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来看, 一排名字下面空空荡荡。
第二日来看,一排名字下面还是空空荡荡。
一时间, 围观百姓的表情都有点不对劲了,也不怕官老爷了, 守在那块板子面前,用一种自以为隐晦的表情悄悄咪咪地打量来来往往的官员。
这谁扛得住?!
果不其然, 第三日,唐正浩一大早来的时候,板上几个同僚名字下面,忽然就冒出来了一笔正,在光秃秃的板子下显眼无比。
唐正浩当机立断,立马给自己也读了一遍,看着官吏在自己名字下面计数的时候,他竟然有种诡异的满足感。
我这该死的好胜心……
端起白瓷杯子,唐正浩默默唾骂自己一句,又不是当年书院里评优秀时文,你卷什么卷呢!
丢人!绝对不会有下次!
想到这,唐正浩默默打量两眼对面坐着的主事。
妈的,好小子,竟然比我还先读了,官就是你这么当的?还想不想干了!
「说起来……」主事被他暗含怒气的眼神扫一眼,满脸莫名其妙,连忙转移话题开口,「大人可有关注近日那百家报?」
那幅《户部官员发誓清廉》发出去后,在京城里掀起轩然大波,那惟妙惟肖的画作,那栩栩如生的神态,再配上那炸裂的标题和内容,一下子牢牢勾住了京城百姓的眼球。
官老爷的瓜,吃一口!
唐正浩表情更臭了,露出了个扭曲的笑容,「那当然,工部日日派人送来的报纸还在我桌上摆着呢。」
六部里面,就他们户部和工部最对不上头,工部那老头也不看看,修水利、造宫殿……哪样不要钱?
一天天的,就知道和他们哭穷,哭就算了,不给还搁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真当他们户部的钱从天上掉下来的?!
这不,一听说户部闹了这么大个笑话,工部的人对天长笑三声,从此日日不拉,天天买一堆百家报往各部里塞,他们户部!塞两份!
「咳咳,」主事咳嗽两声,「大人放宽了想,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就我知道的,这几日底下的,都收敛起手脚,收上来的银子,至少比往日里多一成!」
唐正浩怒无可怒,羞愤难当,他当然知道啊!
被刘恒架空前,唐正浩也是有些青云志在的。
部费这种毒瘤,谁不想砍一刀,要是成了,那可是留名千古的大功绩啊!
唐正浩之前战战兢兢,日以继夜地写了一篇篇策论,可是最后一合计,不是这有问题,就是那有问题,耗资巨大还没效果!
偏偏就是这样!
这朗月郡主看似只是轻轻巧巧动了几笔,户部的风气那叫一个焕然一新,就连往来报账的同行都愿意给他们几分笑脸了。
底下人不敢收部费了,省得还不是那些自己贴钱来报账的官员银子。
「行了,别说这个了,人这几日都没来呢!少日日念着,万一真把人念来了,苦的是咱自己!」
唐正浩放下杯子,叹息一声,一低头,恰恰好看见那白瓷杯上几个大红字,一口气差点又上不来。
〔纵贪欲如鱼入水,保清廉如虎跳崖〕
格律对仗就是让她这么用得吗?!
他再瞅下首主事的桌子,眉毛一挑,暗含得意。
主事桌上的白瓷杯不仅比他小,上面的内容也没他的好。
〔晚节不保非晚好,早节不保方是因。〕
土!俗!一点都不典雅!
唐正浩又满意了,轻飘飘地瞟了眼主事,刚想开口让人下去休息,就听见屋门忽然被官吏敲得匡匡响。
「大人!大人您快出来看看吧!」
「怎么?!」
唐正浩大惊失色,一把拉开屋门,「朗月郡主又来了?!」
「没来没来,」下官欲哭无泪,「但是来了些其他人!在金部那——」
嗯?
