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泠正欲开口,掌柜的眼睛往她身上一瞥,忽然错愕。
一是从未见过这样貌美的姑娘,二是龙族的长相与人族虽相差无几,一双眼睛却又不同,如海浪一般的湛蓝清透,很难不让人察觉异常,不由多看了一会。
哪吒将敖泠拉回自己怀里,挡住掌柜的视线,淡道:“劳烦,安排一间上房。”
哪吒在陈塘关是极有名气的,该说总兵将军府镇守此处,商纣王放权,朝歌城根本管不到此处,是实打实的地方极权者。
况且哪吒从军十年,从无败仗,又降了方圆三十里的妖怪,令陈塘关免受妖害,百姓打心底尊敬他,只是他脾气不算好,没人敢惹怒他,更不敢开口与他多说几句话。
“好,好嘞。”掌柜强迫自己回过神,心中虽有异常,却不敢再多看敖泠,忙活着安排房间去了。
掌柜忍不住心里腹诽,都说总兵将军府的李三公子孤戾乖张,向来都是独来独往,身边从没跟着人。如今不就带着一个了,竟还是个姑娘。
还是如此好看的姑娘。
这......就住陈塘关,还要开什么上房。
敖泠听到了掌柜的心声,虽然不太懂这开上房意味着什么,但光听掌柜揶揄的语气,就叫她觉得生气。
又觉得李哪吒果然是不折不扣的登徒子。
但她面上仍不动声色,只凝出几分笑意,凑在哪吒身边低语:“哥哥,你伤的好重。要我帮你疗伤吗?我可学过治愈之术的。”
哪吒揽着她的手一顿。
真是贼心不死。
“既是你伤的,怎劳烦你再治好。”
哪吒实属不开口冷漠,开口则更冷漠。
敖泠心中冷冷一笑,她也不可能真帮他治。真要她给治,她能让他伤口愈合了又撕裂,叫他流血而亡才最好。
哪吒将她领到房间里,又叫了一桶热水,犹自泡在水里打坐,没有理她。
敖泠自是乖乖坐在床沿,眼神乖巧,还有一丝愧疚,就这样默默看他。她知道哪吒神通广大,就算闭目养神,也知道她的一举一动,自然是故意装的。
只是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连嘴唇都是发白的,微微皱着眉,长睫翁动,显得很脆弱,整个人泡在血水里,看着就很怵目惊心。
他一动都没动。
此刻便能杀了他,她心中冲动起来,又立刻按捺住这个想法。她失了法力,此人狡诈薄凉,定是故意试探。
敖泠确然猜得没错。
哪吒是谁,灵珠现世,天纵奇才,少年无双,神通一绝,从来没怕过谁,她就算此刻有灵力傍身,真打起来,也斗不过他。
昔年太乙真人替他算过一卦,料定他命中有一死劫,凶煞险恶,唯有一伴生灵珠,若能为他所用,才可能化解。
太乙真人告诉他时,他眉毛都没动过一下。他向来不羁,桀骜,骄傲。死劫算什么,有生机便是有机会抗过。
敖泠见他一桶热水净了身,鲜红的血迹浸满木桶,他又喊她再去叫一桶,这次打算脱了衣裳泡。
把她当婢女使唤?她可是东海矜贵的公主!
敖泠捂住眼睛,佯装羞涩:“哥哥,我...我非礼勿视!”
哪吒一噎,红袍仍浸在他身上,还什么都没脱下来,她倒是把眼睛闭得紧紧的。
他心意一动,乾坤圈就拉着她到他身前来。
凑近她,哪吒那双漆黑的眼瞳里倒映了她羞红的脸,但他心里却没什么波澜,只冷冷讽刺:“小龙妖,你还会害羞?”
梦里她倒挺主动,亲他的时候咬着他的舌尖厮磨,怎么都不肯放。
敖泠听见了他的心声,这下是真气红了脸。但哪吒见她通红了一张脸,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不过,她是龙。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如今只不过还没到与东海起争执的地步,暂时不能杀她。等到那一天,她没了存在的价值,就该杀了。
哪吒深呼吸一口气,又冷着脸将她推开:“去喊人送水来。”
他倒不担心人会跑了,乾坤圈还在她身上压制着她,以她这样全是心眼的性子,不会此时与他撕破脸。
如他所想,敖泠再不会拒绝他,只是下意识摸了摸颈间的圈子,心里气急,面上也不显露一分。
哪吒足足泡了三桶水。
他天生火炎体质,三昧真火,遇神杀神,见妖杀妖,如今血液在不断流失,控制不住体内的灵力暴动,滋味很不好受。
待他睁开眼调息过来,那娇俏的龙女,他眼中的小龙妖,早已经和衣躺下了。
她倒是不客气,一个人占了一张床,被褥都自己捻平整了,呼吸绵长,好似从始至终一点也不怕他。
忆及幻境里柔软香甜的吻,哪吒没忍住细细瞧着她。她的确生得极为好看,带着水族久居海底特有的娇媚苍白,闭着眼睛时,又像谪仙似的,不染尘世。
水族一贯出美人,譬如传闻中会魅惑人心的鲛人族、容色娇艳的蚌精、肌肤水滑的鱼精,更遑论龙族本就是海域霸主,其姿色秀绝,更为其中佼佼者,各个生得美。
传言果然不虚。
他看了一会,却冷哼了一声,犹自去桌前打坐了。
第6章 民风开放
翌日,哪吒醒的很早,身上的伤好了许多,他下意识往床上看去。
小龙妖还没醒,一双白皙如玉的手都搭到床下了,随之垂落的还有柔软的青丝,看上去是毫不设防。
她是真不怕他,又真能睡,睡相还这么差。
他起身,将她拎起来,语气并不算好:“起床了,小龙妖。”
敖泠被人吵醒,极为不耐烦。一双美目闪过一丝冷意,又隐藏起来,娇着声:“哪吒哥哥,人家还想睡会......”
