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他的眼神无法挪开片刻。
“拾九,过来。”
止步于门口的拾九轻轻提了一口气,只得一步步向他走去。
因第一次穿裙子,她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摆,又怕被裙子绊倒,便小心翼翼地提着裙踞,提步而来时似一只翩然欲飞的蝶,娇艳动人。
让人想将她永远囚于笼中。
楚逐收起那一闪而逝的想法,沉溺般地盯着这只蝴蝶飞到自己眼前:“喜欢吗?”
他问这身装扮。
拾九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她以为她会很激动,毕竟她那短暂的一生都未见过自己女装的模样,然而当夏娘子举着铜镜让她瞧看的时候,她却只觉得镜子里的自己那么陌生,竟有些认不出。
但总不能忤逆他。
拾九终是笑了笑:“谢王爷,拾九……很喜欢。”
楚逐被这个笑晃了神,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目光扫过她的每一处,最后落在她耳际,忽然发现好似缺了点什么东西……那便是耳环。
拾九是没有穿耳的,此刻耳际光秃秃的,与这盛装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他凝着她圆润的耳垂,忽又想算了吧,听说耳垂圆润是有福气的象征,还是让她多点福气吧,他不想破坏了。
他站起来:“走吧,今晚西街有戏班子。”
*
楚逐并不爱看戏,想看戏时也无需来嘈杂的市井和百姓一块看,只是趁着这一出,带拾九出府走走。
拾九在摄政王府养伤近半年,终于被允许出府,心里自然是欢欣的,况恰逢中秋之夜,不少人相携出游,因此街上很是喜庆热闹,被这种情绪感染,她脸上出现了罕见的笑意。
楚逐余光瞧见,便也不禁弯了弯唇。
西街离着衣楼不远,他们很快就到了。
今晚戏班子的表演是在西街的暖阳阁,无论是谁都可进去看戏,只不过要坐在暖阳阁里的厢房看戏,就得花钱了。
长行早已定下了观戏最佳的厢房,还先行一步前来点了戏,置了茶水。
待等到楚逐、拾九缓步而来的时候,他不由得愣了一下,他还以为楚逐扔下了拾九,带了哪家贵女前来,近了才知道这个盛装打扮的绝色姑娘就是拾九,一下都不知道怎么跟拾九说话了。
拾九有些害羞无措地绕着发尖:“长行,我这样……很奇怪么?”
一路走过来,也有很多人看她,她脸色发红,是否是因为今日的装扮太奇怪?她心里逐渐没了底。
长行赞道:“没有啊,你这样很好看,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拾九这才安心一些,松了一口气,朝长行笑。
楚逐将眼前一幕收入眼中,眸子微眯。拾九一直对他冷淡又恭谨,笑也不是真心,而对于旁人却是发自内心的笑,像一个真实的她。
“楚王爷,你今日也来看戏?”自暖阳阁二楼走下来一人,竟是秦少安,“我说怎么最好的房间被定了,戏也有人先点了,原来是楚王爷抢了先。”
楚逐眸光微沉,他与秦少安虽然面上不错,并不代表关系是真的好:“若知秦将军也会前来,本王就让秦将军先挑了。”
“哈哈,无须‘让’,自是先来后到才不失公允。”秦少安转而瞧着他身侧的貌美女子,“这位是——”
话音未落,已认出来了,竟是那个向来素净至极的拾九。
秦少安见过她影卫的样子,也见过她婢女的样子,唯独没见过她精致打扮的如仙模样。
便微微失了神。
楚逐不动声色地挡住了秦少安的视线:“戏要开场了,秦将军厢房在几楼?何不一起上去?”
拾九被楚逐挺拔的身形笼罩,悄然微侧身子,向秦少安看过去,直面他的目光。
自上次楚逐寿宴后,她再没机会与秦少安接触,没想到今晚能够偶然撞见,虽然有楚逐在此,注定没有单独交谈的机会,但是她不想白白浪费这次机会,怎么着也得加深一下她在秦少安面前的印象,免得叫他忘了。
她不知道秦少安能否读懂自己眼神里的意思,但她前后两次的举动已经足以让秦少安明白,她“并不安分”,已经不安于做楚逐身边的小小婢女了。
等第三次见到他,有独处的机会了,就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吧。
秦少安将她的眼神收入眼底,心里轻笑一声,她莫不是怕自己忘了她?怎么会忘,今日之后,怕是更忘不了了。
楚逐察觉到秦少安的目光似与自己身后交汇,面色顿沉。
秦少安却收回了视线,笑道:“楚王爷闲情雅致带婢女出游,想是今夜长公主无暇出宫?”
