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就我上。你们且在这里等着,看小爷我是如何兵不血刃拿下那本书的。”
贺令昭迈着自信从容的步伐,朝书架这边走来。
第二章
在发现这帮人里有贺令昭时,沈知韫就想离开。可书肆只有一个门,她若出去,就会遇见贺令昭。
书架后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沈知韫将书放在临近的架子上,立刻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好几步。
冬阳熣灿,书肆门窗大开,日光争先恐后涌进来,给书架镀上了一层柔光。贺令昭走过层层书架过来时,就看见了那道青色身影。
那人削肩薄背,站在两列书架中间,背影玉立亭亭。
只一眼,贺令昭就看出来了:这位公子其实是个姑娘。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传来,沈知韫心底泛起狐疑,她犹豫片刻想一探究竟。结果侧眸,就对上了一双含笑的桃花眼。
“!!!”
沈知韫像被蜜蜂蛰了一下,她猛地收回视线,仓惶指了个方向:“书在架子上,你自己拿。”
贺令昭意外挑了挑眉。
他还没开口呢?她就这么痛快把书让给他了?!
贺令昭走过去,就见架子上放了一本书,他垂眸扫了一眼书封,是孔文礼要的那本《仙游记》没错。
“多谢。”贺令昭压低声音道。
沈知韫没搭理他,低头选了几本画册,便要离开了。
贺令昭没着急出去,而是靠在书架上,随手翻了几页《仙游记》,小声嘟囔:“听说那沈知韫最爱看书了。可是姑娘家不都应该喜欢钗环粉黛么?她为什么爱看这种迂腐枯燥的东西?即便看成大儒又如何?又不能像男子一样入仕做……”
话还没说完,手中的书咻的一下被抽走了。
贺令昭愣了愣,下意识转头。
沈知韫已将书拿回去了,贺令昭看不见她的脸,但能感觉到她在生气。
“怎么了?”贺令昭一头雾水。
沈知韫抱着书,头也不回的道:“书我不让了。”
“?!”贺令昭仗着腿长,两步蹿过去,一把撑在书架上,拦住沈知韫的去路,“你刚才明明已经让给我了,现在怎么突然反悔了?”
沈知韫在女子中,身形算是高挑的。可在贺令昭面前,她却瞬间被衬得娇小了。
两侧都是书架,贺令昭人站在一侧,长臂撑在另外一侧,轻而易举拦住沈知韫的同时,也看见了沈知韫的脸。
柳眉星眼,鸦鬓朱唇,好一个清丽的‘小郎君’。
只是此时,这‘小郎君’的星眼里全是愠怒:“让开!”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反悔,我就让开。”贺令昭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姑娘一脸不可置信望着他,仿佛他说了什么天理不容的话。
贺令昭:“???”
他下意识反思。
但还没等贺令昭反思出结果,沈知韫已经抱着书,砸在了他撑在书架的胳膊上。
贺令昭被砸的踉跄时,沈知韫从旁边走了。
贺令昭条件反射性想去拉沈知韫,但手伸到一半时,想起对方是个姑娘,便又立刻顿住了。
沈知韫抱着书离开,纤弱的背影都透着气愤。
贺令昭的狐朋狗友们呼啦全围过来。孔文礼第一个凑上来:“贺兄,兵不血刃给我拿下的书呢?”
“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给你你也看不懂,我替你做主,送给那个小郎君了。”
孔文礼瞬间急了:“贺兄!那是我看上的书,你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这么送人了?”
“是你看上的书没错,但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书是人家先拿到的,人家不让,我们还要强抢不成?”贺令昭皱眉道,“再说了,一本书而已,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孔文礼不说话,只气冲冲朝外走。
有人压低声音解释:“贺兄,你有所不知,下个月就是孔大人的生辰了。孔大人是仙游人,他为官多年未曾回乡,如今他生辰将至,文礼兄想送《仙游记》做寿礼,以慰孔大人的思乡之情。”
贺令昭没想到,孔文礼买《仙游记》,竟是这个原因。
孔文礼一只脚正要跨出书肆时,就听贺令昭在他身后懒洋洋道:“你现在要是走了,《仙游记》那事,小爷我可就不管了。”
话音落地,众人就见孔文礼立刻跑回来。
“贺兄,你当真能帮我买到《仙游记》?”孔文礼满脸急切问。
他跑了很多书肆,要么直接没有,要么就是没货,而且以后也不补了。好不容易在这个书肆找到了,但却被人捷足先登了,他实在是没办法了。
贺令昭懒散嗯了声。找一本书而已,他不觉得有什么难度。
贺令昭的能耐,孔文礼是知道的。如今他既然答应帮忙,孔文礼瞬间放心了,但他还是不忘嘱咐:“贺兄,那这事就拜托你了。但是切记,一定要在下个月十五之前找到书啊!”
