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朗月郡主……」鸿福侧过身看向屋檐下面容冷淡的少女,「请和洒家走一趟吧。」
「表姐! 」元泽玉急了,连忙往前蹿两步,唰一声,侍卫手里长剑出鞘,锐利的剑光把他逼了回去。
宁桉脱下麻衣,露出内里金红的衣袍,平静地走上前,路过元泽玉的时候对他笑笑,悄无声息地说了句话。
「麻烦你了,帮我去府里看看,副君在吗?」
「啊?」
元泽玉瞪大双眼,下意识想问,「在呢,要告诉他什么吗?!」
宁桉却没回答他了,看不见面容的侍女挑开帘子,扶着她上了马车,鸿福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两人说话,冷哼一声,却没有阻拦。
很快,齐王亲自推开门走了出来,扫眼看了院内一切,叹息一声没有开口。侍卫动作飞快,掀开后面青布马车把死人一样的王怀塞了进去,目送马车哒哒哒地走远。
马车内,宁桉睁着眼定定地对岸,左转,直行……脑海中,渐渐勾勒出行进的方向。
他们在向皇宫内驶去。
「砰砰——」车壁处,有细小的敲击声传来,下一秒,鸿福行色匆匆,飞快掀开帘子钻了进来,恨铁不成钢地扫了眼宁桉略显杂乱的鬓发。
「郡主啊郡主,你说你,好好在府里待着不行吗,偏要来趟这趟浑水干嘛啊!」
鸿福咬牙切齿怒其不争,恨不得直拍大腿,「你说说,开国的时候您才多大,有陛下在,什么事能牵扯到您啊!」
「公公,」
宁桉弱气地笑了笑,侧开眼看向马车里的暗格,语气却平直又锐利「可这些事会牵扯到阿娘啊。」
鸿福哑口了,面皮上褶皱一颤一颤地,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也是。」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鸿福瞟了一眼马车外面色肃穆的侍卫,飞快小声开口,「今日的事,和王怀关系大也不大,小也不小。」
「郡主,」鸿福扯扯嘴角,「虽说郡主怕是知道了,有些事不能由我来说,我只能告诉你,边关来信了。」
边关?!
宁桉瞳孔微缩,和她有关系的边关,只能是那一个。
原主爹,宣武大将军镇守的洮山郡。
鸿福抖着声音说:「宣武将军失踪了。」
轰地一声,宁桉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失踪了,一个大景开国以来镇守边关十余年的将军,就这么失踪了。
她晦涩地开口,一时间不知道是在紧张还是冷漠,「陛下怎么说?」
鸿福长叹一口气,「若是简单的失踪就好了,翻地十尺地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会有个结果的。」
他凑到宁桉耳畔,悄无声息地开口。
「有消息说,宣武大将军,叛国。」
宁桉的眼眸猛地瞪大,一时间竟然有些想笑。
不久前,她才拿叛官这个名头去刺刘恒,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这个名头也被安到了她家人身上。
「里面是不是有问题,」
鸿福锐利的眼神里,宁桉深吸一口气,神色冷硬,「父亲要叛国早就叛了,为什么赶在现在?」
这话实在是尖锐又刺耳,可鸿福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若不是为了皇室这岌岌可危的平衡,宣武将军何苦镇守边关多年,妻儿分离。
他手里捏的,可是大景西北三分之二的兵力。宣武军赫赫威名,西北家家立长生碑的战绩,可不是开玩笑的。
鸿福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掀开帘子下了马车,犹豫着说了一句,「郡主到宫里就知道了。」
夕阳落下,借着那拉开的帘子,宁桉看见,血色光辉里,赤红的马车已经缓缓进了宫道。
不远处的正元殿前,昌仪公主朝服衣冠,腰背挺得极直,跪在那里。
「阿娘……」宁桉眼睛一下子就酸了,跳下马车跑到昌仪公主旁边,刚想跪下,就被女人扯住手腕轻轻地按了按。
昌仪公主抬眼看着她,笑容温和,「桉桉,去见你舅舅吧,别怕——」
「嗯……」宁桉深吸一口气,凝声问到:「阿娘,开元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她犹豫着不知道如何开口,半晌悄声说,「玉玺的事,是真的吗?」
昌仪公主笑意不变,眼底划过一丝悲哀,微微底点了点头。
这下宁桉是真的想骂娘了。
玉玺一事,放在现代人眼里,那就是个芝麻大点的小事,不就是没了嘛,造假一个,谁能说我?
