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传是岳将军手书。
姜离不会作诗,于是只在供祭拜者暂歇的厢房内坐着,看对面的于少保心有所感,挥笔写就一首《岳忠武王祠》。
“匹马南来渡浙河……”*
她的目光从诗词上转向外面——下雨了。
除了岳王庙的春景,姜离还能看到金英冒雨到处转悠的身影。
虽然杭州府的官衙每年都会派人来查看岳王庙的建筑,如有损坏的砖瓦枯死的树木等,会进行修缮替补。
但在金英这种真爱粉看来,保养程度当然还不够。
难得来一回,他自然要把岳王庙的边边角角都转到——他的眼睛就是尺,哪里不足记哪里。
且金英已经请过太上皇圣旨,都不必当地衙门出公款来修,这修缮银钱他自己出。否则怎么对得起岳爷爷这些年来的显灵庇护!
*
岳王庙春雨润如酥,姜离就这样坐在江南的滴水廊檐下,慢悠悠喝掉了一杯茶。
与之后的每个春日仿佛。
春去秋来,循环往复。
直到姜离在纸上写下:“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然后又扔到香炉里烧掉。
这些年她一时感慨写下的后世诗词,都随手写随手烧,免得不经意传出去占了未来人的名句。
她边跟6688做自己的十年工作总结,边感慨道:“果然,入职第一年总是难的。”就好像去推一个沉重的风车,起初很费力。但风车转起来之后有了惯性,日子就过的飞快,工作也就没那么难了。
6688心道:可你不是第一年就退休了吗……
不过,比起吐槽,他还是先尽职尽责提醒姜离决定要事——他将电子屏上标亮红的邮件重新点开来给姜离看:“这件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就在姜离的十年阶段工作总结提交后,系统发来邮件,表示人手短缺,寻问姜离愿不愿意再进入一轮‘昏君的模拟人生’。
姜离一口回绝:“绝无这种可能!”
然而系统立马给她展示了一张金额数字太过可观的银行卡:只要她愿意进行第二轮,无论成绩如何,她回到自己的时间线后,都能实现财富自由的目标。
姜离差点没有绷住:“这件事可太难办了。”
系统给了她一段时间考虑。
不过到今日为止,姜离在巨大的金钱光辉下,依旧保持拒绝的决定。
6688曾经好奇问道:“你不是想去三国线见诸葛丞相吗?”
姜离点头:是这样没错,然而那时候她还只以为这是个游戏,想的全是自己怎么全须全尾躺过去。
然而现在她历经了一个真实的世界,就不得不想想了:她当然可以一切都靠诸葛丞相,但她能做什么呢?
“不是每个皇帝,都是朱祁镇这种‘我上我也行’。”甚至找个小狍子拴在那指不定也行的昏君。
当这种昏君,只要别拖别人的后腿就行。
但……三国不一样。
刘禅跟朱祁镇也绝不一样。姜离想的是她过去就是‘一切都拜托给相父’,她乖乖听话——可这些,诸葛丞相在的时候,孝怀帝刘禅也做到了啊。
她这样两眼一抹黑过去,做的估计还不如人家好。
姜离很有自知之明地决定拒绝。
此时她指着自己的用户名:“是不是相处久了就忘记了,再看看。”
6688看着【任何困难都能将我打倒】几个字,沉默了片刻,确实差点忘了:她说的没错,三国季汉线跟这里绝对不是一个难度。
姜离叹口气道:“虽然是很想见到诸葛丞相。”谁不想见见呢。
但哪怕系统强迫她进入下一个昏君世界,再让她选择,她也不会再如开始时那般无知无觉,为自己考虑选择刘禅了。
6688听她语气里的遗憾,忽然道:“那我试着去替你申请下三国线的体验版?”
姜离:?
“就是短暂去做一天刘禅,你不是想见诸葛丞相吗?”
姜离难得震惊:“这也行?!”
6688跟姜离待久了,心早从老板那里跑掉了,很专心替姜离打算起来圆梦之旅:“你不知道,我们系统很新,人手确实不够。所以它非常想要你去第二个世界,当然是你谈条件的好时候啊!”
姜离:也是,系统说不定觉得,她体验后就愿意留下来了。
反正这样提出来,系统不同意她也没什么损失;而系统一旦同意,她就能借机薅一把系统的羊毛,见一回诸葛丞相了!
