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洛娘子心口一颤,一口血喷了出来,软倒在王栖颜怀里。
「阿娘!阿娘?!」
血喷了王栖颜满脸,温热的触感顺着额角流下,王小娘呆愣在远处,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
院子里,丫鬟,大夫,一时间人人都匆匆忙忙走动起来。
——
另一头,宁桉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她正满脸尴尬,坐立不安地坐在花厅里。
救命!
宁桉忍不住心底哀悼,上次坐在钉子板凳上是什么时候来着,哦是刚出职场,第一次面对傻得甲方的时候啊,救命好尴尬好尴尬。
绸去,悦来都随侍在身后,安安静静,悄无声息,宁桉看看天看看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在多年职场生涯把她磨出了个铁外壳,牢牢地焊死在身上,才不算太失态。
花厅另一位主位上,坐着个未及弱冠的男子。
他生了一副好皮囊,苍白瘦削得像是凛冬梅雪。坐在摆设华糜的花厅之中,唇红色白,一双黑黝黝的眼睛露出来,看得人不由自主地心惊肉跳,分不出是喜是惧,只觉得这色相太过逼人。
特别是这男子眉间带了一抹细细的护额,不知道是不是冲着冲喜这事郡主府给带的,上好的金红绣线绣在锦带上,正中垂了一颗小小的红珠,落在平静无波的眉眼间。
诡谲艳丽,偏又皑皑洁净,有点像堕入世俗的佛。
宁桉不说话,这少年也不说话,那颗小小的红珠却在不断地晃悠,晃得宁桉不知觉头晕。
现代的时候,娱乐圈一直是宁桉公司的聚宝盆,作为PR主管外加公司合伙人,宁桉没少和圈子里的人接触。
少年这张脸,放在整个圈子里,那都是相当炸裂的程度。
神颜外加童养夫,呸,未婚夫这身份,简直是王炸。
「果然美貌是最有杀伤力的武器……」缓了半晌,宁桉喃喃开口。
哪怕脚底已经扣出个郡主府了,宁桉面上也不动声色,她故作自然地笑了笑,「那个,喝茶,喝茶——」
那少年端坐在紫檀八仙椅上不动,黑却澈明的眼眸向宁桉的方向一转,「江晏青。」
「啊?」宁桉一脸懵。
「我叫江晏青,还未取字。」那少年出奇地耐心,满满地说,他声音有点低哑,却不难听,很特别。
「嗯嗯!」宁桉僵笑着点头,「是,是,不叫那个,那个,你喝茶吗?」
江晏青:「…………」
噗嗤——
悦来站在身后,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连忙伸手摀住了嘴,圆眼睛滴溜滴溜地转。悦来的笑声本来不大,可厅里实在是太安静了,也就让她的声音格外清晰。
宁桉恨不得给自己两逼兜,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她心头绝望,这人会不会觉得她脑子不好啊。
江晏青倒是没这么想,虽然朗月郡主隐姓埋名,但昌仪公主,宣武大将军两个都不是好惹的,龙生龙凤生凤,他们精心教养出的孩子会是傻子?
对于宁桉的这两句疯言疯语,江晏青暗暗在心底提高了警惕。
她一定是在试探我!
江晏青笃定地想。
为了不露出破绽,他不主动开口,表面上端起茶盏品茶,实则心里拉响了一级警报,就等着朗月郡主开口后见招拆招。
宁桉已经对自己这张秃噜嘴绝望了,犹豫半天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当时当下,竟然让她有一种相亲的感觉。
特别是和相亲对像见的第一面,她脸上贴了整整七张条子。
经过昌仪公主悦来几人七嘴八舌的解释,宁桉也算是搞懂了这原主记忆里没有的副君是哪里来的了。
宁桉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昌仪公主其实是和她提了一句的,只是那时候宁桉连天连夜的低热,脑子里面一片浆糊,压根没听进去。
朗月郡主在一月前病危,御医圣手,名贵药材流水一样从宫里流出来,就连帝后都被惊动,摆驾公主府。
眼看就要救不活了,昌仪公主一急,找了国师批命,也就是国师,提出了找个人冲冲喜的说法。
可这冲喜的对象也不好找,说来也巧,昌仪公主前脚冲出国师府,后脚就看见前来京城赴考的江晏青。
只一眼,就他了!
再一算八字,国师断言天作之合。于是,无辜路人江晏青就这么被公主府的侍卫绑了去,虽然没拜堂,也上了玉牒,成了副君。
也因为这个,朗月郡主才从公主府中搬出,到了隔壁的宅子,郡主府内居住。
理通之后,对于江晏青这个人,宁桉是有些愧疚的,古代的科举有多重要,宁桉不用想都知道。
可因为这事,江晏青错过了会试,虽说三年后还能参加,谁知道那时候又是个什么光景。
虽然严格来说,这是原主的锅,怪不到宁桉头上。可宁桉自己知道,她总不能只继承原主留下的好,对原主带来的孽不管不顾吧。
做人哪有这样做的。
打定主意,宁桉看了眼安静坐在一旁的江晏青,叹了口气,挥退了丫鬟试探着开口。
「你……想不想再去科考?」
「嗯?」暗中戒备的江晏青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话,一时间茫然起来,眨了眨眼。
她这是什么意思?
