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
元泽玉站在郡主府一偏屋里,见了她一点头,取出件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衣服来,「暗牢里传来消息,王怀招了。」
「消息很快就会报到宫里去,你想知道的话就快,我们现在就过去。」
宁桉一点头,动作飞快地披上麻衣,再把头上钗子一取挽了个妇人鬓,两人一同出了府,绕道小巷里上了马车,辗转着往东西城交界处走。
马车上,宁桉面色发沉,昌仪公主她们显然不想让女儿牵扯到过去的事里,可宁桉却不能坐以待毙。
王怀、刘恒、江晏青……一事续着一事,一环套着一环,背后隐隐约约浮现的阴谋让她如鲠在喉。
「之前不是说王怀被下了药么,怎么突然拷问出来了,」宁桉发问。
元泽玉摇摇头,向来轻浮张扬的面孔上一片凝重,「我也不清楚,据说是研制出了解药用了,王怀才能说出来。」
「具体说了些什么,现下只有我爹知道。」
「嗯。」宁桉神色复杂,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约约有种感觉,王怀突然解毒一事,和江晏青有关系。
江晏青之前给她的软骨散,宁桉私下找了御医看过。
那老先生摸着胡子琢磨了半点,只说是些寻常的止血草药制成的散,具体的功效,还要找人试药才知道。
宁桉打着哈哈忽悠过去,之后,那些药一直被她牢牢地收在暗格里,不让人发现。
这么一看,江晏青在毒这一方面,已经堪称出神入化了。
马蹄下包了棉布,走起来轻盈无声,停在了一处冷清的庙宇前,齐王的亲卫亲自驱散了侍卫,出来带着两人从暗道钻了进去。
「看!」
元泽玉也是第一次来暗牢,神色间掩不住地好奇,他忽然看见一旁的隔间里面关着的人,悄无声息扯了扯宁桉衣袖,「刘恒。」
暗牢的设计很是奇特,高低错落的砖墙让屋外人能轻易看清内部,屋内人却看不见外面都有些什么人。
宁桉一瞟眼,漆黑的暗牢里无窗无门,全靠一根铁链吊着人放下去,刘恒鬓发杂乱,穿着满是血污的囚服被缩在墙角,低着头奄奄一息。
她心下一凛,又转过身跟着亲卫飞快往前走。
「郡主,」最里间的暗牢前,齐王身上犹带血腥气,面容冷肃地对宁桉打了声招呼,「人就在里面,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动作快。」
宁桉略一点头,弯腰跃进了囚室,昏暗里,王怀听见动静,忽地动了动,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前方。
「谁!」
「我,」宁桉冷声回答,「王怀,开元三年,你在上京的路上,究竟遇见了什么?」
开元三年……
听见这几个字,王怀忽然浑身一颤,就像想起了什么极恶极怖的事情一般,还未说得出口,心底就已经吓得瘫软下去。
那么多年前,他只不过是意外得知了一点消息,就吓得魂飞魄散,连科举都顾不上了,连夜逃回了闵江。
到了如今,那事依旧如附骨之蛆,日日夜夜纠缠着他,午夜梦醒,王怀瞪大眼看着漆黑一片的夜色,都不敢确信自己活着出来了。
「赫,赫赫——」
沉默片刻,王怀忽然压低声音笑了起来,宁桉皱皱眉,把夜明珠往他面前一递,看清了那张狼狈不堪的脸。
「你是朗月郡主吧?」
王怀冷笑两声,「我辛辛苦苦斗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爬上去,却被你全给毁了,你还指望我会告诉你?!」
「无所谓,」宁桉面色冷然,一抽手从哪兜里取出一迭细腻的纸张来,「你不说,我自然也有办法让你说。」
感恩现代发达的互联网信息,让她知道那么多骇人听闻的酷刑。
贴加官,朱元璋发明的酷刑,在大景未有应用,却在历史上某些朝代,成为了比凌迟还要可怖的凌虐手段。
「倒是希望王大人您,能多撑住几张,不要让我看看扫兴的好。」
咬开水囊,宁桉凉飕飕地一笑,抬手就要把桑皮纸往人脸上按。
王怀瞪大双眼,拼了命地想往后躲,下一秒,冰冷的水淋下,桑皮纸迅速吸收,柔软发胀,紧紧贴合起来。
「唔,唔唔——」
暗牢里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吼声,元泽玉站在屋外,一惊,下意识往里面看,却被齐王按着头给扳了回来。
「小兔崽子什么都凑着耳朵上去!」
齐王低声怒骂,匆匆指了指天,「你爹我都不敢问全了,也不想想你有几个脑袋敢去听这些东西!」
元泽玉愣在原地,嘴角无意识地扯了扯,「那表姐——」
「憨脑壳!人家和我们能一样吗?!」齐王一拍他脑袋,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暗室里,宁桉冷冷地站在原地,心底默默记数,数到六十的时候一揭纸,露出王怀憋得通红的面容。
「我说!我说!」