主事的一脸莫名其妙,心下狂跳,跟在唐正浩身后,两人一同急急忙忙往金部大堂走。
户部下设各小部,分管不同事物,其中金部主管的就是各部门之间公费流通。
大景施行的是月奏加年奏制度,每月初由各部的把奏销册报上来,月底户部审核好后,就可以拿着通印到国库支钱。
年底,则将本年的奏销情况报与隆狩帝。
当然,嘴上是每月一报,可报账难这事,古往今来向来比登天还难。
毕竟,每月里来报账的官员不计其数,京城的,地方的……人人都来,负责的官员就那么些,那先审谁的呢?奏销册上的内容要不要严审呢?这里面学问大着呢。
唐正浩一直都知道,每月来报账的时候,都会有官员暗中动些小手段,毕竟要是一直报不下来,那官员也会被上司骂死。
大家都是当官的,有御史台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些手段当然也不是什么在奏销册里面夹两张钞票那么简陋。也不能暗地里跑人家里送钱,御史台的人也不是傻子。
能发挥的空间就报账这短短一会,那些官员的手段五花八门,比话本子里还精彩。
「这怎么回事?!」
想着想着,唐正浩一脚踏进金部大门,打眼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偌大的大堂两侧有序地摆着一张张几案,上面堆满公文,有官吏在其中焦头烂额地忙碌着。
大堂中间,本来是给来往官吏排队的地方,忽然多出来了一张大桌,几个熟悉的公子哥翘着脚坐在上面,背后再坐了个御史台的官员,拦下了一排排的官吏。
「唐大人!」
一看见他过来,金部郎中连忙连滚带爬地跑过来,面带惊恐,「这,这几位今日突然过来,还带了尚书的手信!」
唐正浩眉毛一跳,心脏都快挤到嗓子眼了,尚书,现在户部的尚书还能是谁,不就是那朗月郡主吗!
「什么手信!快拿过来我看看!」
金部郎中抖着手掏出张纸来,唐正浩仔细一看,差点撅过去。
信纸上洋洋洒洒几个字,大概意思就是,听说户部每次月初报账都要堵人,作为户部尚书,虽然是暂代的,但她还是看不下去这种情况。
这不,专门请了些宗室子弟来帮忙,还请唐大人不要客气,反正都是些纨裤子弟,大胆使唤!
「我,我——」唐正浩猛掐自己人中,什么不动部费?!都做到这份上了!指的不是部费还是什么!
亏他之前还真信了朗月郡主的邪!还庆幸人狂妄虽狂妄,但好歹还知道天高地厚,现在一看,她知道个屁天高地厚!
「唐侍郎,」那些公子哥中身份最高的齐王世子挂着个笑脸走过来,热切地向他鞠了个躬,「身为宗室子弟,我们也不好白领俸禄,这不,今日也来户部凑凑热闹,还请唐侍郎多多宽待。」
「那是自然——」
唐正浩深吸一口气,扯出一张僵硬的笑脸来,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只是世子,户部到底是官府重地,奏销更是关乎国本,这,郡主这意思,不知道陛下——」
这话一出,唐正浩只感觉大堂外排着队的官员眼神都快把他刀死了。
户部今日这一出,谁还看不明白,这是朗月郡主有意整治部费呢,天下苦部费久矣,有冤大头愿意站出来,解他们心腹大患,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唐老头,劝你三思而后行!
排最前面的工部员外郎眼神如刀,恨不得把唐正浩拖出来揍一顿。
少多事!
唐正浩心下一横,滴水之恩,定将涌泉相报!朗月郡主笔下留人之恩在前,他定然不能看着人一时胡涂,踏进部费这个大坑来。
刘恒那个老狐狸都没敢动!她不要命啦!
可惜事不如人愿,在唐正浩绝望的表情里,齐王世子含蓄一笑,忽地从袖口里掏出一卷明黄卷轴来。
「户部听旨!」
唐正浩:「!」
金部郎中:「!!」
门外官员:「!!!」
划拉一声,如同风卷麦浪,大殿内外唰拉拉跪倒一片,阴影中,官员面上神色不一。
齐王世子朗声开口,「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金部郎中牙都快咬碎了,恨不得把朗月郡主连带着面前的公子哥们拖出来一同千刀万剐,部费这事谁得益最多,当然是主管金部的他啊!
以前刘恒那老匹夫在时就算了,好歹还能捞到几笔,不过是时时交些银子上去堵人嘴,要他说,刘恒这狗贼政绩这么漂亮,还少不了他的一份功劳!
要不是他孝敬上去那些银子,刘恒哪来的本事搞出那么漂亮的税银本子来!那些不知道去哪的银子,还不是暗中拿部费填的!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朗月郡主还当真敢对部费动手!