“秦将军这般关心长公主,不如亲自进宫去问?”楚逐冷笑。
“楚王爷说笑了。”秦少安道,“我府上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不送。”
秦少安微微颔首,便从他们身侧走过,余光扫过拾九,闻到她身上带着的脂粉香气,便觉,原来脂粉香气也不都是俗气的。
*
厢房在二楼,正对着戏台子,视线没有任何遮挡,不过有一层纱帘,可以选择悬挂或者放下来。
进了房间,楚逐道:“长行出去。”
“是。”长行看了一眼楚逐,又看了一眼拾九,退出去关上了门。
拾九便有些紧张起来,原以为三人看戏,现在房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一点看戏的心情都没了,不知道他独留下自己是什么意思。
楚逐却让她坐下,自己行至纱帘前,指尖微挑,便拉下了两扇纱帘。
外面是鼎沸的人声,戏台子的曲目也咿咿呀呀地开始了,透过纱帘传入拾九耳中,拾九却只想逃。
不是看戏么,为何放下帘子?
“拾九,你怕我。”楚逐走到拾九跟前,屋内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到纱帘上。
拾九立刻起身跪下,如以前她作为影卫的时候。
“回王爷,拾九……拾九的确惧怕王爷,王爷是主子,拾九是奴婢,惧怕是应该的。”
怕么……是比怕更复杂得多的感情,但此时此刻,让他以为她只是“怕”他反而是最简单的方式。
“起来。”这几个月来,他已不让她跪了。
拾九闻言,正要起身,楚逐的手已经先行伸过来,从她腰间穿过,将她带了起来。
“我以前待你如何?”楚逐问她。
以前……拾九苦笑,嘴里却答:“王爷体恤下属,对拾九很好。”
“拾九,不要说会被当面拆穿的谎话。”楚逐看着她,她故意低着头,他只能看到她的发顶,一支小钗随着她方才说话而微微颤动。
“我以前,对你……极差。”最后两个字,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口的。
在楚逐的一生中,从未有过这样剖白自己的时刻。
原来他也是知道的呀……拾九既不附和也不争辩,她又以沉默来应对。
楚逐便又问:“现在的我与以前有何不同?”
“王爷更为体恤下属。”拾九道。
这倒不是谎言,相比从前,这些日子以来,楚逐对她像换了一个人,她不是傻子,她能感觉到。
楚逐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使她不得不直面自己:“那你忘掉从前的摄政王,只记住现在的我。”
语气里竟有一丝祈求。
作者有话说:
楚逐:“你竟然当着我的面与他眉来眼去。”
拾九:“那下次……背着王爷好了。”
楚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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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玉镯
不可能。
就在楚逐话音落下,拾九心里便升起了一个声音。
忘掉以前的事,那于拾九来说,是不可能的。
从小到大,他鲜少在她面前施予好脸色,从十岁开始,他更是将她当成一个工具,去执行各种危险的任务,哪怕任务完成得很成功也没有几次能获得公平的奖赏。
为了墨萝嫣,他更是将她的真心踩到了脚底。
多少次,在他不顾她有伤在身依旧将她召至偏房时,在他不顾她的痛苦强行抵.入最深处时,在他第二天派人送来避子汤时……她就在想,往后他与墨萝嫣成亲了,也会这般对待墨萝嫣么?
