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满地进进出出的官兵,他们眼皮都不眨,有威远侯府在,哪里的官兵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动他们?
罗大人站在角落,看着下人把元宏玉抬着往医馆走,不由得叹息一声。
「陛下那边传出消息来没?」
下属摇头,「帖子送进去已经有一会,估摸着快了。大人,就这么放威远候世子走了。」
「哼,」罗大人嗤笑一声,「人家有爵位在身,没旨意,谁敢动他家?!」
下属感慨两声,「说来也是奇了,前朝那些侯爵,该削的都削了,也不知道这威远候是拜了哪路菩萨,看上去动荡一番,其实嘿,懂的都懂,他家哪里算是被削了啊!」
罗大人眼神意味不明,轻哼一声,「谁知道呢……」
「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威远侯死死守着个一品侯爵的位置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不得圣人心。」
「倒是这朗月郡主啊……」
罗大人感慨两句,摇摇头不再说,「通知底下的把该收拾的收拾了,等陛下旨意一来,我们就动。」
这头宁桉并不知道罗大人的感慨,她下了马车,反倒在朗月郡主府门口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栖颜,你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郡主府的朱红大门旁,站了个红衣少女,衣着干净利落,长发如同男儿一般束在脑后,气质却颇为沉稳。
正是洛栖颜。
她是耀华监最早的一批女学子,人又聪慧,王怀的事后,耀华监女学子数目翻了几翻,要处理的事物也多了许多。
洛栖颜在这次变故里面表现得极其优异,正好昌仪公主正式接管监内事物,就把她提起来做了学助。
虽说是学助,但依宁桉看来,这洛栖颜身上有种不服的执拗劲,估摸着,是想要借昌仪公主的力,往朝堂里蹦。
毕竟……
宁桉眼神微暗,女子学监既然有了,依着隆狩帝的脾性,过些年,可能会开女子科举。
只是不是现在。
「我,」洛栖颜站在门前,眼神有些含糊,「我有些事情想问郡主。」
「进来说吧。」宁桉点点头,心底盘算不断,与洛栖颜一起回了院子。
至于江晏青,他充分发挥不主动但也不拒绝的精髓,跟着走了进去。
「是这样的……」洛栖颜手里捧着茶盏,有些犹豫,「耀华监如今已经有学子150余人,屋舍,师资什么的都饱和了。」
「可是还是有人想把孩子送到监里。」
宁桉开口,「所以,你是想扩建?」
「不错,」洛栖颜点点头,「耀华监不同于现下的其他书院,许多百姓愿意把自家女孩送来,其实是本着信任背后的官家。」
宁桉点点头,这其实很好理解,说到底,也是封建社会下对女性潜移默化的迫害之一,男子无论去哪求学,同窗是谁,父母都不太在意。
但换做是女孩就不一样了,没有官家,私人开的那些女塾,自己女儿去里面,会不会清白不保,会不会风评被害……
他们总会有种种顾虑,最终选择把孩子留在家里,毕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总是没有错的。
这种现象,大景有,宁桉记忆里,现代女子学堂最开始开办的时候,也有。
好在古代,皇权,总能够安下一些心
「公主说了,近日朝堂里吵得闹翻天,」洛栖颜接着开口。
「旧俗派的官员暗中买通了人,让一个女学子说她在私塾里面受到迫害……还有种种,总之,坚决反对像男子一样,成立府学县学这些。」
说到这,她有些难以启齿,也有些迷茫,「就连新俗派里,也有人说建个耀华监就够了,没必要再折腾……」
「他们说,贵女就算了,都去上学了,那哪家的姑娘来绣花,来嫁人呢……」
宁桉看向洛栖颜的眼睛,第一次走投无路求上郡主府的时候,那眼里满是热泪,可是坚韧执拗。后来王怀败落后,少女的眼里燃起熊熊的野心。
宁桉不觉得这种野心有错,时势如此,越多的人像昌仪公主那样,以女子之身权高位重,这条路就会越好走。
只是,现在这双眼睛里,却有了几分犹豫。
洛栖颜呢喃着开口,「他们说得多了,就连我……好像也不那么坚定了。」
毕竟,其他人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栖颜,」宁桉打断她开口,「你觉得,之前王怀那件事上,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洛栖颜有些疑惑,这个问题她也想过,最终得到的答案是权势。
