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枝意向来信佛,听到沈知韫这话,她当即应了。
之后,程枝意又在这里略坐了一会儿,这才由侍女陪着回去了。但因她来哭这一场,贺令昭心里也有点不好受,两人再躺回床上之后,贺令昭便也没有先前的心思了。
第二日用过早饭之后,沈知韫便陪着程枝意去佛寺上香了。而贺令昭人虽然在武学,心里却在记挂着他兄长,以至于武学博士讲的东西,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到最后,贺令昭彻底坐不住了,他索性直接向武学博士告了半日的假,然后带着安平与康乐又重新去了春归巷。
袁文焕还住在这里。
听到敲门声,袁文焕还只当是程枝意来找他,他面色欣喜打开门,看见的却是贺令昭他们三人。
“昨日你说,羌无人此次来势汹汹,我哥未必能活着回来是什么意思?”甫一进来,贺令昭便直接开门见山问。
袁文焕一愣,昨日贺令昭命人打了他,他本不想说,但最后架不住安平与康乐的拳头,只得如实道:“我是听和我们做生意的胡商说的,他们听与他们通商的羌无人说,羌无王已经病入膏肓了,他曾放话,谁若能斩杀贺氏父子二人,他的王位便由谁来继承。如今羌无王的几个儿子,为了王位都在铆足劲儿想法子杀你父兄。”
“我父兄驻守北境多年,羌无人哪次不是铆足劲儿了想杀我父兄?!”贺令昭冷笑一声,他本以为,能从袁文焕是知道些什么消息,没想到竟然是这些并无大用的东西。
贺令昭让安平和康乐松开袁文焕,满脸的不屑一顾的朝外走。但走了两步之后,贺令昭又猛地转过头,看向袁文焕:“当初是你们袁家毁约在先,现在你又装出这一副深情似海的模样想恶心谁?”
袁文焕顿时被骂的脸色发白。
“这一次,看在我大嫂的面子,我不计较,若你再敢纠缠我大嫂,那就不止是挨顿打那么简单了。”说完,贺令昭带着安平和康乐离开了,只留下袁文焕脸色发白站在院子里。
离开春归巷之后,贺令昭又去找赵世恒。
贺承安父子二人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但北境的真实情况,兵部与明宣帝最清楚。贺令昭并未直接去问明宣帝,而是来找了爹是兵部侍郎的赵世恒。
赵世恒爽快的答应了:“行,回头我去我爹那里帮你打听打听。”
贺令昭同赵世恒道过谢之后,便回了定北侯府,沈知韫和程枝意也从寺中回来了,去了佛寺一趟之后,程枝意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而昭宁大长公主与王淑慧全程不知道这些事。夜里只剩他们两个人时,贺令昭将今天去见袁文焕与赵世恒一事同沈知韫说了。
虽然贺令昭说的时候面上没露出焦灼,但沈知韫却察觉到了。
沈知韫柔声宽慰道:“没事的,这事既然能传到袁家人耳中,那想必父兄那里早有防备了,你也别太担心了。”
贺令昭点点头,闷闷抱了沈知韫一会儿后,他道:“父兄他们的回信我还没写,我现在去给他们写回信,你若困了就先睡。”
贺令昭今晚的情绪明显不对,沈知韫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我不困,我与你一道去,替你研磨吧。”
从前沈知韫作画的时候,都是贺令昭自告奋勇要替她研磨,今日他们倒是颠倒过来。
第二日,沈知韫的家书刚送走,赵世恒便来找他了。说是他私下找过他爹了,他爹说贺承安确实在奏疏上提了,最近这段时间,羌无人攻打之势比从前更猛了,不过他们尚能应对。
赵世恒见贺令昭面色不安,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放心吧,贺伯父他们打羌无人早就打出经验来了,羌无人从来没在他们这里讨到好,这次定然也不例外。”
赵世恒说的笃定,贺令昭便也跟着点点头。
从前羌无人也时常来进犯,但每次都被贺承安与贺令宜打的落花流水的,贺令昭以为这次也不例外。
所以他怎么都没想到,这次他没有一如既往等到捷报,而是等来了他爹战死沙场的消息。
