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后面的话,裘太医没说,但在的人都懂了。
“好,有劳。”贺令昭让人送裘太医出去。
王淑慧用帕子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睛对三个小辈道:“这段时间,你们也累坏了,都回去歇息吧,你祖母这里有我在。”
“娘,你回去歇息,我在这里陪着祖母。”贺令昭望着躺在床上消瘦的昭宁大长公主,“而且祖母若醒来,第一个想见的人定然是我。”
王淑慧想说话,却被沈知韫抢了先:“娘,您和大嫂回去歇息,我在这里陪着他。”
王淑慧见他们夫妻二人坚持,只得含泪与程枝意离开了。
最近这段时间操持贺承安的后事,公主府的下人和侯府的下人全都累的人仰马翻,贺令昭让侍女们下去休息了,他与沈知韫一起坐在昭宁大长公主床前的软榻上。
屋内一盏孤灯摇曳,四下静悄悄的。
从前那个朝气活泼的贺令昭经过了这一场巨变之后,突然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他坐在沈知韫身侧,漆黑的眼珠子里全是空洞。
为贺承安守灵的那些夜里,贺令昭也是这般模样,整个人直挺挺跪在那里一言不发,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魂魄,只剩下一副麻木的躯壳。
沈知韫知他心里难过,她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地将手伸过去,与贺令昭十指相扣。
贺令昭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黑沉沉的眸子里一片死寂。这一眼,瞬间让沈知韫心如刀割,从前她一直觉得贺令昭太孩子气了,她想让贺令昭沉稳中一些,遇事能立得住。
可如今看着这样的贺令昭,沈知韫又后悔了。
如果可以,她宁可贺令昭一辈子都像从前那样,不要经历这种失去至亲的痛苦。直到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擦着她的眼脸时,沈知韫才意识到,她不知什么时候落了泪。
回过神来,见贺令昭在为她拭泪,沈知韫忙胡乱将眼泪擦干。贺令昭见状,便抬手将沈知韫揽在怀中,大掌一下又一下的顺着沈知韫的脊背,沉默的安抚着沈知韫。
沈知韫抱住贺令昭。
他们二人相拥的模样落在地上时,成了一株相依相偎的藤蔓,互相靠着安抚彼此。
沈知韫原本是想陪着贺令昭守着昭宁大长公主的,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等她再睁开眼时,看见的就是陌生的纱帐。
沈知韫立刻从床上坐起来,撩开纱幔,正好就贺令昭从外面进来了。
贺令昭还穿着昨夜那身素白衣袍,见沈知韫醒了,他便走过来将沈知韫抱在怀中,指尖温柔的将贺令昭睡乱的头发抚好。
“祖母醒了么?”沈知韫其实是被梦惊醒的,此刻看见贺令昭,她顿时觉得胸腔里那颗惊惧不安的心安定下来了。
贺令昭轻轻嗯了声:“醒了,我陪她说了会儿话,祖母用过药又躺下了。”
听到这话,沈知韫松了一口气:“既然祖母喝过药躺下了,那你上来也睡一会儿吧。”贺令昭已经许久也没合眼了。
但贺令昭却摇摇头,他紧紧将沈知韫抱了一会儿,然后松开沈知韫,低声道:“阿韫,我要进宫一趟。”
“现在?!”沈知韫一怔。
贺令昭轻轻颔首,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半是坚定,半是愧疚,他道:“阿韫,对不起。”
这句道歉说的既突兀又奇怪,但旋即,在看见贺令昭眼底的坚定时,沈知韫蓦的反应过来,贺令昭此行进宫要做什么了。
“贺令昭……”沈知韫一把攥住贺令昭的手,她下意识想劝贺令昭,但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劝什么,到最后,她只能道,“祖母和娘呢?她们同意吗?!”
贺承安已经没了,贺令宜如今又生死未卜,贺家如今就剩贺令昭一个男丁了,而他却还要……
“祖母已经同意了,我同你说过之后,就打算去见娘的。”
沈知韫眸光猛地一颤:“怎么会?祖母怎么会……”同意?