宁桉接着开口,「先前的事,是郡主府不对,我向你道歉。与我结亲并非你的本意,我们可以先做一下表面夫妻,等我说服了阿娘,就和离。」
这话说起来是有点渣,宁桉叹息开口,「如果你还想参加科举,那郡主府会为你聘请名家,所有的费用都由郡主府承担,假使你日后仕途上有什么需要,郡主府也可以帮忙。」
美人虽好,也不能搞法制节目那一套啊。
说到最后,宁桉惋惜地看着江晏青的脸,这一眼她才注意到,江晏青不说话的时候,嘴角天生有些向下,这让他看上去,总是有些不开心。
江晏青又在想什么呢?宁桉忍不住想。
江晏青倒是没想什么,他愣在原地想了半天,终于意识到了,朗月郡主这是真心实意想送他走。
不行!
江晏青眼底划过一丝暗芒,那件事还没有线索,好不容易才进了郡主府,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该怎么做……
砰!
宁桉翻飞的思绪被磕在几案上的茶盏唤醒,她茫然眨了眨眼,不解地看着对面的少年嘴角抿紧,没说一句话,冷着脸朝外走了。
「啊?」宁桉狐疑,宁桉不解,她忍不住发问,「这是搞的哪一出?」
悦来站在后面,悄悄戳了戳绸去使眼色,副君这是对郡主情根深种呢,一听见郡主要和离,脸都白了。
也就郡主年纪小不知道。
光看外貌,郡主和副君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悦来喜滋滋地想。
宁桉可不知道这两小丫头心里想什么呢,江晏青走了,她一下子就毫无坐相地瘫在椅子上。
「长得像个仙女似的。」
「怎么一看见他,我就这样紧张呢……」
宁桉喃喃自语。
第5章 抛妻弃女的凤凰男渣爹 (五)
王怀这几日过得颇为不顺。
那天从荟萃楼里出来之后,他马不停蹄就去了大牢,没想到好好关在里面的洛娘子不翼而飞就算了,还在出来的时候撞见急匆匆的御史。
当时的场面可谓是十分尴尬,王怀臭着脸踏出大门,就被人撞了个满怀,哎哟哎哟的哀嚎声里,一个接一个,本该在喝茶的御史全没长眼一样撞到他身上。
一人来人往之下,一群穿着显眼官服的人在大牢面前挤作一团,引得无数人围观。
特别是御史们嘴上连声地道歉,看王怀的眼神,那叫一个意味深长外加欣喜若狂,活像他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块金元宝,给王怀看得又恐慌又恶心,黑着脸头也不回往家跑。
到了家之后,本来一向和睦的夫人看他的表情也怪怪的,王怀被夫人看得头皮发麻,慌着想是不是洛娘子的事情暴露了,顾不上喊人,连忙自己出去探查。
果不其然,一日之间,那折新武家坡唱遍各大茶楼酒肆,与此同时,王侍郎找人绑了城东点心铺子掌柜洛娘子下狱的事情也传得有声有色的。
古往今来,平头百姓最爱听爱讲得,不就是这官老爷的情仇恩怨了吗。
王怀遮着脸,坐在茶楼里听那些书生大声宣讲他抛妻弃子之事,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怀郎!怀郎!到处都是怀郎!
