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尔伦的语气很柔和。
用最柔的语调在陈述一件无人知晓的秘密。
但只要是知道内涵的人听见他的暗示,就一定能明白他要说什么。
所以少年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中原中也无法呼吸。
超越者的战斗除了同级的异能者,哪里还有人能介入进去。
而赈早见宁宁对战法国情报员魏尔伦和兰波的战斗现场哪里还有第四个超越者。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过去的,四年前从海外回来时盘旋在心口的那个问题如同死灰复燃一般重新出现在了中原中也脑海里。
赈早见宁宁的身体六年前本来完好无损,一切的虚弱发生在抢夺荒霸吐之后。
她说,是因为单挑两名超越者。
流言也说,是因为单挑两名超越者。
但是,魏尔伦说——
和他们无关。
赈早见宁宁这么多年来体弱多病,旧疾缠身与其他人无关。
中原中也感觉浑身血液逆流,冷得发抖。
不会做梦的异能安全装置感觉此刻置身梦中。
是个噩梦。
但他醒不过来。
恍惚间,魏尔伦的话传入耳膜,清晰的告诉了他年幼时那个没问到真实回答的答案:“准确来说,六年前赈早见宁宁受的伤,残留在她身上的旧疾——”
“来自荒霸吐。”
“也就是你,中也。”
从实验室里取出的异能武器,在面对入侵者的第一反应,是自我防御或者销毁。
而无论是其中哪一种反应,距离他最近的都只有一个人。
少年揪住心口的衣服,指甲隔着衣服潜入皮肤,他想反驳,但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魏尔伦没有骗他的必要。
赈早见宁宁最擅长话术。
少年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中原中也是赈早见宁宁的野心。】
【他的存在,就是赈早见宁宁征服世界野心的起点。】
“……”
“…………”
中原中也茫然地抓着心口的衣服,此一刻他的大脑全部空白,痛苦也好悲伤也好,什么结论也得不出来。
魏尔伦叹息一声,再次向中原中也伸出手。
“来吧,该明白自己是什么了。不是什么都能重伤那个怪物的,中也。”
他将要打开中原中也的‘门’,释放少年体内蕴藏的荒兽——
青年的手顿在原地。
意料之外地,什么都没发生。
“怎么回事?”
魏尔伦诧异地睁大眼睛,蓝眸扫视眼前的少年,橘色的短发、黑色的西装、手臂上狰狞的污浊纹路还散发着血一般的微光——“这是什么?”
魏尔伦看见了中原中也脖子上那颗湛蓝明亮的宝石。
外面柔软的皮革布料崩裂之后,编织在choker里面的异色金属就暴露了出来。
那是一种特制的异能金属,游走在特殊部门里的魏尔伦见过,这样的金属能为使用者抵御外部指令,反过来,也能控制使用者本人。
金发青年的眸子瞬间冷下来,眼里的寒意犹如夹杂冰碴的暴风雪。
“这是她送给你的?挂在项圈上的铭牌?”
魏尔伦一把攥住了那颗宝石。
“中也,你还不明白吗!她只把你看成一个随时可以使用的强大武器!生命、自由、指令式;你的全部控制权都在她手里!”
“跟我离开吧,中也。我会杀了所有让你不自由的东西,别被赈早见宁宁蒙骗了。”
魏尔伦眼中含着怒火,捏着宝石的手愈发收紧。
但下一刻,一只手顶着重压攥住了他的手腕。
低头看去,是中原中也。
捏紧手腕的手大力地钳住他的手,魏尔伦几乎能听见骨头发出不堪负重的碎裂声,手指颤抖地,不听指挥地有松开的痕迹。
“放开。”
少年压抑着怒火,仓惶到极致地低吼道:“放开它!”