日上三竿,想得倒美。
他伸手去摸她的颈脖,被小龙妖一巴掌拍开。
她甚至还翻了个身,柔软的发丝顺着他的指尖淌过,软得很难握住。
哪吒神色一冷,被她的嚣张劲气得不耐烦,强行将人掰了回来。
“起来,我不说第二遍。”
敖泠偏不,她非要试探这李哪吒的底线在哪里。
她声音更软,一双眼睛迷迷糊糊睁开,看都没看他,只是眼里依旧泪朦朦泛着雾气:“哥哥,我脖子疼,没睡好。”
这破玩意确实硌了她一晚上,她一晚上都在想怎么杀他,更是睡得不算好。
哪吒的唇抿了又抿,最终没发作,只是手指往她纤细的脖子上摩挲了一会,让敖泠忍不住脊背僵硬,又强压下来,装作不知道他在警告她。
许久,哪吒起身,决定再打坐调息一会儿。
敖泠松了口气。
这人吃软不吃硬,又多了解了一些。
待到明晃晃的日光几乎要照到人的头顶,敖泠总算起了身,她摸着自己身上残破的衣服,指尖曲在床沿轻点着,正在思考。
哪吒早已察觉到她的动静,却微阖着凤目没动。
敖泠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
哪吒想,若是这个小龙妖敢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他会当即杀了她。说起来便是龙族先行挑衅,先杀再奏。
但敖泠走了两步又转了回身,她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乖乖巧巧蹲在他面前。
循循茶水声总归要惊动他,哪吒睁开眼,看着面前正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姑娘。
她清丽的美目含着一丝关切,又显得无辜,捧着茶杯在讨好他。
“哥哥,喝茶。”
他伸手接了过来,没有接话,拇指在茶杯沿摩挲。
“哪吒哥哥,昨日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重伤你。可你想一想,是五年前你先莫名其妙想杀我的,我只是为了自保......”
她的神色带着委屈,眼尾微红,波光潋滟。
“重伤我?”哪吒在意的是这件事。
敖泠偏头看他,瞧着他神色不虞且执着,果断换了个说法:“......是你,重伤了我。”
她的衣袖划了一道大口子,薄薄的布料像丝绦一样挂在她细弱的腕上,身上还有血迹,大部分其实都是哪吒的血,星星点点的才是她的,但看上去好不狼狈。
人族少年这种阴晴不定非要一较高下的傲气,叫她语塞。
哪吒握在茶杯,嘴角仍噙着笑。他想的是,她倒是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敢下毒。
他漫不经心,只冷声道:“衣裳都破了,今日带你买新的。”
敖泠一怔。
“我不喝,你自己喝了吧。”微微转动了一圈茶盏,他神情淡漠。
敖泠眉眼柔顺,眼睛都没眨一下,还是一派乖巧天真的样子,就着他的手,将茶一饮而尽。
哪吒皱眉,下意识想将茶盏里的水泼了,没快过她的动作。
怎么可能,她分明往茶里下了毒。
她怎么会喝?
敖泠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作不过为了试探他。她的确下了毒,但寻常的毒怎会奈何得龙族,况且定魂珠也在她身上,她顶多是痛一点,不会有事。
他是真有能耐,什么都能看出来。
但这只是计划里的第一环。
她面上含着笑,脸上还有将落不落的泪水,被她伸出手一把抹了,又好生将衣裙理了理,乖乖等他站起身。
哪吒却没忍住:“你没感觉不舒服?”
敖泠当然摇头,又细细想了一下,故意噎他:“倒是脖子疼,哥哥。”
哪吒一噎,垂着眸想事,没再理会她。
阐教、截教、人道三教已创立多年,弟子信徒遍世。昊天玉帝虽亲主位天庭,却难有根基,无法服众。
十二仙首无一服气俯首称臣,封神榜上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尚未开立,玉帝便只能将势力扩展下界各路散仙,意图招安。
龙族上古湿生,统管四海,统率水族族众万数,自然是最好的结盟选择。其中又以东海龙族为首,虽归顺天庭,但玉帝忌惮水族势力,放权予其自治,拥海洋管辖之权,主宰风雨之事。
本该是风雨仙家,可龙王狂妄残暴,丝毫不将人族放在眼中,陈塘关虽靠近东海岸,却已数年没受过雨水。
连年干旱,边野草木尚能依靠九湾河岸为生,可陈塘关百姓却只能将血泪染在庄稼上,偏偏无可奈何,饿殍满地,难以维持生计的百姓甚至只能绝望跳下东海,浮尸三千。
更可笑的是,那些尸体没过多久,竟被大浪滔天,一起卷进了东海深处。
甚至东海龙王仍不知足,意图令陈塘关敬献童男童女,供其喰血肉,若不是他拦着......