只是在此之前,姜离还要确认一件事情,她认真问6688:“你会跟着我一起去三国一日游吧,如果换世界就要换专属客服,我就直接不申请了。”
6688心中顿时升起巨大的感动:果然相伴十数年的感情都是真的。
她是爱我的!
还没感动完,就被姜离的话打断:“这些年我在你这里存储的文件还有吧?到时候要好好选选,在有限的一日内,能留给丞相哪些!”
姜离甚至已经在做最坏预案:就算客服存储数据被格式化也没关系,系统总不能把她的脑子也格式化。
这些年她到底也看了一些书,比如茹大夫的种痘专著。
如果系统能接受她的申请,剩下的时间她会再去搜罗各种明代的兵器、火药、水利、农桑等书籍来看。
虽然她很懒,但她愿意为诸葛丞相背书!
她不能生产知识,但她可以做知识的搬运工。
6688:哦。
总之,姜离仔仔细细拟了一份申请‘三国线一日体验’的合同,检查了好几遍,在系统内点击了提交。
第68章 君臣相得
景泰十二年,春。
姜离神色郑重亲手打开小巧的炼丹炉,一阵神秘白烟带着异香飘出。
她抬头问道:“你们觉得如何?”
高朝溪边往炼丹炉里张望边道:“闻起来不错,看起来颜色也很正。”
然后拿起早备在一旁的新竹筷,递给璚英:“但味道还是得璚英姐姐来尝。”
璚英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下,也郑重把筷子伸进了炼丹炉里夹了……一筷子油焖笋。
纯纯土灶古法油焖笋。
姜离在炼丹炉旁守了足足四个时辰(虽然大半时间在睡觉)。
油焖笋许多人家都会做,只是各家配方口味不太相同,姜离用的当然是于少保的方子。
璚英尝过,表示了肯定:“与父亲调的口味几乎差不多了。”这原本是母亲擅长的拿手小菜。母亲去世后,春日里父亲就会亲手调了味道做给他们兄妹吃。
后来……璚英想起十年前,‘太上皇’跟他们家一并南下归乡的事儿。
自那后,父亲每逢春日给他们做油焖笋,还要在安宁宫的炼丹房再做一遍。
过去那些年姜离只负责看炉火,但今年连味道都是她来调的。
因璚英昨儿过来的时候解释道:“边关有异动,父亲忙的抽不开身。要不今年我来给阿离姐姐做?”
已经看了十年做法的姜离,表示她想试试。
一早做上,黄昏时分开炉,经专业人士璚英检验,试做还是比较成功的。
旁边的小铜吊里也煮好了银丝面。三人人手一碗面,配着焖笋还有各色小菜吃晚饭。
璚英说的边关异动,是自两年前阿剌知院老迈病故后,瓦剌迅速颓败,原本被压制的东蒙古又复了些元气,尤其是其中的喀喇沁部蠢蠢欲动。
就在前些日子朝廷接到战报,其部曾出动小股兵力试图突袭劫掠延绥、宁夏两地。
虽无功而返,但于少保上书应在边关多加防范——不只延绥、宁夏,他还在舆图上标注了凉州、庄浪、永昌、甘州等几处,都要再派谋略之臣镇守,以防敌袭。
璚英的笑容无可挑剔的轻松如常:“所以这几日父亲实在忙的脱不开身。”再拖下去又怕误了鲜笋的时节。
姜离卷了最后一筷子面吃完,然后才道:“不只是边关事吧——我这几年虽理会朝上的事儿越来越少,但还不至于一点不知道。”
她看着璚英道:“听说就为了筹备边关事,于少保决断人选后,有朝臣弹劾他行事太专?”
姜离的声音带了些春夜的露水寒气:“还有朝臣虽不指名道姓,但却上书劝谏皇帝不该偏听独任,以免生出臣子专权乱政之事,将来治化辖制难矣。”
璚英垂眸。
其实,她从懂事起就知道,父亲在朝为官,母亲一直是担忧大过欢喜的。
父亲的性情数十年未变:为人刚直,不避嫌怨,就事论事坦荡直白。
但父亲是对事不对人,旁人未必这么觉得,何况朝堂上人情世故本重,父亲这种不够圆融的性子,敬重喜爱他的同僚有,但更多,是对他深衔怨妒的人。
何况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当家三年狗也嫌。
主事者,原就容易得罪人。
璚英不言,高朝溪却蹙眉疑惑道:“前几年也有过弹劾于少保的,可陛下从不理会,故而已经有几年没人敢触陛下霉头了,怎么这回忽然冒出来这样诛心的话……”
是,前些年,或者说自景泰帝登基后,屡有朝臣弹劾,只是景泰帝全然是不理会,甚至有一回——
少保是名誉官职,于谦依旧任兵部尚书。
前几年朝上六部人事调动,朱祁钰依旧按从前惯了的行事,询问于少保的意见。
彼时于谦按照履历,荐了郎中王伟做兵部右侍郎(三把手)。
然而就是这个王伟,做人却不咋伟光正,他升了兵部右侍郎后那叫一当场升起远大志向。三把手怎么够,我要做一把手!