唯独……
唯独这个东西不能被抢走。
红黑色的力量从中原中也手臂蔓延上魏尔伦的手背,爆发出的力量几乎要咬断青年的手,让他不得不松开手后退,魏尔伦ⓨⓗ狠下心,在躲开之前扯断了缀在choker上的宝石。
几下后跳,魏尔伦和中原中也拉开了距离。
再看去,本以为少年会立刻扑过来,魏尔伦却发现中原中也停下了,也不抬头看他,更没有暴怒地冲过来,只是垂着头,安静得诡异。
不等魏尔伦诧异。
‘——’
无边的黑炎刹那间从中原中也周身爆发,爆炸性的罡风吹开火焰燎烧带来的浓烟,直接掀翻了天上时刻关注着这里的直升机,灼热的高温融化空气,漆黑火焰窜天而起。
火焰中的少年抬起手,狰狞的红色翻出血花,海蓝的眼睛里有一团灼热的怒光。
他放弃自我,轻声低吟:
“汝、阴郁なる汚浊の许容よ。”
“改めて、われを目覚ますことなかれ。”
火焰漆黑,橘发如烛心。
暗红色的重力向内坍塌浓缩,变成了无法理解的黑洞,向外一寸一寸蚕食空气、土地、植物、建筑、人类……
空间在颤抖。
世界在消融。
在这地狱般的景象中心,中原中也自主地踏出一步。
灼烧理智的痛苦随着狰狞向上的纹路遍布全身,但他是清醒的,中原中也清醒的知道自己是什么,所以他从来不会纠结人或非人的痛苦,他早就有了生命的自我。
所以少年聚起庞大的力量凝结起的黑球,无视骨头和肌肉互相倾轧带来的撕裂感,在极端的痛苦里高高举起武器——
“好了,中也。”
少女的声音骤然响起。
和第一次听见的时候一样。
很轻,很沉。
手臂蓦然被冰凉掌心握住,中也怔在原地,少年瞳孔收缩,听见了一句轻轻地:“放下吧。”
习惯越过本能在执行这道命令。
无条件的服从让他放下了手。
第55章 融世界于一城,筑一城为爱人(55)
有些被遗忘的记忆犹如幕布电影一样在中原中也眼前闪过。
他有些茫然。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些记忆很杂, 好像是雨后刚刚翻起的泥土,新鲜带着草木的芬香,又模糊到只能用力才能回想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近段时间的, 不久之前发生的事:
他叮嘱少女早点休息,结果还是被绕着弯骗着自己答应了不少事时, 樱发少女露出狡黠的笑容。
几年前的, 刚刚开启第二场战争的事:
他在战斗中不小心负伤了,每次想藏起伤口总会被发现,这个时候的樱发少女会温柔地宽慰他, 然后第二天,敌对势力满门被人连夜诛杀。
很久之前的,小时候的事:
他刚接触到人类社会, 不懂常识,也不会五十音,牙牙学语跟在少女身边,控制不住力量。
樱发少女会握着他的手,从简单的名词开始, 从基础的衣食住行开始, 从手把手的学会控制自我开始, 一点一点教他怎样成为一个‘人’。
少年怔然,脑海里一幕幕闪过回忆, 耳边响起了一道声音。
【你是不是人不重要。你是你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
【欢迎来到世界,中原中也。】
——欢迎来到世界。
中原中也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爆响,滚烫的泪水蓄满眼眶, 模糊了眼前虚晃的世界。
他知道结果吗?
他其实不知道。
他没有江户川乱步那样的头脑,也没有太宰治那样擅于揣测的心思, 在荒芜之地诞生的野犬心里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赈早见宁宁会死。
她会为她的野心付出一切,包括她自己的生命。
中原中也知道魏尔伦说的那些话里的意思,他甚至清楚赈早见宁宁不会否认。
赈早见宁宁就是这样的人,好战、擅权、为了扩张领地无所不为,哪怕对给予她引领和恩惠的老师刀刃相向,哪怕被无数人指责为独.裁着,她也不会为别人的指责停下脚步。
但中原中也不希望是这个结果。
明明她要的星辰大海可以继续不是吗?背负无数诅咒和鲜血挣得的未来为什么要以死亡为结尾?
为什么。
为什么最后一定要是生离死别?