“我答应祖母,我会活着回来,也将我哥活着回来。”贺令昭温柔抚着沈知韫的脸,声音嘶哑道,“阿韫,我得将我哥带回来。”
明宣帝虽然答应昭宁大长公主,会下旨让人将贺令宜带回来,但贺令昭更想自己去一趟。除了他哥之外,他也得去查他爹这战败殒命的原因是什么。
北境传来的消息说,他爹中了羌无人的圈套才会战死。但贺令昭不信,他爹和羌无人打过那么多年的交道,究竟是什么样的陷阱,才能让他爹殒命让他哥生死不明?!
北境凶险万分,沈知韫不想让贺令昭去冒险,可贺令昭这个理由,让她连劝说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父亲战死在北境,他的兄长生死不明,作为贺家唯一的男丁,这一趟他不得不去。
同沈知韫说过之后,贺令昭本打算单独去见王淑慧的,但架不住沈知韫要随行,最后他们夫妻二人一同过去。
王淑慧听到贺令昭说,他要进宫向明宣帝请旨去北境时,王淑慧与昭宁大长公主的反应如出一辙,她第一反应也是不让贺令昭去。
“你爹已经不在了,娘就剩下你们兄弟两个了,你哥如今下落不明,你若去北境在有个好歹,你让娘该怎么活?”王淑慧哭的肝肠寸断。
贺令昭说,陛下已点了庆国公的长子做主帅,他此番入宫是奏请明宣帝允他与庆将军一路同行。到北境之后,他的第一要务是找他兄长,而非上站杀敌。他此去定然会保护好自己,也会将他哥带回来。
最后听说昭宁大长公主也同意了之后,王淑慧才不得不同意了。
贺令昭离开前,又看了一眼眼圈泛红的沈知韫,他轻轻捏了捏沈知韫的手骨:“等我回来。”
沈知韫点点头。
如今贺令宜生死未卜,贺令昭是贺家的独苗,明宣帝原本是不同意他去北境的,可不知道贺令昭用了什么法子,让明宣帝应允了此事。
出宫之后,贺令昭又去见了两个人,然后才回贺家同众人说了此事。
王淑慧又掩面哭了一回,然后问:“什么时候动身。”
“初二。”
如今已经是二十九了,那贺令昭只能在府里待两日了,王淑慧顿时又泪如雨下。
今年这个年,贺家过的十分冷清,外面街上鞭炮阵阵,而贺家却是一片死寂,不见半分喜庆之色。
年三十这一夜,他们阖府人红着眼眶枯坐了一夜守岁。
原本是要大年初二回娘家的,但初二是贺令昭离京的日子,所以他便初一陪着沈知韫回了趟沈家。
从前每次见到贺令昭时,都要考校贺令昭学问的沈怀章,这次却什么都没问,只抬手拍了拍沈知韫的肩膀。
沈青诵与沈青拓兄弟二人皆知贺令昭刚经历过丧父之痛,兄弟二人俩便小心翼翼的避开在贺令昭面前喊爹。
贺令昭揉了揉他们的脑袋:“去玩儿吧,我去找兄长。”
等沈知韫过去找贺令昭时,只模糊听见沈青鸿道,“阿韫是我妹妹,我自会护她安好的”,原本要进去的沈知韫,因为这句话顿时又躲了起来,她一直等眼底的潮气完全褪了之后,这才装作若无其事出事。
他们夫妻二人在沈家用过午饭后便回了定北侯府。
夜里最后一次阖府用饭时,饭桌上的气氛十分沉重,最后还是贺令昭率先打破沉默:“好了,都不要拉着脸了,别担心,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也会将我哥带回来的。”
贺令昭说的笃定,但昭宁大长公主与王淑慧都红了眼眶。
经过贺承安一事之后,昭宁大长公主的头发已白了大半,但她却强忍悲伤,第一个开口道:“好,祖母信你,去了北境,你要好好的。”
贺令昭应了,用过饭之后,昭宁大长公主与王淑慧又絮絮叨叨叮嘱了许多话之后,才放贺令昭离开。
回到院中,贺令昭与沈知韫沐浴过后,两人便躺在了床上。
分别在即,他们却谁都没说话,沈知韫靠在贺令昭的身上,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但很快,贺令昭便察觉到他的寝衣湿了。
“阿韫,别哭,我会平安回来的。”贺令昭低头,一点一点吻去沈知韫脸上的泪痕。