可他再绝望也无用,越听圣旨内容,金部郎中越是面如金纸,最后,只剩一口气撑着才没圣前失态。
「钦此——」齐王世子咧牙一笑,收起圣旨,「如何,诸位大臣明白了吗?」
「这,」唐正浩面色青白变换,半响愣愣地开口,「臣接旨。」
一时间,偌大的大殿才重新活跃下来,来报账的官员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互相一瞟,默契地把手上的奏销本递给案前的几位公子哥。
「啧啧啧,」齐王世子站在最前头,圣旨被他明晃晃地供在案上,他往奏销本上一摸,也不翻看,不知道怎么摸到的,咧嘴寒晃晃地一笑。
「工部三千两。」
工部员外郎脸色一变,那工部的奏销册内容上天衣无缝,只是本子的外□□上,悄无声息多刻了一笔,这是他们的老规矩了,一笔三千两。
他面上不显,接过盖了章的奏销本就往里走,继续到金石官员里报账,心底却乐开了花。
哈哈哈哈哈哈陛下圣旨里可是说了,这一日出的错漏,都是意外,只记不报,归根结底,这对他可没什么坏处!
那三千两银子里面,工部出了两千五,还有五百两银子是他自己咬牙掏的呢!
别看五百两不多,一次两次还好,一个月就来这么一回,铁打的家底也受不住啊!
他们没钱,那不就得想办法从工部里掏钱?可贪墨了万一工程出了什么差漏被查出来了,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谁愿意钱没进自己口袋里,锅倒是先背上了?
「合溪郡提点刑狱司,两千两。」
「顺天府衙门,一千五百两,合上品玉佩一块。」
…………
这都看得出来!
一开始,排队的官员还心有戚戚,不过一会,他们就听得麻木起来。
这些宗室子弟,一个个平日里看起来都是纨裤子弟,谁知道人家这本事,不需细看,只要大体打量两眼,无论做在哪个旮旯角,多不起眼多平平无齐的标记,他们都能给你说出来
而且,看同僚的表情,说得还都是准的!
排在后面的官员都想吸口凉气了,这一个个的表面上哭穷,报账的时候,往户部送的银子那是一点都不少啊!
怪不得他们怎么都报不下来,原来是出钱大头都在前面呢!
他们能有什么办法,一些官员简直都快骂出声了,他们管的大多是些不好捞钱的行当,哪里会比得上工部,船政这些一笔下来就是金山银山!
衙门里,那是谁来报账谁倒霉,又丢财,还挨骂!
还是如今好啊!
官员们不由得感慨两声,可接下来又忍不住疑惑起来。
管了部费之后,那报账的时候,可别又卡他们一月两月的。
别到时候,银子还要送,只是从送户部,到送到她朗月郡主手里。
以那位的受宠程度和敛财能力,那得送多少啊!
一时间,满堂官员笑意消退,面如死灰。
第36章 副君
清早, 郡主府的大门就被人敲得匡匡响。
门童方才一脸疑惑地打开门,就见齐王世子串天猴一样串了进去,扑倒宁桉身边大声哀嚎。
「姐!你是我唯一的姐,我错了, 真的错了, 求求您收了神通吧——」
宁桉慢悠悠地打了个哈切, 低头似笑非笑地扫了眼元玉泽,「哟, 世子爷昨天在户部不是很威风吗, 这才一天,怎么就嚎上了?」
元玉泽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昨日一大早他睡得好好的, 他爹齐王就一脸兴冲冲地把人从床上踢了下去,一手塞圣旨一手领御史的, 吓得元玉泽七魂升天, 还以为自己玩嗨了被御史逮到把柄闹到家里来了。
他都抖着身子准备给他爹跪了,不料齐王仰天长笑三声, 「儿啊!我们齐王府发达的机会来了!」
元玉泽:「……嗯?」
再一看,门外除了他, 还有三四个眼熟的倒霉蛋, 个个都是一脸懵逼的样子, 直到被人领到户部去了,他们才知道要干嘛。
「我干!说好的纨裤子弟呢?!」
站在户部大红门联底下, 元玉泽绷不住,怒骂一声, 「喊我干活就罢了,还派个御史来盯着!」
「是不是人啊!」
但是不得不说, 坐在大厅里,回味着昨日一幕幕,元玉泽忍不住笑开了花,在这些官员面前耍威风的日子,就是爽!
宁桉侧眼看人嚎着嚎着止不住露出个大牙,心下好笑,回忆起穿越最初,悦来为了给她解闷,讲得一则趣闻来。
前朝时,末帝不知道发什么疯,银子花完,官员那也搜刮干净了,就把注意达到宗亲身上,指望了捞一笔。
当时的宗室简直要骂娘,摊上这么个皇帝,好日子没过多久,家底都快被人掏空了。面对日日里上门搜家的太监,齐王几人一咬牙,也玩起心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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