王怀痛哭流涕,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本就不是个硬气的人,之前若不是那毒牢牢锁住他的嘴,他也不至于撑这么久。
这朗月郡主,金枝玉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个人,下起手来竟然这么黑这么狠!天杀的,这种毒计她也想得出来,刚刚那点时间,王怀都觉得自己死去活来好几遭了!
「开元三年的时候,我进京赶考,途中路过了镇江郡,」
王怀抖着声音开口,眼眸不自觉地瞪大,「那日我喝酒醉了,滚到床榻底下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房里有人!」
随着讲述,他再一次回到那个夜晚,如果可以,王怀恨不得砍了自己的腿,再也不踏入那栋花楼里。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透过床榻一点点的缝隙,看见桌前坐了去白衣的公子,那公子身旁,有人低声地与他议论些什么。
「公子,」王怀听见一人说,「派去京城的人都没了消息,大人那边催得紧,我们怕是得尽快上路了。」
那公子听起来年纪不大,语调平缓,「不急,先把那人审问下来再看。」
接下来,几人声音同时放低,王怀酒意还没全醒,一时间心底好奇得刺挠,下意识就想往前探探。
哗——
布料摩擦过铺着软布的地面,王怀猛地瞪大眼,下一刻,有人一脚踢翻了床榻,尖锐的长剑架在王怀脖颈上。
「我,我什么都没听见!」王怀下意识尖叫,眼眸死死瞪大,浑身抖糠一样地抖。
「客官,怎么了客官?!」
尖叫声惊动了青楼的小厮,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那人一急,刀剑往下逼迫半寸,剧痛传来,王怀赫地一声,硬生生吓晕过去。
晕倒前,他看见那位公子的脸,只是后来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那白衣公子长得颇为俊俏,发间侧挂着一颗红色的珠子,晃啊晃。
那公子看了看门外的小厮,叹息一声,走了过来。
王怀最后的印象,就是他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药丸似的东西,入口即化,一路流到肚里。
「别打草惊蛇,」公子往窗前一翻,「有药在,他说不出去的。」
王怀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二日,他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那楼里,小厮见他醒来,诚惶诚恐地凑上前连声讨好。
「大爷,大爷您没事吧大爷,这,这都是楼里失误,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王怀顾不上理他,苍白着脸四处打量,而后连滚带爬地往外。小厮怕他出事,连忙带着楼里的伙计把人摁住,半晌才安抚下来。
王怀才知道,昨日里,这屋子里的床榻不知道怎么压塌了,他被飞溅的木块划破脖颈,这才晕过去。
「你们,你们没有看见!有人!屋子里有人!」王怀惊慌失措,死死地拽着小厮,癫声开口,可下一秒他就愣在了原地。
只要他想说出昨日那人的事,他的肚中就一阵剧痛,王怀惊恐地低下头,看见一条细长的虫子,在皮肉下来回翻滚。
「啊啊啊啊啊啊——」
极致的惊恐中,他再次晕了过去,醒来之后,一刻也不敢多留,连滚带爬地回了闵江,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红珠……」
宁桉心底一沉,一把拽起王怀的头发,抬手比了一下,「是不是这么大的一颗红珠?!」
「对,对!就是这么大,珍珠一样的!」王怀抖着声音开口,「
十多年了,那药,不那虫子一直在我肚子里,我后来听刘恒说过,他说这药是越国那边来的,叫寒蝉散!」
「刘恒就没想到给你解了这药?」
宁桉拧眉问,从线索来看,那白衣公子显然是个越国人,估摸着还是个高官,他下药是怕在热闹地青楼里杀了人不好处理,又怕王怀说漏嘴。
可刘恒和越国达成交易,不过是个解药,没道理越国不给。
「他当然想过!」
王怀猛地瞪大双眼,「进京后,刘恒主动拉拢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也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不,或者说他背后的人也想知道!可偏偏越国那边没有解药!」
「越国的人说,给我下药那人,出了镇江以后,就已经死了!」
宁桉心头狠狠一跳,越国的人死在了景朝内,而且,越国也想知道那人倒地为什么死了?!
