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有关先祖的那些记载,我只当故事看看,对此并不感冒。
从落满积灰常人无人打扫的书库出来,我回房,望向镜子,看着与自己穿越前容貌别无二致的那张脸。
实际上,我也并不关注自己到底回没回到自己的身体,又或者依旧在用着谁死去的尸体,这些在我看来都没有任何影响。
唯一能确认的是,这次的术式很强,非常强。
强到我足以杀死昨天…更准确来说是六年前那个置我于死地的老者。
……
花开院一族是快要走向落魄的家族,这谁都知道。
好在,这具身体的生父也早就决定为了家族,牺牲女儿,将我送给五条家进行联姻。
于是乎,苏醒后的不久,我顺从地被送到五条宅,让“虫”充盈满对方,轻易变让他爆成了繁盛的血花。
我做这些完全没有负担,因为只是还回去罢了。
就像那盆泼过来的水。
谁咬我,我咬谁。
他杀了我,我也自然不会让他多活过一秒。
……
不过,比较苦恼的是,掩盖痕迹比较困难。
烂橘子身份不像侍女,虽然尸体能够作为养分最后被“虫”吞噬,但是发动咒力后有一种叫做“残秽”的东西会留下。
到时候很轻易锁定到我身上。
那么如果,从根本上就让这个人彻底消失呢?
改变所有人的认知,抹消他们脑内有关他的全部存在,这样一来有关那人的失踪便不会有人再继续追究。
也便因此不会有人得知五条宅死了这么一号人。
“你可以做到的吧?”我问。
空气中的“虫”很快回应。
【可以。】
【不过这需要一点代价。】
——代价是体内储存的、可用来调动咒力的“虫”数量会暂时清空。
它们全部被用来施加一个“术”,对所有知晓那名老者的个体记忆抹消的“术”。
届时所有人都会忘掉他的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彻底消失。
只不过,那之后,体内的“虫”,需要一定时间才能被重新弥补填上。
我是【蚀者】。
侵蚀,吞噬。
依靠“虫”,侵蚀他人的身体,同样也能吞噬他人的记忆。
运用这种方法,今后这座宅院所有腐烂的蜜柑都会被我一一根除。
时间早晚的问题。
*
等做完一切,回房的路上。
我忽然想起将我送到五条宅之前,这具身体的生父絮絮叨叨对我说的话。
“小鲤啊,爸爸对不起你……但是你知道,我们家的术式,在许多人眼里都是不光彩的、恶心的,甚至被禅院家说成是下作的寄生‘虫’。”
“再加上那个传说,说什么我们的一个先祖将我们的术法教给了某个诅咒师,从而让他光靠一只大脑便拥有了不断侵占他人身体的能力……就更加少有咒术师家族愿意接纳我们了。”
“爸爸也不想的啊,可是我们家这几年又这样,只能将你……只能将你……唉。”
“你的术式对五条家的小少爷六眼有安定作用,都好几年了,现在醒过来肯定更加有效,他们不会亏待你的……”
“爸爸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你不要怪爸爸啊,小鲤。”
不想承认这样的人是我的父亲。
和另一个世界的爸爸完全不同。
花开院……那样的地方,不回去也好。
比起那边,我更加愿意待在五条宅。
……
再经过一条道便是五条家主给我安排的住所了。
我行进着,因为天上又开始落雪,地面也都快铺满一层雪,天气很冷,想要快点回去。
而就在我过拐角,抬起头,远远看到一个迎面过来的身影时,整个人不由微微停顿住。
——那是五条悟。
只不过与记忆中完全不同。
无喜无悲,神态冷淡。
苍蓝色的眸底满是对一切事物的浑不在意,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淡漠疏离。
他穿着那件熟悉的,与雪景、发色、乃至情绪一样浅淡的,白底蜻蜓纹和服,身边是为其撑伞挡下飘雪的侍从,步伐不疾不徐朝这边走来。
擦身而过的一瞬,仿若神子的白发男孩只是和给一片雪花分去点视线那样,在我身上稍作停顿。
之后雪睫垂下,微敛住苍蓝眼,漠然无言地迈步离开。
“……”
“…………”
直到我有点出神地遵从惯性身体本能地又往前走出半段,一处枝桠上的雪花“啪嗒”一下落我鼻尖,冻得一激灵,这才使我回过神。
有点无奈地拍了拍鼻尖和头顶的雪,我认真在心里想:
果然。
他真好看啊。
*
*
*
“刚刚那位是千鲤小姐吧?很可爱呢。”
回想起方才走过去、不经意偏了头张望过来的碧翠猫瞳的女孩,五条悟身边举伞的侍从不由感慨。
遵从着长老们的叮嘱,后者旁敲侧击询问。
“少爷,您对她印象如何?”