“有贺兄在,文礼兄你就放心吧。”
有人勾着孔文礼的肩膀安慰,有人凑到贺令昭身边,笑着问:“贺兄,刚才那个小郎君你认识啊?”
虽然他们站的远,听不清贺令昭和那个小郎君说了什么,但对方从贺令昭手中抽走书那一幕,他们却是看得分明。
“不认识。”
盛京的少爷公子,贺令昭能认识十之七八,但姑娘小姐他却不认识几个,像这种女扮男装偷溜出来玩儿的,贺令昭倒是认识一个。
但不是今天这个姑娘。
“不认识你还给人家放水?”这人不信。
贺令昭武功不错,若他不放水,对方不可能那么轻易就从他手里抢到书。
“你哪只眼睛看见放水了?”
“两只都看见了。”
贺令昭看了对方一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同情:“真是可怜,年纪轻轻眼睛就瞎了。”
“哎,贺兄你……”
贺令昭懒得听他胡扯,大步流星朝外走:“走,喝酒去。
这帮锦衣少年以贺令昭为首,如今见贺令昭朝外走,他们一下全跟着去了。
积雪皑皑,冬阳璨璨,街上熙来攘往十分热闹。
出了书肆,沈知韫抱着书步履不停朝前走,红蔻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走了好一会儿,沈知韫的脚步才慢下来,红蔻气喘吁吁问:“小姐,贺二公子没认出您吧?”
先前红蔻一直在看街上的热闹,等她看见时,贺令昭一行人已经到书肆门口了,她想提醒也来不及了。
“没有,他眼睛被糊住了。”沈知韫紧紧抿着唇角。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如今成婚在即,若她家小姐女扮男装出门玩儿,被贺令昭撞个正着,那会落下口舌的。红蔻庆幸完之后,才发现沈知韫脸色不对劲儿。
“小姐,怎么了?”红蔻问。
沈知韫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烦躁:“没事,回府吧。”
她们二人回去时,院子里静悄悄的。
沈知韫撩开挡风毡帘进去,就见她的侍女青芷跪在地上,沈二夫人徐元桢正冷着脸坐在主座上。
“婶娘。”沈知韫低低叫了声。
徐元桢坐在主座上,看着沈知韫低眉敛目的模样时,在心里叹了口气,道:“过来。”
沈知韫依言上前,正欲认错时,却被徐元桢拉住手。
“你身子刚好,怎么穿这么少就出去了?瞧瞧手都冷成什么样子了?”徐元桢皱眉念叨完沈知韫,又转头说青芷,“行了,别跪了,快去拿手炉来。”
“是。”青芷站起来,匆匆去了。
徐元桢拉着沈知韫坐下,见她带了几本书回来,便问:“又去书肆了?”
“嗯。”沈知韫靠过去,乖乖认错,“婶娘,对不起。我就是想去书肆看看,有没有新上的画册游记。”
“你想去书肆,婶娘不拦你,可你该穿厚些才是。这个时节,最容易染风寒了,而且你的身子又才刚好……”徐元桢揽着沈知韫,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沈知韫双亲早亡,这些年,是徐元桢疼她护她,弥补了她母亲的位置。
徐元桢念叨的这些话,沈知韫听了很多遍,但她完全不觉得腻,也不觉得不耐烦。待徐元桢说完之后,她全都乖巧应下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之后,徐元桢便离开了。
出了沈知韫的院子,徐元桢的陪房面露担忧:“夫人,成婚在即,小姐还这般频繁出门,会不会有些不大好?”
徐元桢膝下只有三子,所以对沈知韫这个幼失怙恃的侄女便格外疼爱。沈知韫时常女扮男装偷溜出去玩,徐元桢都是睁一个眼闭一个眼。
但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刚才沈知韫说,她明日还要出门,陪房不免有些担心。
徐元桢却冷哼一声:“他贺令昭成日招摇过市,我们阿韫去趟书肆就不妥了?”
陪房:“……”
这桩婚事,徐元桢也不愿意,可是却没有转圜的余地。
“嫁给那样一个纨绔,已是十分委屈阿韫了。这会儿她想做什么,就随她去吧。”徐元桢拂开枯枝,望着头顶的四角天空,轻声道,“毕竟女子若嫁了人,就要一辈子被困守在后宅里了。”
陪房嚅动着唇角,却发不出声音。
远处传来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徐元桢回过神来,瞬间又成了沈家那个精明能干的二夫人:“去把人都叫到前院,我今儿倒要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私下编排起主子来了。”
沈知韫落水染风寒的消息并未外传,知道此事的只有府里人,但外面却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显然跟府里人脱不了干系。
很快,那人就被揪出来了。
是花草房一个姓冯的妈妈,前日冯妈妈外孙满月,她告假去吃酒,喝醉同人胡诌了几句,结果这事就传出去了。
青芷道:“夫人很生气,让人打了冯妈妈十个板子,将他们一家老小全撵出去了。”
冯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原本也是有几分体面的,如今她一通胡诌,非但诌没了自己的脸面,还连累了全家的差事。
天子脚下最忌讳下人嗑牙料嘴,他们犯了这个忌讳,日后若想再寻差事,可就难了。
青芷说完此事后并未离开,沈知韫翻着手中的手,问:“还有事?”
