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宁桉心头发软,有点哭笑不得地开口,「我真的没事啦!」
再折腾下去,这阖宫都别想安宁了。
半个时辰前,目送那些官员失魂落魄雷劈了一样走了出去,宁桉深吸一口气,还没想好怎么去见隆狩帝,就被皇后风风火火地赶过来截了胡。
此后,就是情景剧一般的宣太医——赏东西——看她两眼——再宣太医赏东西的无限循环。
和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场景,让宁桉愣了又愣,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上次这么震撼,还是初见江晏青,未婚变已婚的时候。
宁桉换上一幅有些委屈的表情,「舅母一进来就忙着和她们说这说那的,怎么也不理理我!」
她今年才18,瘦瘦小小的,看上去和刚及笄的少女没两样,面色苍白唇色浅淡,拉着衣角撒娇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可怜模样。
徐素锦一下子就软了下来,走过来带点怨气地戳戳宁桉的脸颊,「你啊你,才刚好多久,就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你知道我在刘夫人尸体上翻到那本大学和你的亲笔信的时候,都快吓晕过去了。」徐素锦满脸神魂未定。
宁桉被人捏着脸,笑嘻嘻地看向自己这舅母。
徐素锦本是官家小姐,与隆狩帝少年夫妻,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走过来,颇有手腕。
于宁桉连手后,元叶生曾经苦恼于怎么把这册子送到隆狩帝手里。
直接送肯定是不行的,他无凭无据的,拿什么来保证这册子不是自己虚构的?
更何况,宫里未必没有刘恒的人,保不住东西还没进宫,自己就先被人挫骨扬灰了。
可把东西交别人献上去也不行,元叶生还等着靠检举之功将功赎罪好逃了死刑呢。
最后,还是宁桉给他出了个主意。
把东西藏到刘夫人那,借刘夫人之手献上去。
金石散的事牵扯到了户部,就算隆狩帝有心想放刘恒一把,却是一定不会放过威远侯夫人。
在对方是侯府遗孀的情况下,由中宫皇后徐素锦出手,是最恰当的方式。
彼时宁桉已经做好被绑架的决定,百家报的布置也同步开展着。到时候满城风雨,以徐素锦谨慎稳妥地作风,定然会仔细搜尸,然后发现《大学》,亲自交给隆狩帝。
如今她还能好好地坐在这,宁桉心想,那就是事先所有的设想都好好地,这一环扣一环地施行了下去。
唯一的问题是……
「舅母,」想到这,宁桉略带几分心虚地开口,「舅舅那——」
徐素锦好笑地瞅了她一眼,「你现在知道怕了?早时候算计你舅舅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还有今日?」
若是刘恒叛官一事没有被捅出来,宁桉被绑架,放出风声逼迫隆狩帝这事,就是犯了大忌讳,就连徐素锦初听说的时候,也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舆论一起,那就是把隆狩帝架在火上烤。
救吧,这因亲逼贤的名声,能让隆狩帝前十几年的战战兢兢日夜为公的努力白干,史书上能把他喷成个千古昏君。
不救吧,难道就真看着自家亲侄女生死不知?
再往深处想想,宁桉病了多年,好不容易好了点,就因为他的犹豫,人没了。昌仪公主会怎么想,十余年来镇守边关的宣武大将军又会怎么想?
徐素锦神色晦涩,要知道,她的这位姑父,因着陛下担心他拥兵自重的戒备心,已经多年不得踏入京都半步了。
赵家的钱,宣武将军的武,昌仪公主的权,与至高无上的皇家,这么多年来,只能靠着宁桉这一位共同纽带,维持着晦涩难懂的平衡。
想到这,徐素锦叹息一声,蹲下身悲哀地看向宁桉,「桉桉,我,虽然不妥,但是我还是想请你,别怪你舅舅,他……」
「舅母,」宁桉打断了她的话,主动握住徐素锦冰凉的手,「我知道的,坐在皇位上时,皇帝本人就不能单纯地成为一个亲人,一个爱人。」
「天下才是他最应该考虑的东西。」
宁桉认真地说,「比起历史上那些昏君,不,甚至是与大多数帝王比起来,舅舅已经做得够好了。」
前朝留下的伤,岂是一日两日能治愈好的?
战乱、疫病、民生……这么多年来,隆狩帝能生生拖着建在废墟上的王朝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宁桉心底,他已经算是一个,贤明的帝王了。
舍己为人这事,嘴上好说,真正做起来,谁能做到?
朗月郡主的存在,已经是这位帝王心底,难得的偏宠与例外了。
论起来,阖宫的皇子皇女,谁的恩宠,能比得上她半分?
