陆掌柜如蒙大赦,马不停蹄地逃离了是非之地。
楚逐反手一掌,便将刺绣房的门关得阵天响。
“你就这样不想见到我?”房间只有两个人了,楚逐的声音蓦地便变低了,语调也不似方才那般强硬。
拾九这才注意到,他满脸尽是憔悴,一副病体未愈的样子。
但她没有一丝在意,反而坐了下来,继续着方才的刺绣,一个眼神也没再给他。
楚逐走到她跟前,看着她手上那件墨绿色的新衣,眯起了眼睛:“这是给谁做的?”
拾九头也未抬:“王爷看不出来么,这是一件男人衣衫,自然是给我夫君做的。”
楚逐:“是他让你这般操劳吗?”
拾九:“我愿意给夫君做新衣过年,与王爷无关吧。”
楚逐声音软了下来:“为他可以,为我不行?”
拾九一顿,手上错了一针,返回重来:“王爷说笑了,我与秦将军是夫妻关系,为他做一件新衣我甘之如饴。我与王爷一点关系也没有,为何要为王爷做衣服呢?想必陆掌柜也跟王爷解释过了,我并没有开这门生意,王爷要做新衣另找他人吧,我只为我夫君做衣裳。”
楚逐看着她尽心尽力地为秦少安制衣,又想起在前些日子的宴会上,她与秦少安在他面前恩爱甚笃的场面,只觉一股气血涌上喉间。
他硬生生咽下喉间的血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止住了她的动作:“你只是为了离开我,才选择嫁给他的,不是吗?”
——你爱的人,是我。
楚逐死死盯着拾九,却不敢将这句话说出口。
他不敢在她面前提“爱”这个字。
“你和秦少安只是交易,对不对?”他声音低哑,似在诱.哄,又似在祈求。
在赐婚诏书送到王府时,他就知道拾九和秦少安一定只是以婚约做了交易。
若不是交易,秦少安不可能为了没见过几次面的拾九与他明面上作对。
若不是交易,爱了他这么多年的拾九不可能会突然要嫁给没见过几次面的秦少安。
放手时,他不在意秦少安将从拾九这里获取他的机密,也不在乎拾九明晃晃的背叛。
他甚至庆幸,只是交易就好。
可是,新婚夜她对他的掌掴,新婚次日她让人送来的带血白帕,这段时日她对他的厌恶,对秦少安的亲密……
一次又一次,将他拉入深渊。
“告诉我,你和他只是交易。”他的声音急迫而痛苦。
“不是。”拾九正色,声音冷冽无情,“我爱他,我爱秦将军。”
“你没有!”楚逐手中一紧,握得她手腕生疼,“他能比得上我?你才嫁给他多久?三个月?四个月?比得上我们这么多年?他真的有我好吗?他能让你满足吗?能——”
“够了。”拾九语气平静。
她冷眼看着楚逐像个疯子一样丧失平日的冷静自持,心中的愤怒逐渐被讽刺所填满。
这么多年?
是啊,他心知肚明,她爱了他这么多年。
可是,换来了什么呢?
“王爷,人心易变,拾九的心也是。”拾九拿回自己的手。
楚逐见自己握疼她了,不由自主地松开,眼睛却仍紧紧盯着她,不允许她有片刻的逃避。
拾九清冽一笑,转身去到窗边,推开了木制的厚重窗子,一阵寒风便裹挟着飘雪卷了进来,吹散了屋子的暖意,带来瑟瑟的寒凉。
“今日是冬至。”拾九站在窗边,转身看着楚逐,一半的面庞被阴影所覆,只能看到她嘴角微弯,似乎在说一个笑话,“深爱着王爷的那个拾九,已经死在了两年后的冬至。”
楚逐顿时遍体生寒,像被千万把寒刀插.入心脏,痛不能言。
恰在此时,刺绣房的门被人大力推开。
秦少安跨步进来时,第一眼便看见了立在窗边的拾九,她身形消瘦,被呼呼吹过的风雪包裹着周身,脆弱得好似一碰即碎。
“楚逐,我对你忍无可忍!”秦少安怒不可遏,冲上前去揪起楚逐的衣领,朝他脸上便是一拳。
楚逐没有闪躲,被一拳打到屏风边,屏风呼啦倒下。
这一拳毫不留情,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脸上,立刻红肿了一片。
楚逐吐出一口血,却未还手,嘴里只低语着:“是今天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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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报应
秦少安犹不解气, 又是一拳击向他胸口:“楚王爷,念及我们是同僚,秦某对你多有忍让, 可是你不把秦某放在眼里, 三番两次骚.扰我夫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刺绣房的动静闹开, 两方被安排在外等候的人纷纷冲了进来。
长行一见楚逐被人打了,立刻便拔了剑, 剑指秦少安, 大有一拼生死的架势。
将军府的侍卫自然也忠诚护主,刷刷刷地列成一排, 拔剑相向。
两方剑拔弩张。
拾九徐徐走到两方中间, 迎面看向楚逐。
她身后,是将军府的人。而她的身前, 是长行冷冷的剑锋。
立场不言而喻。
长行看着拾九,后退了一步, 又看向楚逐。
楚逐摇头,令长行放下剑。
长行和王府其他侍卫只得一一收剑入鞘。
愤怒过后,秦少安也恢复理智, 若是两方在这里冲杀起来, 朝堂可就乱了。
他也抬手令府上侍卫放下了剑, 哼笑道:“今天是冬至, 楚王爷近日这般清闲, 不多吃两盘饺子, 何故多生事端呢?”