或许这个答案不是最正确的,但她想不出来其他。
「权势……?」她不确定地开口。
宁桉笑了笑,定定地盯着洛栖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不,权势只是手段。」
「最重要的,其实是你知道,王怀是错的,是你知道,咬碎了牙不能往里吞,还可以往人脸上吐。」
「你知道律法,知道求助,知道许许多多的东西。」
「这些认识是从哪来的呢?」宁桉问。
「它不是从绣花女红里来的,也不是从女德女戒里来的。而是一些更多的,更深刻全面的知识里来的。」
「放在这个时代,我们叫它们四书五经,叫它们典籍著作。」
「又或者,叫它们教育。」
教育……
洛栖颜不自觉瞪大双眼,反反复覆地默念着这个词,先前一直困惑着她的某些东西,来源于十余年来潜移默化影响的某些东西,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掀开了。
「你读过书,所以你知道,不是非得要夫为妻纲父为子纲……而这些不是简简单单一两天就能明白的。」
宁桉:「《论语》里面有圣人言:有教无类。但是这么多年里好像也很少有人思考过,既然不论哪一类人都应该受到教育,性别又为何会要成为一种桎梏?」
「为什么?!」洛栖颜忍不住问。
「因为有人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宁桉平静地开口,站在未来发达富足的时代往回看,有些问题的答案就变得越发明显,「归根结底,就如他们所说的,总有人要去绣花,总有人要去嫁人的。」
「栖颜,」她笑了笑,起身蹲在少女身前,拉住少女不断颤抖的双手,昂头向上看,「你知道为什么最开始我愿意帮你吗?」
「因为我在你身上看见了,打破这个桎梏的希望。」
「你今日所有的困惑,未来也会有人有,但是,出现困惑,意味着进步,总比麻木要好。」
「仅此而已。」
第26章 背刺养父母的白眼狼养女 (终)
顺天府动作飞快, 半日不到,关于查获歌楼舞肆里金石散的折子就递到了隆狩帝的案前。
紫薇殿里一片死寂,鸿福不动声色地擦了擦额角冷汗,悄悄抬眼看向上方。
金玉案前, 只看见垂落的衣角, 鸿福知道, 自己伺候的这位皇帝,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他暗自叹息一声, 心底暗想这威远侯府真是自己作死。三代削爵, 可这不是还没三代嘛。普天之下侯爵那么多,隆狩帝日理万机,那顾得上个个都看在眼里。
偏这威远候要撞到枪口上来。
隆狩帝登基后, 废除了宗人府,将诸侯诸事交由户部兼管。之前鸿福还疑惑, 威远侯是怎么搭上户部尚书刘恒这条船的, 能让人在削爵帖子里给他恰恰好安一个不大不小正正好的位置。
现在看来……
鸿福抬眼瞟向散落在地的折子,上面记载售卖金石散所获的银两, 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钱帛动人心啊。
「鸿福!」死寂的室内, 隆狩帝突然开口, 声音平淡无波。
「在!」鸿福浑身一颤, 连忙跪倒在地,「陛下有何吩咐。」
「宣顺天府府尹、户部尚书前来晋见。」
「是, 是。」鸿福退出大殿,暮色暗淡, 夕阳余晖下,刘恒和罗斯形色匆匆, 赶往皇宫。与此同时,皇后懿旨从中宫发出,直唤威远侯夫人进宫朝圣。
半个时辰后,宫中发圣旨。朗月郡主府内,宁桉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威远侯府褥夺爵位,流放千里……盖因威远侯二子检举有功,改终身□□于府内,无令不得出?」
书房内,宁桉看着面前的字条,神色有些奇异,看向昌仪公主,问到:「威远侯府的钱可是大部分流进了户部,不然也不至于贪图赵家的家产,这事就没牵连到户部?」
「怎么没牵连到?」昌仪公主不动如山地坐在主位,耐心地向下首的宁桉和洛栖颜解释。
「户部尚书刘恒自请带病修养三月,侍郎革职查办。虽说是自请,可天下谁人看不出来,刘恒这一次,可算是把脸丢到家了。」
洛栖颜张了张嘴,眼神里有些无奈与庆幸,「刘恒不在,旧俗派就相当于没了左膀右臂,我们可以抓住机会,肃清内部。」
「也算是能喘口气了。」
古代违背祖制的东西,最为难改,当年昌仪公主上书请奏开办耀华监能办下来,其一是皇帝的意愿,其二就是,耀华监只开在京城,对国本动摇不了多少。
可如今,要让女学如同以往的官学一般,在各地开办府学,县学,难度激增。前几日,每日上朝的时候,都有些老顽固要一头撞死在大殿上。