可在封建的古代不一样,玉玺所代表的,是正统。
底层的老百姓不在乎谁当皇帝,可深受儒家观念陶冶的士人阶级在乎。
君不见,曹操势如破竹,却还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清朝早期统治者圣明者不计其数,百姓算得上安居乐业,「反清复明」的活动却依旧贯彻整个朝代。
隆狩帝手里的玉玺是假的,落到他人口舌里,那整个元家皇室,都不是受命于天,都不是正统。
这对一个新王朝来说,是致命的。
「阿娘,」把思绪一理,宁桉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往正元殿走,「我先进去了。」
鸿福一直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们,见宁桉动作,连忙走上前传报,引着人进去。
大殿里沉香如故,隆狩帝冠冕遮面,端坐于高台之上,见人进来,锐利地眼神直勾勾地扫在宁桉身上。
早有宫人把王怀一事告诉他。
「你想清楚了?」沉默片刻,隆狩帝不辨喜怒地开口。
「想清楚了,」
进了大殿之后,宁桉反倒轻松起来,她笑了笑,直直地看着高台上的隆狩帝,「当个富贵闲人有什么意思,人生就是要奋斗才好玩嘛。」
她知道隆狩帝什么意思,其实,隆狩帝给她那块富贵闲人的牌匾,是一种举重若轻的惩戒,也是一种默不作声地期许。
——只要你做个富贵闲人,就不用站到台前来,就不用面对那些风风雨雨。
宁桉不想当笼中的金丝鸟,躲别人怀里过一辈子。
他就知道会这样……
隆狩帝叹息一声,手一挥,有人递了个匣子下去。
「这是最新的线报,看看。」
***
另一头,宁桉前脚出了郡主府,后脚消息就传到江晏青手上。
「出去了么……」
站在窗前遥望远方,江晏青的声音微微颤抖,手下听见他开口,却没听清,狐疑地向前凑凑。
「去了也好。」江晏青眸色沉沉,慢慢地取下额间的红珠。
申时一刻,荒庭日欲哺,暖融融的太阳照在小院里,屋子里却点上了烛火。
江晏青把那红珠往焰尖上一移,剎那间,烛火发出辟啪的炸裂声。
在令人心惊肉战的声音里,那颗小小的红珠黯淡、失色,却又在某个时刻悄无声息地褪去晦涩的外表,有暗金的纹路显露出来。
江晏青就着额带,轻轻擦拭,黑色的药粉渐渐消失,摇晃的灯火下,那颗珠子一改先前模样,张张扬扬的红,耀眼灼目的红,有暗金纹路盘旋其上,勾出藤蔓模样纤长的纹理。
美轮美央,只一眼,就能牢牢勾住人目光。
「主子,」下属瞟了一眼珠子,不敢再看,匆匆忙忙地推开屋门,「那边联系上了,要不要走了——」
灯火下,江晏青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取下一个紫檀盒子,小心翼翼地把红珠放在内里。
「走吧。」
他头也没回,打晕暗卫,悄无声息地离开。
半刻钟后。
郡主府外,元泽玉神色匆匆,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又惊慌失措地离开。
城外小巷里,江晏青神色冷淡,看着那人从巷子深处慢悠悠地走出来,颇感趣味地笑着。
「原来是你——」
有马车掀开帘子,江晏青抬眼望去,月娘坐在车里看着他,目光像是悲凄,又像是得愿以偿。
「晏青,」她轻飘飘地喊,「到阿娘这里来。」
昔日冠绝天下的花魁行首,只是简简单单说句话,都像是卢月畔少女的歌声。
江晏青沉默地看着她,半晌,起身跨马,伴在了马车一旁。
「江公子,」
巴扎得勒笑得意味深长,「回越国的关卡已经打通了。」
「请吧。」
第43章 惊变 (五)
天色已黑, 次日卯时的时候就要上朝。唐正浩已经梳洗罢,准备安寝。
「老爷!老爷!」
烛火才刚熄,就有侍童急吼吼地跑过来敲门,「宫里来消息, 要官员立即入宫面圣。」
「什么?!」唐正浩大惊失色, 急急忙忙坐起来套衣服, 「可有说什么事?」
侍童摇摇头,面色不安, 「没说, 但是隔壁卢大人、罗大人家也动起来了——」
唐正浩脸色巨变,这么晚了,一次唤这么多官员进宫, 估摸着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
这种焦虑在去往皇宫的路途中更加突出,唐正浩朝服衣冠, 掀着帘子看向车外一辆辆熟悉的马车。
户部、兵部……这阵仗, 哪里是召大臣入宫议事,简直是开早朝啊!