“……”
闻言的白发男孩皱一皱眉。
他没什么波动的蓝眸眨过一下,似乎思考了会儿才从记忆里扒拉出对方口中这有些微耳熟的名字究竟是谁。
是“那个”?
原来已经醒了么。
没回头,六眼朝着身后渐小的身影扫上一眼。
“和以前一样。”
他随口道,以漠不关心的语调说出比对后的评价。
“还是空空的。”
第12章 第12 章
好痛。
五条悟烦闷地坐起身,寝卷里全是汗。
“悟少爷,”侍从担忧地看着他,“您近期还是去一趟……”
“不去。”
简单回复后,表情冷淡的男孩走向障子门,拉门走出。
年幼些的时候,他都会被人带去花开院宅接受他那所谓未来未婚妻周遭“虫”的安抚,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不去了。
也算是对于家族的小小反抗。
那是在大约鲤出事后不久,他便知晓的事实——
家族确实对他寄予厚望与无微不至的关爱。至于其他人,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只是他通往最强路上的垫脚石,是可以被随意消耗舍弃的物品。
有一段时间他状态极差,经常梦见自己站在又高又孤独的巅峰高处,下方是堆积起来的、无数残缺不全的尸骸。
这样的梦境频繁出现在脑海,渐渐地,他变得寡言,尽量避免与任何不必要的人接触。
他也不再饲养动物,因为它们必定走向死亡,饲养它们相当于害死它们,接触他人等同于诅咒他人。
就这样,名为“五条悟”的神子在一次又一次对家族的厌恶与抗拒中日益长大。
那些童年时曾换掉的侍从、病死的动物、还有【她】,五条悟全部都无法对他们进行弥补。
他只能长大、并强迫着自己快些长大,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不再受家族捏扁搓圆、肆意掌控。
“……”
提到【她】,五条悟踩实在雪地的脚步下意识地一顿。
他看向空无一物的某处,仿佛还能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
那是一个被零碎光屑充满的、仿佛被聚集起来绿物质般的光虫填满的人形。
最开始她比她要高出很多。
五条悟一直在长大,但幻象中绿色的轮廓却不会。
一年又一年,他和她一样高了、他比她生得更高了,她也还是没变,维持着当年他记忆里的模样。
那道身影如影随形,几乎已经成了一道接近诅咒的执念。
实际上,在五条悟幼年的时候,他的肉眼并没有“打开”。
不知是不是被六眼挤占还是本身的副作用,小时候的五条目之所视的人们没有确切的容貌,纯粹是如同红外线热成像般混乱搅和在一起的颜色。
有的时候,尚且年幼的他会被那些追在身后的人形身影吓到,本能地想要逃开他们,往不被他们找到的地方钻。
他很害怕他们。
但是“她”不一样。
那时他初次看到她,首先感到了疑惑。
因为对方并非像周围人那样是一团色彩混乱的人形,而是一种纯粹剔透的绿、散发着仿佛光河流动般的耀眼光芒。
五条悟很喜欢那种绿色,至少它不比那些纷乱浓重的颜色,至少能够让他心安。
而在她死后,他很长一段时间再没能看到。
……
大约六岁那年,五条悟的肉眼完全成熟。
除了保有六眼的特殊视角,同样变得也能够看到正常人眼中的事物。
偶然一次夜间的执行任务,当五条第一次用着肉眼窥见夏日漆黑树林里瀑布一般流淌下来的光屑
那时的他也才知道,当年充斥在她体内的,和这些名为“萤火虫”动物尾端所闪烁的冷光是同一种颜色。
直到后来,五条悟再一次从另一个人身上找到了那种颜色。
“刚刚那是千鲤小姐吧?”
“少爷,您对他印象如何?”