看看前面的大山开始盘算——但于少保在一天,他咋再往上升?
于是借着同在兵部的便利,王伟搜集了许多于少保素日言行举止不够谨慎之处,用心写了封秘奏,不经内阁送到皇帝案上去了。
意为:陛下您看他!您看!于少保在兵部那叫一个独断专行,不容辩驳,他再在兵部待几年,这里岂不是改姓于了?!
然而,景泰帝拆开看完,就把于少保请来了,把这份奏疏分享给他。
于谦看过秘奏,向皇帝请罪:如果非要摁着一字一句的拆解,没有人的话是毫无漏洞的。这里面有的字句,确实是他自己说过的。
不等他行礼,朱祁钰只是笑着扶起。这一瞬间,两人忽然都想起数年前,乾清宫外,骤然一起得皇帝宣召的兵部侍郎和郕王。
彼此不由相视一笑。
原本,朱祁钰只想给于谦看过,让他知道这个下属的为人,之后打回这封奏疏调任官职便罢了。
现下却忽然升起了促狭心性,把这封秘奏给了于谦:“少保自己拿去问他!”
而于谦回到兵部后,王伟浑然不知自己被皇帝‘卖了’,还在装三好下属,凑上来主动殷勤问:“陛下是有什么公务吩咐兵部?少保身兼数职,若分顾无暇,只管交给属下。”
于谦就交给了他。
王伟看清手里的奏疏为何后,当场就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生顶头上峰不许他逃避,直白问他:“王侍郎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告诉我,不必通过陛下告诉我。”
此事一时传为朝上笑谈。
王伟:……陛下,你害的人家好苦!
但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陛下为什么会这样做!
王伟有想过陛下可能不信这封秘奏的内容,也不会动于少保的官位。
但他这是密奏啊:他只是表个态度出来,比起听从上峰,他更全身心忠于陛下,会为陛下盯着这ⓨⓗ位位高权重的尚书。
陛下就算不信,也不当如此‘戏弄’他一片真心,还直接把这封秘奏给于少保本人了!
陛下如此行事……以后如何还有人敢私下向御前告于少保的状?陛下你真的安心吗?
**
朱祁钰没有不安心,但他很烦心!
哪怕过去了十年,他带着一袖子奏疏来西苑诉苦的神情,还是差不多。
边关事只是导火索,究其根本,时隔几年又出现了如此诛心弹劾于谦的奏疏,还是皇帝的态度。
朱祁钰吃了一大块加了三倍坚果的雪花酥,把缘故道来:“我近来确实有点躲着于少保。”
躲着的原因也很简单:朱见深今年已经十三岁了。
而世上‘坚持’二字最难。朱祁钰已经以‘明君’标准逼令自己坚持了十年有余,诸事无懈。
如今看到侄子长大,朱祁钰就忍不住先把经筵日讲这种枯燥讲座交给他,又把诸多礼仪事挪过去——像个转移粮仓的松鼠,悄悄卸掉一些繁琐重复的皇帝任务。
问就是“朕近来身倦,太子可代行。”
于谦发现了皇帝懈怠的小苗头,难免提了几次,朱祁钰不太情愿改,然后就像没有完成作业所以不想去上学的学生一样,有点躲着于谦。
“可此事不过几日的功夫!那些朝臣们不在政务上用心,看人眉眼高低倒是看的快!”
“实在是等的急了。”
于少保在,他们永无出头之日的话,那当然遇到机会就要上。
不光明朝,历朝历代朝堂争斗都差不多的。
贪官奸臣固然不是什么好的,但有些‘清流朝臣’也只是银样镴枪头,外面光鲜实则一点实事也不做。
然而为国做事的时候未必有他,等到争权夺利拿大道理攻讦别人的时候,却总也少不了这种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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