“听红蔻说,小姐您在书肆遇见贺二公子了?”
沈知韫嗯了声,目光仍落在书上:“他没认出我。”
沈知韫看的是《仙游记》。这本书是她随手拿下来的,却不想里面的内容倒是颇为生动有趣。
屋内暖意袅袅,隐隐有暗香浮动。
青芷望着沈知韫恬淡的侧颜,从外面回来之后,她就发现,沈知韫的情绪有点不对劲儿。
青芷斟酌开口:“端午那日情形有些混乱,兼之您这次又是男子装扮,所以贺二公子才一时没能认出您来,小姐您……”
“什么?”沈知韫抬眸,对上青芷欲言又止的眼神时,这才反应过来。
沈知韫顿时哭笑不得:“我不是因为贺二没认出我而生气,毕竟你知道的,我这人有仇向来都是当场报的。”
“小姐,您对贺二公子做什么了?”青芷心里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
沈知韫单手撑着下巴,清眸流转间漾开笑意:“他拦我的路,我用书砸了他。”
“小姐!!!”青芷都吓坏了。
这马上就成婚了,沈知韫却和贺令昭结了梁子。若成婚那日,贺令昭认出沈知韫,要报仇可如何是好?
青芷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沈知韫面前团团转:“红蔻也真是的,怎么不劝着小姐您呢?早知道,我该随小姐您一块儿去的。不对,早知道,小姐您今日就不该出门……”
“我有分寸的,你别担心。”
“小姐,您这还叫有分寸!”青芷都要哭了,“放眼盛京,哪家小姐敢在成婚前夕,拿书砸未婚夫啊!”
沈知韫心想,那放眼盛京,哪家公子在成婚前夕,认不出自己未婚妻的?!
退一万步来说,认不出自己的未婚妻也就算了,竟然还当面吐槽人家,这事搁谁谁能忍得了?!再说了,她不爱钗环粉黛爱看书,碍着他贺令昭什么事了?他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有什么资格说她?
现在再想,沈知韫觉得,先前那一下砸轻了,当时她该再用点力才是。
第三章
关于沈知韫想不开投水自尽,如今正卧病在床的谣言,在第二日,沈知韫携友人神色如常上街之后,才逐渐消散下去。
但即便如此,沈知韫与贺令昭的婚期将至,坊间议论最多的还是他们二人。
茶坊雅间的窗未关,外面的谈论声陆续传进来。孟惜墨看了侍女一眼,侍女会意正要去关窗时,却被沈知韫阻止了。
“关得了一时又关不了一世,随他们说去吧。”
再说了,端午宴陛下为他们赐婚后,坊间就开始议论了。议论到现在,沈知韫早就听腻了。
见好友这般豁达,孟惜墨便让侍女下去了,她斟了茶递给沈知韫。
她们二人素来交好,每次见面时,总有说不完的话。哪怕现在外面到处都在议论,沈知韫与贺令昭的婚事,但孟惜墨却一直绕开了这件事。
沈知韫自尊心强,且陛下赐婚,已无更改的可能,所以孟惜墨并不想再议论此事让沈知韫觉得难堪。
可聊着聊着,沈知韫突然心血来潮提议:“惜墨,我们去喝酒吧。”
雪天最适合围炉煮酒了,但前几日下雪时,沈知韫染了风寒,徐元桢严令禁止她沾酒。但再过八日,她便要成婚了,在成婚之前,沈知韫很想喝一次酒。
“阿韫既想喝,我自当奉陪。”孟惜墨说完,便起身出去了。
这是座茶坊,茶坊自然是不卖酒的。但孟惜墨是这茶坊的东家,她想要酒,底下的人自然会置办妥当。
没一会儿,雅间里的茶被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桌酒菜。
“尝尝看,孙记新出的梅花酿如何?”
沈知韫浅尝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入口香醇,回味悠长,还不错哎。”
“阿韫喜欢就好。”孟惜墨在一旁落座。
外面寒风呼啸,但雅间内却是暖意盎然。
沈知韫与孟惜墨一面聊天,一面推杯换盏,二人好不快活。一壶酒喝的快见底时,沈知韫突然问:“惜墨,你说,盛京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小娘子,想嫁给贺令昭?”
“什么?”这个问题太突兀了,孟惜墨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那天在书肆听人说,全盛京想嫁给他的小娘子,都能排到拥长门了。若非陛下赐婚,怎么可能轮到我做他夫人?”说到这里时,沈知韫柳眉轻蹙,语气里三分嫌弃七分愠怒,“贺令昭看不上我,他当我能看上他不成?他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有什么资格能做我沈知韫的夫婿?我沈知韫的夫婿,须得、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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