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里嘟嘟囔囔,罕见地像个毫无道理的孩子在任性。
“不可以突然就不见,我不要你走掉……”
说着说着就含糊,声音小下去,逐渐没有了。
再扒拉出一看,居然张着嘴巴呼呼睡着了……
是累了?
怪不得一直说胡话。
我无奈。
他现在没意识,身体变得软绵绵,东倒西歪,一直往我肩膀倒。
撑住他,脸颊就贴我手臂挤成团,被挤到有点不舒服,呜呜噫噫地直咕噜,梦呓一句后磨起牙。
我继续无奈。
只好将他抱起来。
好久没抱,入手竟是觉得有些微沉。
长得真快啊……
我想起一些迎接主人下班的、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小奶狗,镜头一转摇身变成将主人扑骨折巨型犬的恐怖故事。
我低头,瞅一眼怀里睡得迷迷糊糊,小脑袋拱拱、又往我脸颊与颈间钻了钻的毛绒绒。
“知了——知了——”
耳边蝉在叫。
片刻,就觉察暖呼呼的手臂缠上来。
脖子被箍住,fu吸困难,既重还热。
我:“……”
总觉得他还是永远维持小只比较好。
我是说真的。
第10章 吹窝窝
自从五条悟那日从花开院宅返回,确实维系了好长一段时间不再受发热苦恼。
健康无忧的状态一直持续了有小半年。
只是某一日,又开始反反复复病。
再度被送去花开院宅也不管用,只能卧床静养。
我隐约察觉这一次状况似乎不同从前。
仔细询问每日过来诊治的医师,对方也只含糊回应。
并且相当隐晦地提醒我注意身份。
——一些事情用不着刨根问底。
其实他说得不无道理,以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按理说也并不会过多探究。
只是小家伙这段时期实在没精神得厉害,整个人蔫哒哒,食欲不振,甚至有时吃下不久也会全部吐出,不知是脑袋发热,似乎就连整个身体都出了问题。
“可怜的孩子,这只是第一阶段,再忍耐一段时间,这是确保安全的,你不会有事,很快就会好起来……”
经常过来看他的那个白袍子老家伙嘴里嘟嘟囔囔的总只有这几句话。
渐渐地新面孔的老者也过来关切五条悟的情况,他们有时会在另一间房合上门,放下帐,讨论些什么……
并因此大吵起来。
我判断这绝对并不寻常,可惜我的能力,“虫”目前无法无视“帐”顺利获取信息。
努力尝试过,零零星星只能听到诸如“激进派”、“抗毒性”、“反对”、“疯狂”……似乎是在某件事上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我没办法知悉全貌,便也不做理会。
只用心做好照料的事,尽量让状况维持差劲的五条悟能够好受一些。
虽然对于我清理吐出来的东西,对方总是会显得抗拒。
烧得还糊涂,晕头转向也要伸着没什么力气的胳膊,软绵绵的力道将我往外推,说“别过来”。
只是见我真要走,立马又后悔。
直接带上了哭腔口齿不清闹着让我回。
被我重新抱好了,拍着背缓解痛,眼泪立刻受不住咕噜噜滚下来,小鼻音嗡嗡地不住说着“难受”、“好脏的”、“不要嫌弃我”、“不要走”,哭着哭着还冒出个鼻涕泡,看起来可怜加倍。
我真心不会安慰人。
却也明白病中的滋味是绝对不好受。
除了帮他接二连三地、拼命用袖子轻拭去鼻尖跟睫毛挂住的、温度烫到不正常的泪,手忙脚乱拿冰袋贴敷,也在口头上尽量让他安心。
“不会走,我哪里都不去,好不好?”、“小猫也会吐毛球,没有人会嫌弃它”、“难受的话这样揉揉会好些么?”
……
终于,不知是精力耗尽还是被我哄平静下来,蜷缩起来的小家伙窝我怀里不再闹腾。
他烧得迷迷糊糊,但是因为依旧疼睡不着,只眼皮耷拉着,眼睛半睁不睁,小雪睫无精打采地垂下来。
手还要勉强撑起抬高一点,揪住我袖口,时不时就要往自己方向扯两扯,软绵绵地叫“鲤鲤”,确认我还在不在。
“鲤鲤?”
“我在。”
“鲤鲤?”
“在。”
“鲤鲤?”
“还在。”
“鲤……”
“在这里。”
……
我隔了会儿又给他擦遍汗,见他脸颊红扑扑,呼吸厉害,直到又是烫起来,这回眼也睁开来,圆溜溜的猫眼睛就盯过来看。
“睡得着吗?”我问他。
摇摇头。
我思索。
“吹凉一点好不好?”