第64章 正文完结下
贺承安战死的消息传至上京时是腊月初八。
昭宁大长公主心善, 逢年过节都会施粥,就连腊八也不例外。沈知韫与程枝意妯娌二人闲来无事,便也来粥棚里帮忙。
冬日的天气干燥而冷冽,一排排冰锥倒挂在房檐下泛着冷意。
粥棚里木勺搅动间, 腾起夹浓浓的腊八粥热气。排队的人纷纷引颈张望, 飘过来的腊八粥香气, 是他们在寒冬里最好的慰藉。
“婆婆,路上滑,您慢些。”沈知韫舀了满满一勺热粥。盛给面前头发花白的老妪, 又柔声叮嘱。
老妪捧着热腾腾的粥,不住道谢后, 便去一旁喝粥了。
沈知韫又麻利的为下一个人打粥。排队打粥的队伍不断往前,而沈知韫与程枝意二人却一直站在粥棚里,明明是腊月寒冬,但她们二人额上却都覆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侍女婆子们见状, 劝了好一会儿,她们二人才下来,换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接替她们。
“弟妹从前做过这种活么?”程枝意一面用帕子擦汗,一面笑着同沈知韫闲聊。
沈知韫轻轻颔首,正要说话时, 就听到前面猛地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今日昭宁大长公主的施粥棚在这里, 除了前来领粥的穷苦人家之外,其他人都是绕过这里的。
程枝意也转过身看过去。
骑马的是个仆从,程枝意看见对方的衣衫时, 不禁诧然道:“咱们府里的人?”
沈知韫闻言, 再一细看,确实是。
府里人这般急着赶过来, 显然是有急事。她们妯娌二人立刻朝前走了几步,那仆从下马跑过来,已是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哭道:“大夫人,二夫人,府里出事了,您二位快回去吧。”
上次下人们这般神态,还是贺令昭被冤枉入狱的时候,沈知韫只当是贺令昭又闯了什么祸。她们二人一面往侯府赶,一面问来报信的人出了何事。
“北境传来八百里急报,说咱们侯爷……咱们侯爷没了。”
这话一出,沈知韫与程枝意齐齐变了脸色。贺承安与羌无人打了多年的交道,败仗都鲜少打,怎么突然人说没就没了呢!
而程枝意神色空白了一瞬之后,又抖着声问:“那郎君呢?郎君……”
“大公子的消息小人暂不知晓。”
沈知韫与程枝意相扶着回到定北侯府时,府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昭宁大长公主与王淑慧惊闻噩耗之后,已经相继晕过去了,而贺令昭穿着一身孝服站在廊下,脸色苍白眼眶泛红。
看见她们妯娌二人回来,贺令昭狠狠抹了一把脸,沙哑道:“大嫂,阿韫,府里就交给你们了,我去接我爹。”
贺承安战死的消息与他的灵柩是一道与北境出发的,只是他战死的消息走的是八百里加急,而他的灵柩此刻才行至涠洲。
明宣帝得知此事后哀悸不已,指了刚赈灾归来的三皇子魏珩与贺令昭一道去接贺承安的灵柩。
贺令昭说完,便踉跄着朝外走,沈知韫本想说什么,但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没用,她只扭头吩咐安平和康乐:“你们跟着去,路上照顾好二公子。”
安平和康乐含泪点头去了。
眼下昭宁大长公主与王淑慧皆倒了不说,府里各处也该预备起来。沈知韫便揽了照料昭宁大长公主与王淑慧等事宜,布置灵堂以及各处预备的事,便由程枝意在前厅操持。
今儿已是腊月初八,离过年也就剩半个多月了,原本侯府上下已经开始布置起来了,但这个噩耗传来之后,府里各处鲜艳的颜色悉数被换了起来,府门口的灯笼也换成了白底黑字的奠,定北侯府所有主仆,皆卸了钗环着素衫孝服。
偌大的定北侯府顿时白幡飘摇,一片哀悸。
昭宁大长公主与王淑慧醒来后又哭死过去,如此反反复复了好几回,裘太医便面色严肃提醒,昭宁大长公主的身子本就不大好,无法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哀悸。