宁桉心满意足。
第34章 身居高位的叛官 (八)
另一头, 目送一脸义愤填膺的老翰林们离开,隆狩帝神色淡淡,握着朱笔坐在桌前批奏折。
一旁的西洋时钟走了半响,他笔尖一顿, 看着折子上的红墨团叹气。
「陛下, 」一旁伺机而动许久的鸿福立马上前, 「这外面风真大啊,朗月郡主病还没好透, 可别被吹着了。」
「不如把人叫到西暖阁等着?」
顺着鸿福搭的台阶, 隆狩帝微昂起头,一脸朕懒得和她计较的表情,「让人把郡主请进来, 我就不去见她了,省得一天天把她惯得。」
您少来!
鸿福心底吐槽, 朕都不喊了, 还搁那嘴硬呢。
心上这么想,鸿福嘴上可不敢说, 连忙自己亲自跑到殿外,定睛一看, 却不见那熟悉的红轿子。
「公公!」一旁的小太监一脸焦急, 「皇后娘娘刚刚来了, 把朗月郡主请到坤宁宫去了。」
嗯?
鸿福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颇为打趣地转身往殿内走, 看陛下折腾个什么劲,现在想见还见不着呢。
等他到殿里一说, 隆狩帝神色一僵,「梓童这是在这等着朕呢。」
「一个个的!」他忍不住抱怨两声, 「防贼一样防朕是吧。」
鸿福一旁憋不住笑,隆狩帝再一低头,看见折子上写的密密麻麻的名字,一时间计上心头。
「鸿福!」他朗声一喊,「你现在就去郡主府,一定要快,赶在郡主回府之前到!」
鸿福心底一思量,朗月郡主在皇后娘娘那,估摸着太医都要请三回,这么一算到是来得及。
「遵命。」他肯定地点点头。
「然后……」隆狩帝意味深长地一笑,「你就这样这样这样……」
越听鸿福面色越怪,半响止不住笑出来,「陛下当真是出了个损招。」
「哼!」隆狩帝眉毛一扬,只有这时候,才能从他身上看出点年轻气盛的影子来。
他把纸一撕,折了两折,「把这个一起给郡主,她惹出的麻烦,让她自己解决。」
「若是解决得好了,」隆狩帝仔细想了想,指尖在桌上一点,「朗月郡虽然富庶,但还是差了点……」
「也是时候动一动了。」
***
另一头,宁桉揉了揉僵硬的脸,长呼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出了宫,她就坐上郡主府的马车,宫里的软轿虽好,但说真的,就那飘飘欲仙的飘锦,气势是足了,冷也是快冷死了。
马车后面,连绵出了长长一段队伍去,来时空空荡荡的马车,现在塞满了琳琅满目的东西,大半是皇后给的,可也有那么一些,是宫里的妃子送的。
宁桉摸摸鼻子,说起来,她也是替隆狩帝解决了后宫起火的问题。
麻将传到宫里后,后宫众人一时惊为天人,架也不吵了,阖宫妃子你来我往地搓麻将,宁桉知道这事后,想了想,还提议搞了个后宫杯麻将比赛。
一时间,今日你胡我,明天她放炮,后宫妃子打着打着竟然打出几分真心实意的姐妹情来,也不和徐素锦别苗子了,每日里对待隆狩帝活像是打卡上班,毕竟男人嘛哪有麻将搭子重要。
隆狩帝心里怎么想不知道,反正徐素锦是挺高兴的。
整日里看她们勾心斗角,还要酝酿着前朝后宫,真的挺累的。
这礼物收得也算是心安理得,宁桉美滋滋地想,这一进帐,她又富了一分。
「郡主!」
马车缓缓驶过长街,悦来忽然惊呼一声。
嗯?
本来安静的街道传来一阵阵锣鼓喧天的动静,宁桉眉心狠狠一跳,今日隆狩帝半点动静没有,不对啊?!
她猛地探出头,愣在原地,嘴角慢慢张成一个圆。
「卧槽!这是在搞什么?!」
郡主府这条街住的都是些宗亲勋贵,盛产纨裤子弟狐朋狗友,虽然大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可这不代表宁桉认不出他们!
漆红大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搭起了一个大台子,绣着金纹的红地衣铺着,台子上竟然还扎了热闹非凡的红绣球的大宫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无需多言,整个场面就两个字,显赫。
再一看,这不是那种社死展台吗?