少年不懂。
野兽不懂。
非人的武器不懂。
世界以最残酷的开局写下了那2383行字符,却用最温柔的蜜糖将数据构筑成人;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收回这份仁慈。
可是……
现在他明白了。
原来一切的一切,最初的根源都在他身上。
杀死赈早见宁宁的不是强大的超越者。
不是宏伟的愿景。
不是疾病,不是异能。
是他。
或许可能是赈早见宁宁的算计,她对自己也从来没有手软过,可那又怎样呢,对她造成最直接伤害的,还是无可辩驳的,中原中也。
——“中也!醒过来!”
——“森先生那边的情报已经传过来了,后面的事还需要你!”
失重感忽然抓住中原中也的灵魂,他感觉自己像娃娃机里被铁钳夹住的玩偶,被快准狠的铁钳揪住头,从玩具堆最底层拽出来,丢进出口里。
漆黑短暂的通道尽头,刺眼的白光掀开中原中也的眼皮。
少年猛然睁开眼睛。
迎面就是刮得脸颊生疼的冷风,中原中也张嘴,还没说话一口冷风就灌进喉咙里,本来就干涩的喉管被风刺得他当即猛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
中原中也迟钝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抛开一切,也不敢去细想会发生什么,狼狈的逃避开那些淹没他的绝望,拽住面前喊醒他的太宰治就问,声音如磨砂般粗砺:“现在情况怎么样?!”
‘——’
话落瞬间,巨大的爆炸声在他们头顶上空炸响。
中原中也后知后觉地松开手。
已经不需要去问了。
战场形势一目了然。
直升机投下的光照不到地面,驾驶员被迫拉高拉开距离;武装部队撤出直径百米的范围,哪怕是强大的异能者们也走不进这个连断壁残垣都不剩的平地;近海的舰船没有撤退——
因为海面冻结,蔓延的冰浪硬生生在海上筑造了一片不规则的地面作为战场。
恐虐一般的战斗在发生。
仅仅是仰头看去,就能产生胃部翻腾一样的呕吐和战栗感。
超越者的战斗和天灾无异。
聚在城市上空的乌云早就被击散了,月光下的城市一片大亮。
赈早见宁宁从天空坠落到海的冰面上,灰尘一样的冰雾扬起。下一秒,厚实的冰面爆开深深的巨坑,冰雾一扫而空,猛一振翅,少女犹如后坐力巨大的推进式武器,以音爆地速度冲向天上的北欧之神。
空中纷纷扬扬地撒下了什么。
像是雨,但落到脸上又有点冰冰凉凉的。
中原中也摸了一下脸颊。
拿下来一看,指尖是融化的冰。
污浊已经消退了。
不知道是因为太宰治的人间失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旁边有响动声,扭头看去,太宰治的头发在风暴里招摇,黑色西装外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散开的绷带在空中飞舞。
中原中也听见太宰治说:“没时间想这些了,接下来的事情你听我说——”
中原中也的肩膀被他按住。
这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眼里压抑着狠戾:“森先生调查到了温柔森林的秘密,那是黑之十二号解放兽型的控制器,荒霸吐计划开启的时候流落到了军方手里,用于研究你的指令式。”
“六年前荒霸吐计划易主之后控制器下落不明,我们得找到它,一旦它被用来解放魏尔伦的指令,接下来要对付的就不止是一名超越者。”
那个时候他们要面对的可能是连赈早见宁宁都未必应对过的情况。黑之十二号内封锁的自我矛盾异能体,记载在诸多文献里的真正魔兽维维尔可能就要现世了。
太宰治保持冷静,硬生生把自己摘出来旁观战局。
他们现在插手不了赈早见宁宁和魏尔伦的战斗,那就得保证势态不会进一步劣化。
“什么样的东西?”
“一把老旧的信号枪,用它时会搭配针对黑之十二号的特殊金属。”太宰治回答,情报是森鸥外以首领直属干部地位用银之神谕调出来的,不会错。
中原中也瞳孔缩了缩。
“信号枪……?”
太宰治也一愣,从中原中也脸上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信息:“你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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