自祭天刺杀事件后, 楚逐无法洗刷自己的嫌疑, 在朝中势力大减, 手中事务亦是少了许多,与闲赋在家没什么两样了。
秦少安看着颓丧不语的楚逐,心中升起无法言说的得意,揽上了拾九的腰:“本将军携妻归家过冬至,便先告辞了。”
拾九看了楚逐一眼,与秦少安相携离去。
“王爷,你怎么样了?”他们一走,长行立刻扶住楚逐。
他怎么也没想到,秦少安敢直接对王爷动手。
他更没想到,王爷非但不还击,反而让他们放走了秦少安。
而拾九,竟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还站在秦少安那边……
长行几番启唇,最后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室的沉默中,楚逐静静地向外走去,长行连忙跟上,一行人回了王府。
*
王府。
楚逐去了一趟着衣楼,回来就像失了魂,一路上一言不发,回了府也只是径自去了书房,关于今天的事,没有交代任何话。
长行焦急,只得赶紧派人去请李御医过府。
平黎今天没有跟随一同前去,见楚逐脸上有伤,像是被人打过的样子,简直无法置信,立刻将长行拉到一边:“是不是……是不是拾九把王爷打了?”
在这个世界上,能将楚逐打伤且全身而退的,除了拾九他想不到别人了。
长行叹道:“若真是拾九打的那就好了。”
总是陪侍在王爷左右,他对王爷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若是拾九打的,王爷说不定还觉得有所偿还,能让拾九出气可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这次放任秦少安攻击自己而不还击,恐怕也是源于对拾九的愧疚至极,因此借秦少安的手惩罚自己。
这段时间以来,每逢下雪,王爷总是会在大雪中独立一夜,将自己整得大病一场,谁劝也不听,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就是不知道,拾九今天又说了什么刺激王爷的话。
就在长行沉思之时,平黎已是怒不可遏:“那是谁伤了王爷?”
是拾九那还好说,是别人……哪个狗.东西不要命了!
“行了吧,还不都是怪你!”长行瞥了平黎一眼,“都怪你在王爷面前说什么拾九在着衣楼做衣服呢,害得王爷上了心,忍了一段时日终究忍不住,拿这个借口去看拾九,结果却发现拾九并不给别人做衣服,只给秦少安做呢,王爷能不伤心吗?”
平黎摸了摸鼻子:“我只是想,王爷亲自上门去,万一拾九心软,便给他做了呢,王爷一定会很高兴的。”
“拾九是不会心软的。”长行想到今天拾九离开时那个冷漠的目光,心里一阵叹息。
若是换作从前,有人伤害王爷,对拾九来说那是要她的命。如今,她却可以对受伤的王爷视而不见,甚至连一丝不忍的情绪都不肯施舍给他……
平黎也百思不得其解:“拾九那丫头,什么时候对王爷那么心硬了呢。她待我们都还是和从前一样,偏偏对王爷……”
“谁知道呢。”长行摇头,“好像从某一天起,就什么都变了。不管是拾九,还是王爷。”
平黎忽地挠头道:“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谁打伤了王爷?”
“既然王爷都不追究了,你就不用知道了。”长行抬步朝大门去,“我先去看看李御医来了没有,你让后厨备好饺子。今天是冬至,等会儿得给王爷呈上去。”
李御医很快便提着药箱赶来了,跟着长行一起去书房求见楚逐。
楚逐却闭门不见,让李御医回去。
李御医犯了难,看来又是长行擅自做主的。
前几天也是如此,楚逐因多日在雪中独立至天明,导致风寒湿气入体,最后竟高烧不退,也是长行将他请了来,楚逐却不肯就医,像是喜欢虐.待自己的身体一样。
这次,不知又怎么了,却仍旧不肯就医。
长行在外拍门,急切道:“王爷,您的身体真的不能再拖,让李御医给您诊治吧。”
“下次再自作主张,就去领罚吧。”门内传来声音。
“王爷——”
“滚!”
带着隐忍怒火的声音传来,长行不敢再造次,只得闭嘴不言,将李御医送了回去。
一直到了晚上,楚逐都闷在书房里,最后,还是由项叔出门,敲响了书房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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