沈知韫紧紧抱住他:“你得说到做到。”
贺令昭嗯了声,之后两人又依偎了一会儿,贺令昭梦呓似的道:“若是我回不来,那封和离书……”
后面的话,贺令昭还没说完,唇就已经被沈知韫堵住了。
沈知韫的眼泪又落了下来,砸在他脸上,烫的贺令昭心里难受。贺令昭服软似的蹭了蹭沈知韫的唇,松口道:“我会平安回来的。”
之后一整晚,沈知韫都紧紧抱着贺令昭,一直到第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
一宿没睡的沈知韫与贺令昭一道起来。平常他们都是各自更衣的,但这一次,沈知韫却突然同贺令昭道:“今日我替你更衣。”
沈知韫既然主动提出这个,贺令昭便应了。
沈知韫一件一件替贺令昭件衣袍穿好之后,她突然踮脚在贺令昭唇上落下一吻:“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等沈知韫重新站之后,贺令昭发现,他脖颈上多了一枚平安扣。
他记得沈知韫说过,这这是她幼年时,沈母为她求的,也是沈母留给她唯一的遗物了,而现在沈知韫却将这枚给了他。
贺令昭紧紧将沈知韫揽在怀中,郑重许诺:“阿韫,我一定会安平回来见你。”
大军出发时,贺家祖孙三辈一道将贺令昭送出城门口。原本贺令昭要向父兄之前离别那样要给昭宁大长公主和王淑慧磕头,但却被昭宁大长公主拒了。
“这头先欠着,等你们兄弟俩平安回来,再来给祖母磕。”
贺令昭应了,他翻身上马,又回头深深看了沈知韫一眼,然后才打马跟着大军一道离开。
沈知韫一行人在城门口站了许久,一直到大军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之后,才个个双目垂泪回了定北侯府。
贺令昭这一走,定北侯府比往日更冷清了。
昭宁大长公主如今身子愈发不好了,贺令昭走了没几日,她便又染了风寒,王淑慧带着程枝意与沈知韫两个衣不解带的在床前照顾,一直到过了三月天暖和的时候,昭宁大长公主的身体才逐渐好转。
而三月中旬的时候,他们收到了贺令昭从北境寄来的书信。
贺令昭在信中说,他已经找到贺令宜了,但贺令宜身上有伤,大夫说暂时不能挪动,需得好好将养一段时日才行。
贺家上下收到这封信后顿时喜极而泣,昭宁大长公主的身体,也因为这个好消息而愈发好转了。
之后便是漫长的催促。
贺家众人催贺令昭带着贺令宜回京的书信寄了一封又一封,但贺令昭一直总用各种暂时无法回京的理由。昭宁大长公主生怕贺令昭私自偷偷上战场,甚至还亲自去宫里问过明宣帝。
明宣帝只能无奈说,庆国公长子呈上来为底下人奏请军功的奏折上,并没有贺令昭的名字,所以贺令昭应该真的没有上战场。
但即便如此,昭宁大长公主还是不放心,她又给贺令昭去信,让贺令昭带着贺令宜尽快回京。
贺令昭在信上答应的好好的,雪天路难走,等来年天气暖和了他就待贺令宜回京。
昭宁大长公主信以为真了,便命人再府中布置起来。可眼看着,都到第二年入夏了,贺令昭还没带贺令宜回来,昭宁大长公主又给贺令昭去了书信。
这次贺令昭给的理由是他哥的旧伤复发了,需要北境独有的兰鸢花入药放才能行,他们挥京的日子得推到秋天才行。
昭宁大长公主又信了贺令昭一回。
但到秋天的时候,贺令昭还是没将贺令宜带回来。
昭宁大长公主去信装病,让贺令昭带贺令宜回京,贺令昭说大雪封山他们走不了,他发誓,等到第二年夏初他一定回来。
昭宁大长公主最后又信了贺令昭一次。
但这次贺令昭又骗了她,因为这一年开春,北境便与羌无人又打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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