如今贺令昭又不在,沈知韫与程枝意商量过后,便让裘太医给昭宁大长公主开了些安眠定神的药,以免她哀伤过度伤了身子。
安顿好昭宁大长公主这边,沈知韫与程枝意又一同去劝说王淑慧。
素来温柔和善的王淑慧,得知此时早已哭成了泪人。她与贺承安成婚二十五载,虽说夫妻之间一直聚少离多,但到底是有夫妻情分的,如今骤闻他为国捐躯的噩耗,王淑慧如何能不伤心。
但伤心过后,看着面前两个眼眶通红的儿媳妇,和昏睡的昭宁大长公主,王淑慧又不得不振作起来。
她忍着哀悸换了缞衣,前面的事,有程枝意与沈知韫打理,她则照料昭宁大长公主这边。
贺令昭将贺承安的灵柩接回上京这日,是个雨雪霏霏的天气。
贺承安为国捐躯的消息,早已在上京传开了。贺承安回京这一日,不少官员与百姓自发来城门口接贺承安的灵柩,一路上哭声不断。
走在最前面的贺令昭,脸上再没有往日的神采飞扬,只剩下了一片死寂。
原本已经止住哀伤的王淑慧,在看见贺承安的灵柩之后,又哭的肝肠寸断,没一会儿变又晕了过去。
这段时间,裘太医直接在定北侯府住下了。
程枝意忙带着侍女婆子将王淑慧搀回房中,沈知韫原本要跟着一道去的,程枝意却道:“娘这里有我,你在前院照看。”
贺承安的灵柩回府之后,官员们便陆续来祭拜了,兴昌伯也来了。
不管小辈之间闹的如何难堪,但兴昌伯与贺承安的关系却一直很好。从前每次贺承安回京时,都要来找他喝酒。而这次看着躺在棺椁中的老友,兴昌伯在灵堂里泣不成声,最后还是前来吊唁的官员,上前半劝半拉着将人带走了。
明宣帝也亲自来定北侯府吊唁不说,还亲自去为昭宁大长公主侍奉汤药:“姑姑,朕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你也要保重身体啊,不然承安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说到最后,九五之尊的帝王已是眼眶通红。
昭宁大长公主面如死灰,只靠在软枕上不住的淌眼泪。她现在谁都不想见,什么都不想说。可残忍的现实就摆在她面前,她的儿子死了,她的大孙子下落不明。人死不能复生,但她得为她的大孙子振作起来。
“陛下,承安是将,将便该戍守边关抵御外敌……”昭宁大长公主只起了个话头,顿时便已是泣不成声了。
明宣帝立刻扶住她:“姑姑,朕明白,朕都明白,朕已经下旨,让北境的驻军副将全力找令宜,朕向姑姑保证,一定让他们将令宜带回来。”
“我要令宜活着回来,我要他活着回来。”昭宁大长公主面容枯槁,指尖用力的都能掐破明宣帝的皮肉,她凹陷泛红的眼,死死望着明宣帝,要明宣帝给她一句准话。
此番羌无人勇猛远胜先前,与他们交战多年的贺承安突然战死,贺令宜又不知所踪,明宣帝不敢保证。
“陛下!您是要我老婆子跪下来求您吗?”昭宁大长公主说着,便挣扎着要起身。
明宣帝当即扶住昭宁大长公主,他不敢去看昭宁大长公主的眼睛,只得艰难道:“姑姑,朕一定尽力。”
得了明宣帝这么一句话之后,昭宁大长公主这才勉强躺回床上,眼泪不住往下掉。
贺承安的后事办的盛大而恢宏,明宣帝下旨为其赐谥号忠,允其陪葬沛陵。下葬那一日,上京更是哀哭声不绝,灵柩所过之处,皆有人家设路祭。
昭宁大长公主坐在庭院里,听着外面的悸哭声,整整哭了一整日,到黄昏时突然呕出一口血,整个人就不省人事了。
原本刚回房打了盹的裘太医又被提溜了过去。
裘太医诊过脉之后,又替昭宁大长公主施了针,然后才对着贺家众人道:“大长公主这是哀伤过度,导致郁结于肝,如今这一口血吐出来也倒比憋着好,只是……”
“裘太医有话但说无妨。”贺令昭沙哑道。
“大长公主的身子本就不好,如今已经历了一场大丧,日后务必要好生调养,且不能再伤心动气了,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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