纨裤子弟们围着台子站成一圈,一个个神色热切笑容真诚,只是宁桉横看竖看都看出点不怀好意和忍俊不禁来。
他们眼睛颇尖,老远就看见郡主府的马车缓缓驶过来,立马大喊。
「来喽!哈哈哈哈哈哈快来人,朗月郡主回来了!」
「快!鞭炮放起来!」
宁桉大惊失色,瞇着眼睛仔细一看,台子两段竟然还竖了个高高的杆子,长长的炮竹栓在上面,一晃一晃的。
「停车!」
宁桉尖叫,一溜烟从马车上窜了出来,前脚刚落地转头就跑,后脚就被人一把扣住了肩膀。
「咳咳,」有人忍俊不禁地笑着开口,「陛下御笔亲赐,郡主跑什么呢?」
江晏青我们还是不是好搭子了?!
宁桉不可置信地转头,她发誓,五秒前,这人还没在这个位置!
为了让我社死,你竟然还用了轻功?!
宁桉满脸心碎,江晏青都快忍不住笑了,一个时辰前,早有宫里的太监特意过来传了话,作为郡主府的另一个主人,江晏青特意换了身衣服,收拾齐备看热闹。
宁桉打量两眼,这人向来穿的沉艳,莲青,石紫,都是与那张绝艳脸蛋十分搭配的衣服。今日特意换了身天青色的直身,腰佩白玉,长发束起,笑起来的时候活脱脱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色令智昏,宁桉顿了一秒,场上情势突变。
郡主府外人群已经熙熙攘攘地挤了过来,洛栖颜混在其中,取了个大红扎带就往宁桉身上带。
一圈又一圈,一朵有一朵,在洛栖颜的指挥下,宁桉生无可恋,一时间觉得自己是过节被带大红花展示的年猪。
「别笑了……」
不得不说,社畜多年,再一次体验到那种学校活动上台尬演,还有一堆亲戚在台下辟辟啪啪鼓掌带来浓烈社死感。
「陛下居然还能想出这么个主意……」宁桉匪夷所思,隆狩帝一脸严肃,还能搞着花活?!
「这不是受郡主的启发吗?」鸿福止不住笑,「请吧——」
「哈哈哈哈哈鼓呢!快敲起来!」
高台上,宫人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敲,一时间锣鼓喧天,唢吶齐奏,辟里啪啦的炮竹震天响,街道两头不住有百姓跑过来凑热闹,大声叫好。
「彭彭彭!」
「呜呜呜呜呜——」
「好!再敲大声点!」
群魔乱舞,鬼喊辣叫。
烟雾缭绕里,宁桉还看见了宁夫人、昌仪公主几人躲得远远的,笑得花枝乱颤,仪态全无。
宁桉:「…………」她的脚趾已经在扣地了。
今日起我就是大建筑师,带着显眼大红花,被人流往台上挤,宁桉破罐子破摔地想,皇宫哪里需要人来盖,马上我就扣出来。
不过这么闹闹也好,昌仪公主她们嘴上不说,心底都被宁桉前几日里胆大包天的行为吓到了,今日她前脚刚醒,后脚接了消息就急急忙忙地进宫,也没来得及疏解疏解。
提心吊胆久了,那是会出毛病的。
别的不说,看洛栖颜现在笑成这样子,哪有早上眼眶通红故作洒脱的样子。
只是……宁桉磨了磨牙,露出抹咬牙切齿的笑意来。
有的人可不能就这么轻易蒙混过去。
江晏青本来也在笑,直到人群散退,他愕然发现自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挤到台上,和宁桉肩并肩活像对门神一样杵在那。
江晏青:「!」
「嘻嘻——」宁桉奸计得逞,幸灾乐祸地松开扯着人手腕的手,把同款大红花往他身上一捆。
「副君,」宁桉笑容甜滋滋,「有福同享,你说是吧?」
江晏青额角一跳,立马转身往台下逃,「我觉得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比较好。」
「哈哈哈哈哈晚了!」
底下的宗室子弟眼疾手快,七手八脚地把人往上推,「今日这台子只有上去的,可没下来的分!」
众目睽睽之下,江晏青被宁桉一把扯了回去,两人一个笑得像个狂徒,一个额角狂跳满脸我好想死,再鸿福慈悲的笑意下,接过人高的牌匾。
〔富贵闲人〕
御笔龙飞凤舞,银钩铁画,一旁洛栖颜笑得睁不开眼,陛下赏人不是赏天纵奇才就是赏些精忠报国什么的,哪有人赏这个的啊。
早有百家报的报童运笔如飞,飞快把消息传遍京城。
朗月郡主这次,别说青史留名,估计野史里面,也是一朵亮闪闪的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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