其实,在对方那对苍绿色猫瞳注视过来时,五条悟心底的某处实际上是好像被蓦地触动了那么一下的。
鲤……
千鲤……
很像。
可是她与她不同,名为“千鲤”的女孩,对方的躯壳在六眼的视角下还和每次小时候会将他吓到的状态那样,是空空的。
没有那种充斥填满的绿色,仅仅只是双眼一小部分的相似罢了。
就算这么想可能会好些,但他并不想将她当成她。
即使拥有着极小一部分同样的“绿”,他也无法忍受自己将她当做是她的替代品。
他也无法忍受这么像那个人的她继续呆在自己身边,乃至作为未婚妻一起生活。
于是,五条悟在雪地里偶然与她擦身而过的第二天,私下找到了她。
“不用为我做任何事,我会去和他们说,放你回去。”
说话时,他尽量强迫自己不去看她的眼睛。
那双仿若萤火一般苍绿的碧翠眼睛。
可是她说她是自愿的,大概是为了表达出真诚,她无意识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这个动作让五条悟彻底炸毛。
“哈?你蠢吗!”
“我以后才不和你结婚!想都别想。”
好像说了这样耍性失礼的话。
然后几乎是气恼地、仓促地走掉了。
只因为他心惊地发现,他不讨厌那双眼睛……
并且,注视向它们时,心底无法抑制地会涌现出那些温暖怀念的碎片。
他不能再想了,这是错误的。
若是接受家族的安排,就这么顺由自然让自己也彻底无法分开二者的区别,他都会厌恶那样的自己。
这对她不公平。
他想,自己应该尽早让这个叫做千鲤的女孩离开五条宅、最好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眼前才行。
“悟少爷。”
可是,之后,派到花开院千鲤那处去的医师找了回来。
“千鲤小姐她并未受伤,只是身体有些虚弱,”对方向他恭敬地禀报,“已经开了一些滋补的药物,您无需担心。”
没有受伤么?
可是分明身上存在着丝缕浅淡的血腥味,那天在雪地里擦肩而过的瞬间也有嗅到。
……
算了,无所谓。
“我知道了。”五条悟冷漠回,不想再去触及与她相关的事情,随意打发掉医师,“你下去吧。”
只是,医师并未动作,见他欲言又止,生性冷淡的白发神子望过去。
“有事?”
“大人,实际上,我和花开院家的医师是旧相识……”
之后,五条悟从家族医师那处得知,花开院千鲤的父亲醉心于名利、母亲又因为长子的失踪日益精神异常,乃至千鲤就算是在无法行动的沉睡状态也都没被顾得上好好照料。
若是现在回去,估计也是相同的状况。
身为医者的他十分担忧花开院日后的健康状况。
……
等医师走后,五条悟陷入了几秒的沉默。
再之后,有生以来,他头一次主动去了趟花开院宅。
年老色衰的老侍女慢悠悠地接待了他,五条悟在宅院内简单逛了圈,果然四处杂草无人打理,拉门窗棂千疮百孔,一副破败萧条的景象。
偶然间他路过一处书库,六眼恰巧注意到之中被人翻动过的一栏书目。
走进去,他看见积灰的地面有被踩踏过的痕迹,清晰呈现在那层纤尘上的脚印小小碎碎的。
五条悟雪白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走过去,顺手拿起一本封壳灰尘被几段指头印覆盖掉的书籍。
鬼使神差地,他开始翻看那些内容。
花开院……
等价交换的术式……
“虫”、“蚀者”……
肉.体成长前使用他人的死体……
稳定后回归……
书页“啪”一下掉往地面。
五条悟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回到五条宅的。
接下来的许多天,他看花开院千鲤的眼神都极其复杂。
充斥着不可置信、怔然和一点点微小的希冀。
直到他一次任务回来,无意中看到对方正在逗哄五条家一名旁系的年幼婴儿
时隔六年再一次见到自她指尖幻化出来闪烁着同样苍绿荧色的蝴蝶,模模糊糊看见对方体内零碎分布着的熟悉的光屑……
虽然那些光点无疑还很微小、零散,但足以让彼时的五条笃定地确认——某个看似荒唐不可能的猜测确为事实的状况。
她的确是“她”。
第13章 第13 章
在与我擦身而过的第二天,五条悟便找到了我,表示他不会认可家族的联姻,不需要我做任何事,告诉我随时都可以回去。
我:“可我自愿的嗳。”
待在五条家,多看一眼五条悟都是我赚到。
可接下来,我们似乎进行了一次不太愉快的交谈,结果是我把他给气走了。
虽然炸毛的样子也很可爱,不过后来对方派来一名医师过来检查我这事,让我深刻怀疑对方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我:彳亍口巴。
本来,我以为再过不了几天,我就又会像当时花开院家主将我从花开院随手丢过来一样,又被随手丢回去。
7/88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