面对旧俗派的压力,昌仪公主等人一时间进退维谷。
「阿娘,」宁桉拧着眉沉思片刻,「先前的情报是不是有误,金石散的钱,并不是全部流到刘家手里?」
昌仪公主诧异地看向女儿一眼,颇感惊奇,若是个官场沉浮多年的老狐狸,想通这一点并不难,可换着对官场不甚了解的人手里,那可就不一样了。
她手下养的幕僚,也没几个人想到这了。
「不错,」想了想,她干脆利落地开口,「元叶生主动交出了记账的账本,上面记载着,金石散收入的近六成,都被户部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充到国库里去了。」
「这六成,则用于这几年的洪灾抚恤,军费等等开支。」
「剩下的三成,威远侯府占一成,刘家一成,最后两成,竟然入了内库。」
「聪明。」宁桉愣了一下,不由得发自内心地感慨两声,刘恒能在与圣意对着干的情况下官至尚书,果然不容小觑。
他把威远侯府当做一把刀,可这把刀收来的,是京城里那些有钱有闲的纨裤的银子,而这些银子,可大都切切实实用在了百姓身上。
水至清则无鱼,刘恒占了一成,恰恰好是隆狩帝心底能够忍受的限度。更何况,他还不忘了送两成做皇帝的私房钱。
为官这路,算是给他玩明白了。
「刘恒这一类人,在官场上其实很不常见,」昌仪公主说,「户部主掌财政,一向是国家经济命脉。自古以后,户部尚书的位置皆是皇皇帝需要仔细琢磨的。」
「太清,控不住底下的牛鬼蛇神。太贪,国库又会飞快亏空。」
「刘恒不一样,他手底下的户部,把持着一个非常微妙的界限。每一笔正规的,从百姓水上实打实收上来的税银,都半点不少地送到了国库了。」
「但是,那些部署联动间产生的部费,商人豪贵孝敬的通费……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户部在他手上,堪称运转流畅,也因此,皇帝才一直犹豫着不敢动他。」
「这官可真不是好当的。」
宁桉叹息一声,刘恒此人,活脱脱一个枭雄,有谋略,识人心,王怀那事,已经是他跌过的一个大坑了。
也难怪在洛家事件之前,哪怕有皇帝等人的支持,耀华监还是办得不温不火的。
「这件事就告一段落,」昌仪公主注视着下方两人各异的表情,心底默默叹息,宁桉她倒虽然有点担心,但也明白女儿不会一股脑将自己置身于险境。
「新俗派与旧俗派的交锋,不是个短期的过程,能制住刘恒一段时间已经很不错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嗯。」洛栖颜点了点头,宁桉若有所思。
***
另一头,威远候府内,白盈柳目眦欲裂,不可置信地看着官兵将侯府团团包围。
「怎么回事?!」她绷不住自己温柔妥帖的表面,声嘶力竭地拽着管家的衣领怒吼。
满腹肥油的管家却顾不上讨好她了,满眼是泪,天塌下来一般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滴娘咧呜呜呜——」
一时间,偌大的侯府内,满是连绵不绝的哀嚎。
白盈柳愣愣地松了手往四周看,熟悉的屋舍里,成群的下人面色青灰,死死地拽着攒下来的几两银子,麻木地看向官兵。
威远候府不复存在,而他们,也将作为官奴,重新发卖。
至于那些参与了金石散生意的管家们,下场自然比他们还惨。
这就是抄家。
「怎么会……这里不是侯府吗……不是超品吗……怎么会被官兵查封?!」
白盈柳心底一片空白,从城外回到侯府不久,她还没来得及想出要怎样拿回红宝石头面,官兵围府,抄家……一切都天翻地覆。
四周无人回答她的问题,半响,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快地笑意,一双手伸了过来,轻飘飘地把白盈柳转了个圈。
她对上一双雀跃的眼。
「还不明白吗,嫂嫂?」元叶生第一次脱下那身青衣,官府还没有动手,他就已经自觉到主动地换上了一身惨白囚衣,笑得颇为甜蜜。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先朝的侯爵削了那么多,不过短短几年沦落为白身的也不是没有。」
「为什么威远侯府会是个例外呢?」
元叶生注视着她,像是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蠢货。白盈柳呼吸一滞,无法抑制地回想起过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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