决定转移他注意。
他眼里困惑。
我哄他:“吹吹就凉了,和菜一样。”
他信了。
艰难翻个身,乖乖地把脑袋对准我,我眼里映入一片乱蓬蓬的毛绒绒。
我凑近了,对着那只雪白的头顶,当即吹一口。
那像吹一朵大型的蒲公英,但是雪色的绒毛没有被吹走,只是在上边吹出一个小窝窝。
我看一眼,还怪可爱。
兴许是见我停下来,他仰脸,眼睛望上来就好奇看。
我将他小脑袋扶下去,他那颗头顶又正对我。
这回我伸手,指指那个被吹出来的窝,指着让他看。
“有一个窝。”
不需要镜子,他用六眼就看到,愣了愣,兴许也觉得好玩,旋即咯咯笑出声。
接下来注意就成功被转移,虽然痛觉没有减,但总归不关注,就会好很多。
我继续陪他玩,
在对方要求下,又给吹了几个窝。
他头毛短短的,还很软,就很难复原。
多吹几次后,一时半会儿就顶好多窝,很滑稽,他自己也被逗笑,鼓着脸也学着吹自己。
额前眉毛上的短短几撮毛,被他历时间吹得都掀起,直接大背头。
这下发型只能用灾难来形容。
兴许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好看,玩够了,就将脑袋埋进我肩膀,抱我胳膊,一阵小狗蹭,企图蹭回来。
“别动。”我说。
将他扒拉出,对头伸手理一理,总算理回去。
理顺途中发现他有两个小发旋,一边一个,顶头顶,就像两只没有长出来的猫耳朵。
见他依旧遵从着我指示,乖乖不动弹,我多看几眼,好奇地伸手戳一戳。
手指带起的白毛被我戳起来个尖尖。
我歪头瞅一眼,突发奇想,真的用头发给他rua出两只猫耳朵。
只是这时他已经看不到,我肩头一沉,那颗小脑袋就靠过来,耳边传入平稳的呼吸,已经睡着。
见状,我轻轻将他塞被窝,掖好,我伸个懒腰,悄无声息地走出去。
和外边随时候住的侍从点点头,交代一声我就转回自己房。
*
趁着五条悟睡下,我打算洗衣服。
当然是我自己的。
虽然是挂名侍女,不用洗别的,自己的衣服也还是自己洗,也比较安心。
得抓紧时间,我想。
这些天他睡得时间短,估计不出半小时又会醒,待会儿还得去看他。
我正清理衣物中有无留下的纸巾或者其他小玩意,掏了掏,竟从一件许久没穿的外套中翻出一块曲奇。
黄油色的小饼干被一小方包装纸裹得严严的,我没有往兜里这么揣零食的习惯,谁偷偷塞进来的可想而知。
已经过去好些天了,自然是不能自己吃。
院子里有养鱼,似乎是五条悟那次从花开院回来,途中看到锦鲤池,于是自己闹着也要养。
五条家就给他迅速安排上了。
有的时候一没小心掉到地上的饼干或是馒头,我都会捡起来,路过时丢鱼吃。
这回也一样。
来到池塘边,我将曲奇迅速碾碎了,撒下去,十几条红白相间的鱼蜂拥而至,嘴巴大张着“啵啵”几下就将屑渣一扫而空。
我盯着池塘里一下游走散开的鱼,蓦地,透过镜像看到了身后突然出现的某道阴影。
……
终于来了么?
果然在鱼、鸟、犬、猫这类宠物之后,接下来的就是人。
不,也许早就有迹象了。
不论是动物也好,还是身边的侍从,他们无一例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那个人的身边被夺走。
那个人,五条悟。
因为太过年幼,对于许多事情一无所知,想不明白,迷迷糊糊,但却也依稀察觉到。
那也是一种直觉,他叫我“不要走”、“不要突然地就消失”……
我扭过头。
面对面直视着出现在我身后的人。
雪白的袍子,时常被兜帽挡住,看不到全脸的老者……
五条家的高层,被尊为长老的、德高望重的人物。
“扑通。”
落水声。
一如在最起初睁眼时,液体倒灌入鼻腔,冰凉、混沌、浑身湿透。
寒意包裹住我,温度和血液一齐流失,周遭的水被染成猩红,被无知的鱼群“啵啵啵啵”地大口吞食。
大汩大汩的血从口中咳出,这时才感觉身体剧痛,我瞪大眼,手向上,脚踝却一直被不知名的牵扯力拉着下坠。
“咕嘟嘟。”
好痛。
碾压级别的术式,无法反抗。
要死了吗?