若不是他拦着。
七岁那年,他在九湾河前,一目十里,亲眼看见一个陈塘关中的百姓,意图跳下高崖。他将那人用混天绫卷了救下,可人救得下,绝望的心怎么救得下。
那时,他便想杀向东海了。混天绫已经深入九湾河下,意欲搅乱浑水,他要让东海天崩地裂,巨浪翻涌,要让恶徒不得安宁!
可他的师父似有感应,从天边传音,飞身而来,大发雷霆。
印象里的太乙真人总是淡薄的,他从未见过他的师父那般生气。
“哪吒!昆仑清修,七年之苦,教你得是天下大道!你如今在做什么?!”
“沉不住气!因小失大!”
他愤而辩解,滔天怒意,甚至惊动了在关内的李靖。
李靖怒骂他不是东西,只顾自己任性,置三千陈塘关百姓于何地。
哪吒握紧拳头。
他早已上呈法卷,递去天庭,却迟迟未能得到回音。大哥察觉了他的心思,劝他切勿急躁,师父也劝他未到时机。
可是,什么时候才算是时机。
他恨不得现在就去东海龙宫,将那些茹毛饮血,残暴不仁的野兽,抽筋扒皮,令东海染上血红。
哪吒冷冷看着面前乖顺的龙女。
低眉顺眼的模样,几乎要让人忘了去她昨日是如何张牙舞爪,发狠将尖刺戳在他心口上。
到底是凶猛的异族,精怪化身罢了,怎配为仙?
灵兽开智依旧是兽,残暴冷血,作恶多端,他们只配做妖。
敖泠一直没说话,偷偷观察着他的神色,察觉到他的眉眼越来越冷,只觉百思不得其解。
偏偏没了灵力,他有心设防的时候,她根本读不出他的心来,手一伸,只好揉在他皱得拧巴的眉头上,替他轻柔地抚摸。
哪吒:“......”
“哥哥,你不开心吗?”
他仍未说话,好一会儿,抬手拂开她的手:“我不是你哥哥。”
妖兽怎配叫他哥哥,她只配以死偿还东海的罪孽。
“那叫你哪吒弟......哥哥。”她又被哪吒莫名其妙瞪了一眼,一句弟弟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又打了个圈绕回来。
这人真是阴晴不定。叫哥哥说不愿意,叫弟弟又不爱听,绕来绕去,莫名其妙。
哪吒也觉得与她说不清楚,揉了揉眉心,瞧着她委屈又迷茫的神色。
她确然是好看的,不管是娇娇笑着嘴角浅浅的梨涡,委屈哭着眼角微微的发红,还是像如今这般错愕迷蒙的瞧着他。
这般模样,忽地让哪吒想起了在海底幻境里,他的唇不小心覆上她的唇时。
她瞪大眼睛,一双剔透眼眸清凌凌的,就如此刻。
他心神一动,人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下意识一把捏了她的脸。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小龙妖嗔目望他,眼里满是震惊,他又似被烫了一般收回手,但明明她的体温是冰凉的。
“带你去见识见识陈塘关的繁华,走吧。”哪吒咳了一声,从窗边的木榻上起身,步伐匆匆。
敖泠点点头,没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依旧跟在他身后,只是脸上褪去了那点娇羞,望着他的神色有些讽刺。
该说不说,这登徒子倒是好哄。
......
陈塘关,乃靠北边跟朝歌相连的重要关口之一,连通东西,贯通南北,商人旅客络绎不绝,是关内能得的繁华城镇。
阁楼重重,立于峭壁陡崖之上,盘旋而生,多是错落有致的意味,鳞次栉比,应是白日烟火漫漫,街边孩童嬉闹阵阵。
敖泠被蒸腾的烟火气迷了眼,兴致勃勃往街市走去。
哪吒目光一沉,失了灵力的龙妖也毕竟是精怪猛兽,但见她满眼兴致,不似造假,又由着她去了。
她驻足在一处手工摊前,两只手捧了一个流光溢彩的小玩意爱不释手。
长得像香囊,又似人族的暗器“飞砣”,模样倒是做得讨喜又别致,用金色的线织就,缀满了色彩斑斓,光影斑驳的流光珠子,与旁边放的都不一样,也因此她一眼相中了。
“这是什么?”敖泠将它在哪吒面前晃了晃,问他。
哪吒沉默了一瞬。
他垂眸盯紧了她的眼睛,眼底暗含讥诮:“百宝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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