「该死。」唐正浩不由得骂了一句, 他在户部被架空的时间太长,消息比不得其他人灵通, 一路上他见有几位同僚面上了然之色, 估摸着已经知道了。
早知道派人去朗月郡主府打听打听了。
唐正浩心生遗憾, 这满京城,除了宫里, 就是朗月郡主消息最灵通了。
马车一路疾驰,停到宫门前, 唐正浩深吸一口气,跨步下车, 一大眼,就看见右副都御史林宥站在那,连忙凑过去问。
「林大人,」唐正浩拱手作揖,悄声发问,「今日是出了什么事?」
林宥面色沉沉,凑到他耳边小声回话,「前不久越国突袭洮山郡,虽说敌军被宣武军队给暂时压了回去,但是……」
林宥语调暗沉,「宣武将军在战乱中失踪,如今洮山堪称是群龙无首,乱成一团。若是越国再来犯,可就不好说了……」
唐正浩深吸一口凉气,「现在可找到人没?!」
「最糟的还不是这个!」林宥长叹一声,「宫里有传言,怕是宣武将军反了——」
宫里的消息虽是杂乱无章,可诸位大臣皆心知肚明,这种事关国事还能传到他们外面来的消息,八成是隆狩帝示意的。
「反了?!」唐正浩大惊失色,不可置信,下意识地开口,「那可会牵扯到朗月郡主?」
林宥侧眼看他,「你倒是对郡主情深义重,眼下,只能看陛下的意思了。」
一想到这,两人齐齐沉默起来。恰好这时,宫门被缓缓推开,有礼仪太监疾步走出,按着早朝的仪卫,把人引进去。
大殿里灯火通明,一排排的灯盏燃起,硬生生在寒夜里熏出令人头晕目眩的暖意来。百官低着头有序入内,行完大礼起身,却惊诧地发现最前头多了个陌生的身影。
「朗月郡主怎么在这?!」
唐正浩瞠目而视,他站在文官前排,朗月郡主恰恰好,就站在他正前方,昔日里昌仪公主所站的位置。
隆狩帝可没给底下众人反应的时间,一挥手,鸿福站在下首,朗声把密报给读了出来。
「冬月初十子时,北砚郡城平康坊白光大盛,声震如雷,烈逾急霆,坊内屋舍俱塌,百姓死伤无数……」
什么东西?!
一时间,底下官员纷纷对视两眼,冷汗直冒。
大景有宵禁,夜半子时的,谁能够跑到郡城里去搞出这么大动静。若说是爆炸,那城里可没有神机营,更何况,整整一个坊!这得要多少火药?!
若是人祸,从北砚郡到兵部的官员,有一个没一个的,全都得掉脑袋!
这是要兴大狱的节奏啊。
百官不由得齐齐打了个寒颤,噗通跪了一地,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听着鸿福继续往下念。
只是心底,他们不由得犯怵。
若是天灾,天降异象,百姓死伤,隆狩帝这帝位,可就坐不安稳了。
宁桉跪在最前方,低着头看不清楚面容。
她比其他人知晓得更多,百家报虽没有开到北砚郡,可临近几个郡是有的。从正元殿里出来后,她就接到了下面递上来的消息。
爆炸只是一部分,最重要的是,北砚郡内忽然流言四起,说是当今陛下血脉混杂,有违于天,虚龙假凤,必得白光净世。
百家报上还特别注明了,散播流言的,是一伙子自称起义军的人,举着黄甲像暗中活动,笼络人心,加之北砚郡郡守一时间处理不当,让他们得了民众青眼,斩杀不尽。
这紧要关头,敌军忽然来袭,宣武将军又失踪,当真是内忧外患不断。
宁桉心底叹息一口气,高台上,鸿福念完了所有文书,隆狩帝冠冕遮面,语调不明地开口。
「北砚郡一事,诸爱卿有何良策?」
百官你瞅瞅我我看看你,特别是先前得了消息的几人,更是一脸疑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论的事突然从战事转向这,但百官还是飞快理好思绪,按照以往的惯例,有序上前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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