宁桉感觉自己已经隐隐约约摸到了一点线索,可那些杂乱的信息如同裹成一团的毛线球,她只能捧着,却找不到彻底解开的办法。
「郡主,」王怀忽然神经质地笑了笑,躬起身凑到宁桉耳畔,
「郡主就不想知道,连越国都没有的解药,我是怎么解开的吗?」
宁桉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的,」
王怀忽然扯着嗓子笑了几下,癫狂地开口,「那人本想给我下药的,可你想知道,他就要让你知道,所以我才能说出来……」
「你以为我那天晚上真的什么都没听到吗?」
王怀阴恻恻地盯着宁桉,带着含糊的恶意,一字一句地吐了出来,「我,我听到了。」
「朗月郡主,」王怀赫赫地笑,把压抑着多年,毒蛇一样缠着他的秘密说出来。
「你的好舅舅,隆狩帝手里的那枚玉玺。」
「是假的啊——」
第42章 惊变 (四)
暗牢里沙沙作响, 元泽玉转过身去,就看见宁桉躬身从牢房里钻出来。
最后一层台阶很高,元泽玉见了,连忙抬手去拉, 宁桉顺着他的力爬上来后, 元泽玉才发现, 这人脸色白得像纸。
「表姐……」元泽玉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借着光, 他悄悄地瞟了一眼王怀, 昔日权高位重的礼部侍郎灰头土面地苟伏在地面上,一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外面。
元泽玉甚至听见那牢里传来的, 压抑不住畅快至极的笑声。
「怎么样,」元泽玉听得头皮发麻, 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宁桉反倒没什么大碍, 她摇了摇头,大步往前走, 「皇叔呢?」
「在外间,」元泽玉匆匆追上她, 「宫里的人快来了, 表姐, 我们往后门走,避开他们。」
漫长蜿蜒的暗道崎岖不平, 出了牢门,宁桉叹息一声, 顿住脚步,「不用了。」
「什么?!」
元泽玉没听清, 下意识问了一句,可还没等到回答,就被暗牢外传来声势浩大的动静给吓着了。
一辆红轿黄顶的马车哒哒哒地驶来,驾车的马夫,一旁跟着的侍卫皆腰带长刀,目光锐利。
齐王站在门前,看见他出来,连忙背过手挥了挥。元泽玉下意识往爹那边跑过去,却见宁桉站在原地不动。
「表姐!」他急匆匆地大喊,「那是宫里来的马车,快躲起来!」
宁桉站在那,面容被屋檐投下的阴影遮了一半,只露出苍白的下颚。
她摇了摇头,对着元泽玉安抚地笑了笑,示意他快过去,「没事的,去吧。」
哒哒哒——
马车如同踏在人心尖上,元泽玉咬了咬牙,被齐王一把拽到身后,就见那马车嘶地停下,帘子忽地拉开,露出鸿福沉肃的面孔。
「齐王大人,」
鸿福皮笑肉不笑地扯扯脸,「陛下有命,派洒家压罪人王怀入宫觐见,还请齐王大人把人带出来吧。」
「是。」齐王心底深吸一口气,带着侍卫头也不回地往暗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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