…………
其实,我可以逃的。
早在察觉到的那个时候,又或者前些日发现一直有视线如影随形的那时。
但是我没有逃,因为我还很弱小,“虫”还只是幼年期,就算这么做,被追上,被捉回,结果也是一样,提早死,被准许陪他的时间反而会缩短……
我的命运不掌握在我手上,我逃不掉的。
侍女长吃掉小侍女,诅咒吃掉非术师,大人物吃掉小虾米。
如果没有足以抵抗的力量、如果没有被什么人全心全意地爱着,那么过于幼小的事物便将不再是可爱,而只是一种悲哀。
……
…………
“咕嘟。”
我还在下坠。
意识沉入黑暗,身体堕入虚无。
在回归熟悉的死之怀抱前,我感觉某种物质破裂的孢子般从我体内溢出、散进空气里。
【糟了,看来,不得不提前回到……】
耳边响起的虫声已经快听不到了。
拼命撑起最后一丁点残余的术式,我将阴影中那人被风吹起兜帽下的容貌,将“虫”所传导而来的信息牢牢地、牢牢地刻进脑海。
死之前,我平静地想:
等到下一次睁眼,我大概就已拥有能够将那些傲慢的家伙全部排除的力量了吧。
幼年篇-完
第11章 第11 章
等我再一次见到五条悟时,已经是六年后。
但这并不代表着我溺水后就一直沉睡了六年。
实际上,这段流逝的时间对我来说不过就是闭眼再睁眼的过程。
“虫”对此也表现出讶异。
【虽然是最好的情况,但,之前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无所谓。
从花开院宅那具属于自己的身体醒来,能走动后,我主动去查阅花开院保留在书库的古老书籍。
再然后,看到了上边记载的,有关“花”的家传术式的一切。
——花开院一族血脉一旦被“选中”,便会体.现.出咒术师的体质,自动觉醒一种能够操控“花”的术式。
这种“花”并非普通的需要土壤、水和阳光才能存活生长的简单花卉,它实际上在更久之前被人们归为一种“虫”的范畴。
这里所定义的“虫”也与自然界普通的虫并非同一种物种。
那是一群低等而离奇的生物,飘忽不定的存在。硬要形容的话更加接近于生命的本源,又或是灵体一类的生物[注1]。
它们无处不在,大多情况无法被人们用肉眼观测。
而身体里流淌着花开院一族血液的咒术师可以命令这些选中他们的“虫”,驱使后者变化成各种形态。
甚至可以用它们作为延展出去的“耳”与“眼”不断地获取分布在各处的、“虫”所在范围的大量信息。
普通资质的咒术师止步于此,而在此之上的——
进一步掌握“花”术式的咒术师,能够对“虫”任意下达钻入自己或是对手身体的命令。
若是下达的指令为“攻击”,则“虫”会在人类的体内汲取血液、将内脏直接作为汲取养分的温床,冲破肉身迅速生长,爆开,在聚集的部位绽放出爆满的艳丽花朵。
直到下达指令的咒术师喊停以前,一直将寄生者榨干为一具干枯的枯骨。
而如果下达的是比较温和的命令,进入到被寄生者体内“虫”的孢子便会化为新生的皮肉,用以填补损伤者或是残疾者缺失的部分。
掌握到这种程度、既可以成为可怖的杀器,也同样是最蛮狠治愈师的花开院术师和“六眼”一样并不多见。
人们也给他们冠以了一个称谓,叫做“蚀者”。
有确切记载的最早一例蚀者,是在平安时期花开院一族的某个先祖。
她掌握了强大的术式,并因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自出生起她的身体便一直因经受不住过体内储存太多咒力的“虫”而不断爆开。
每次自爆后又不断用“虫”的修复术式得以复原。
这种反复自爆又恢复的状况,一直到她成长到八岁左右、身体基本脱离脆弱的幼年期才得以停止。
而这名先祖,显然通过“虫”对后人传导了某个信息。
于是,在她之后诞生的蚀者,无一例外会为躲过术式副作用下数百次痛苦的自爆,选择在最初的幼年期让本体陷入沉睡。
在等待自己身体长大的这一时刻,他们的意识能够依附在“虫”上分离出去。
占用已经失去生机的年长躯壳,用“虫”的治愈能力不断修补他(她)。
从而暂时使用那具死体,进行本体睡眠时的正常活动与学习,避免长达十年的空白期。
……
内容很长。
但“花/虫”的术式,基本可以归纳为“幻化”、“攻击”、“治愈”这三大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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