那书生讲到兴起,站上了茶桌手舞足蹈地唱着新武家坡里的词,激动间茶水四处乱溅,混着唾沫喷到王怀的脸上,气得他两眼发红,又不敢暴露身份,指着人你,你,你的嚎了半天,无能狂怒。
悦来极有说书先生的天赋,这几段话被她讲得活灵活现的,听得宁桉止不住笑。
王栖颜坐在一旁,眼眶发红,听着王怀的惨样也不住地笑。
「郡主,」笑够了,王栖颜有些不解地想,「为什么要找人把王怀的事透露出去?」
「是啊,」悦来也想问,「这样不就坐实了王小娘和王怀的关系了吗?」
「不不不,」宁桉一脸意味深长地开口,「天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人张狂。」
无论是找人排新武家坡,还是四处宣讲洛娘子的事,背后的道理其实很简单,就是整合营销。
现代的时候,吃瓜群众接触公关最多的地方,是某某明星塌房以后,某某公司爆出大问题之后的危机公关。但公关全程公关关系学,企业养PR,可不仅仅是为了预防危机。
毕竟房不是天天都会塌,PR却是天天都要干活的。宁桉心酸地想,上辈子她拿的工资,那简直是精神损失费加卖命钱。
没什么大危机的时候,PR还会负责品牌的塑造,企业讯息的传播等等。整合营销就是品牌常用的公关传播方式之一。
比如,请人重新排武家坡,其实就是拍广告拍电视剧代言;让人四处散发消息,也就是在商场门口拿个大喇叭四处喊。
归根结底,目的只有一个,让王怀这人连带着事的出名。
更何况,她可不会做得那么明显,指名道姓地说是他是他就是他,王侍郎就是那个抛妻弃子的人渣。除了那句怀郎,其他可是半个关系都扯不到。
现在这样,那都是吃瓜群众的脑补。
「绸去,」宁桉发问,「京城里面,对王侍郎的态度是怎样的?」
「两极分化,并且吵得极凶,」绸去把打听回来的结果念出来,「有一部分人认为王怀做的没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王怀功名在身,洛娘子膝下无子,他重新娶妻生子,开枝散叶,也是情理之中。」
「他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是吧。」宁桉撑着脸吐槽。
每次网上爆出来有什么渣男事件,评论区总有一群理中客跑出来慷他人之慨,这些人没站在洛娘子的立场上看不见她受得苦,自然只想站在道德最高点慈悲渡人。
真是活菩萨。
「还有一部分人,主要是朝里支持陛下放女的官员们,认为洛娘子敢于提出和离,实属是天下女子的典范,对王怀也是大肆批评。」
「两批人越吵越烈,据说已经闹到了陛下面前了。」
「总而言之,」宁桉总结,「王怀现在火了。」
事实上,不是没人注意到王小娘年岁的漏洞,只是三人成虎,流言传多了什么样子的都有,蠢笨的人想不到,聪明的人听了也会以为是误传。
宁桉看着王栖颜,狡黠一笑,这就是她埋下的大雷,就等着王怀去踩。
「颜娘,」她凑到王栖颜耳边悄悄开口,「明天早朝,你就这样这样这样——」
本来她也不想用这么毒的计的,宁桉无辜地想,可谁让她前几日看见王小娘哭红的双眼和躺在床榻上气息奄奄的洛娘子呢。
另一头,郡主府西园里头,江晏青也在关注这件事。
暮色沉沉,江晏青站在窗前,黑沉沉的双眼看着天边逐渐落下的日头,身后,有人着一袭不打眼的黑衣低声禀告。
「公子,今日御史台上书言朝中官员私德考核不够严谨,建议陛下严查。」黑衣人开口,「以户部尚书刘恒为首的旧俗派和以昌仪公主为首的新俗派也已经开始上书抨击对方。」
洛娘子至今都还住在朗月郡主府,这事随便派个人一查就查出来了。江晏青心地深思,因此,大部分人都认为,这事是昌仪公主以朗月郡主为枪,夺权旧俗派。
不久之前,江晏青也是这大多数人中的一员。
只是……他抬眼望向郡主府的主院,有些迟疑。
这朗月郡主,是真傻还是假傻?
外面的波澜起伏,到底幕后之人是她还是昌仪公主?
江晏青有些不确定。
几日前,在花厅里见到朗月郡主第一面之后,江晏青对她的态度,就从谨慎变成了狐疑。
这人好像是真的很愧疚,很想让他去科考。
江晏青看向房内高高立着的四五个书架子,黄梁木制成的架子雕工精细,气味安神芳香。上面摆着的书,无一不是名家珍品,各种各样的古籍经典不要钱一样堆在上面,能看哭一屋子只能抄书看的书生。
收到第一架书的时候,江晏青十分谨慎,以为是郡主府设下的什么陷阱,不仅好好地把书搬离书房供在自己主屋,还不忘熬夜苦读。
就在江晏青倒背如流的时候,第二架书来了。
江晏青:「…………」
紧接着是第三架,第四架……到最后,江晏青只能愣着脸,不可置信地接受那个早早被否决掉的猜测。
就像花厅里说的那样,宁桉只是单纯地想帮他准备科举。
府外抢破头的古籍,就只是一份单单纯纯的歉礼。
朗月郡主到底是心机深沉还是傻白甜,江晏青不得其解,百味杂陈。
***
农历七月初六,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皇宫正一大街旁不远的一条小街处,停着一架青布马车,驾车的车夫灰布斗笠,半点不显眼。
马车内却是截然不同的一幅景象,小铜炉,百日松,千金难买的锦绸堆栈在其上,柔软舒适。
宁桉从暗格里取出个珐琅钟表,看了眼时间。
卵时整,不远处的宫廷内,百官齐拜,内侍侍奉在侧,高声长呼。
「开朝了,」她放下表,轻声说了一句,「怕不怕?」
王栖颜坐在宁桉身侧,面色有些发白。今日她不饰妆容,也未着裙钗。头发齐齐挽在脑后,穿了一身看不出性别来的长襟。
「有点……」
王栖颜视线落空,喃喃自语,今日一大早,她便起身收拾,出门之前,洛娘子含泪塞给她一个频婆果,保佑她今日一去平平安安,得愿以偿。
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之后,她就要敲响那天子鼓,在天子御前,百官见证下状告生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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