不会吧,他舍不得。
其实,仔细回想起来,前世的楚逐也不是时时刻刻对自己那么差,偶尔,也是会有施予恩惠的时候,比如一个饺子,一个陪伴赏雪的默许。
也因那点好,她便心甘情愿地苦了这么多年。
如果没有被关入鬼狱死过一次,她恐怕还会继续下去。
鬼狱之死,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敲醒她的一记警钟。
在那之前,但凡楚逐对她说:“忘掉从前的摄政王。”
她都会欣喜若狂地忘掉所有伤害,重新做他身边最坚定也最卑微的拾九。
而现在,他的任何一句话,她都不要信了。
她见过他不爱自己的样子,又岂会因现在的三言两语而动摇。
再次动心的话,无异于将自己再度推入火坑,她不想再过从前那样的日子了。
她看着长身玉立的楚逐,他年少有为,又长着一张世间少有的脸,俊美无双的样子足以吸引万千女子,可是,他不属于自己,她已经通过死亡明白了这个道理。
“拾九谨遵王爷之命。”
她轻飘飘地回了这么一句,看着楚逐的目光黯淡下去。
楚逐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却又抓起了她的左手,待拾九反应过来,她的左手已经被戴进去一个镯子。
不轻不重地推了进去,正好合适。
她低头看去,镯子种水极好,带着淡蓝色的飘花,像是一汪水环着她的手腕流动,一看就名贵不已。
“王爷……”拾九想将它取下来。
“戴着。”楚逐制住了她的动作,“你为我出生入死多年,这点酬劳是应该的。”
拾九愣了一下:“谢王爷。”
她从来没在乎过金钱上的回报,从来没有。
*
拾九是很不习惯戴那些个珠宝首饰的,因为这会影响她出招对敌的速度,也可能在跟踪时产生响动从而暴露她的位置,但是楚逐叫她戴着,她也没办法,毕竟她现在已经不是影卫,不需要打打杀杀了。
楚逐还让她从此以后都作女装打扮。
现下,拾九正看着一大堆衣服发愁。
昨天晚上在谈话之后,楚逐便将长行叫了进来,三人坐下来看了好一会儿的戏,不过她是没怎么看进去了,以至于现在想都想不起来。
而今儿一早,珠儿伺候她梳洗的时候,便将她带到卧房旁边的房间,请她自己挑选今天要穿的衣服。
她定睛一看,这间平时以空置为主的房间如今三面墙上都挂满了各色罗裙,中间空着的地方也架了各种架子以安放更多衣裳。
都是昨天在着衣楼看过的衣服。
楚逐几乎将着衣楼搬了过来。
拾九傻了一会儿,意识到再穿自己以前的衣服是不可能了,便只好在这些衣服中挑了起来。
挑着挑着,她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开成衣店似乎是个可以养活自己的方式。
她虽然现在还不懂怎么制衣,但若是有本钱,她可以招人来做,而且她这段日子画技见涨,衣服的纹路花式可以由她自己来画,也可以省下一笔支出。
若当真能开一间小小的成衣店,她离开王府以后的生活就算有了着落。
而且,眼下正好有京城最大的成衣店可以学习经营之道。
她心里主意既定,便等着楚逐过来吃早膳。
在楚逐还未上朝而她也起了的情况下,楚逐会来和她一块吃早膳,而今天楚逐正好还未出门。
不一会儿,楚逐便过来了,她也不着急说,而是安安静静地陪他吃了饭,等他放下碗筷,才请求道:“王爷,拾九现在身体已好,又不再做影卫,不想整日无所事事,想跟着着衣楼学习制衣之道,可以吗?”
楚逐思忖片刻:“你若真心想学制衣,便按你的想法来吧。”
拾九松了一口气,他没问自己为何突然想学制衣,是否是心里有所打算。
当天楚逐下朝后,便告诉拾九,着衣楼那边已经吩咐妥当,从明天开始,拾九便能跟着着衣楼的陆掌柜学习制衣。
“以后你每天都能自由进出王府,我派平黎跟着你出门。”
“真的吗?”拾九惊喜不已,她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简单这么顺利。
楚逐看着她生动的表情,他确信这一刻她在自己面前展露了真正的她。
他贪婪地多看了几眼。
拾九很快收起了自己的情绪:“拾九多谢王爷。”
终于有了可以自由外出的机会,拾九的心都砰砰跳了起来。
虽然有一个平黎跟着,但相比之前只能闷在府里好很多了。
她不会逃掉害平黎被惩罚,因为这治标不治本,就算侥幸能从平黎手上逃脱,也一定会被王府的暗卫抓回来。
她想要的,还是彻彻底底的离开。
在秦少安上辈子对她提出的两个方法中,她觉得假死计就很不错——如果秦少安愿意帮她的话。
她现在至少获得了自由进出的权利,那么找机会甩掉平黎,趁机与秦少安见个面,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第二天,拾九便带着平黎去拜会陆掌柜。
路上,平黎不禁揶揄她:“我们小拾九现在可过上主子的生活啰,出门还有王爷的近卫保护。”
拾九早已习惯了他这嘴上爱胡诌的性子,无奈道:“少说一点不会憋坏嘴巴的。”
“其实我是认真的。”平黎凑近了她,“拾九,我觉得最近半年王爷真的对你很好,你把握住机会,以后真当了我主子,我反而会替你高兴的。”
府上众人早就在猜测,王爷保不准要收拾九为通房什么的,只是半年了,竟还是让她没名没分地住在自己的卧房,真叫人想不通。
他虽然也觉得通房挺委屈拾九的,但是相比拾九以前的日子,显然通房更安稳,至少不用在刀光剑影中求生了。如果能努努力让王爷封她为侧妃,日后就更是不愁了。
拾九见他越说越没边了,索性捂住了耳朵:“不听不听,平黎念经。”
平黎哈哈大笑,拾九鲜少有这么幼稚的时刻,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感慨,他们的小拾九到底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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