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一片漆黑的西耳房传出了克制的喘息声。
随着奴才们进去将蜡烛挨个点燃,锦杪也看清了声音的来源。
男人仰着修长的脖颈,唇微张,喘息比方才更加克制,光洁的肌肤透着暧昧的嫣色,他缓缓睁开眼,双瞳含着深沉的欲念。
锦杪未经人事,但也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加快的心跳让她不适,遂不再直视。
裴臻垂下眼睫,遮住其中的欲念和狼狈。
“参见殿下。”
奴才搬来玫瑰椅,上面放了软垫和斑丝隐囊,锦杪坐上去靠着,桃月担心她冻着,又拿来一个朱漆描金缠枝莲纹手炉。
再看裴臻衣裳单薄,他们仿佛在两个季节。
缓缓摩挲手炉上的花纹,锦杪开口:“怎么回事?”
奴才们退了出去,关上门,隔绝了外边呼啸的寒风。
桃月站在暗处。
裴臻目光所及,只有那位金尊玉贵的琼阳公主。
十五皇子将他从南风馆买下,作为惊喜送给琼阳公主。
摆脱了在南风馆供许多人取笑作乐的命运,只服侍一个人,就他现在的处境而言,其实挺好的。
“回殿下的话,十五皇子担心我伺候不好殿下,便让我吃了些东西。”
小十五啊小十五,你给阿姐的惊喜真是一如既往地充满惊吓。
玉手轻轻摁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锦杪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可有解法?”
“十五皇子说此药无解。”
锦杪手抖了一下,无解的意思该不会是非要做那事儿才能解吧?
不留后路,这不是小十五的行事风格。
可当她派人去将小十五请来,小十五板着一张肉嘟嘟的脸告诉她,“阿姐,此药无解。”
锦杪差点就像从前一样,一巴掌招呼在他的屁屁上了。
大概是察觉到屁屁有危险,穆锦泽捂着屁屁往旁边挪,“阿姐,我已经十二岁了,男女授受不亲,你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
“行,我不动手。”锦杪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善意的笑。
穆锦泽松了口气,心想这儿还有外人呢,阿姐肯定不会让他丢脸的。
谁曾想他一回到阿姐身边,阿姐就踹了他一脚。
“阿姐你言而无信!”
“我又没说不动脚。”
锦杪伸手捏住穆锦泽的耳朵,颇有些咬牙切齿,“谁让你给他下药的?你是不是嫌你阿姐太闲,特意给你阿姐找了这么个麻烦?赶紧给我想办法解决了,不然我就告诉母妃你逃课!”
“别啊阿姐!我可不想被母妃唠叨!”穆锦泽顾不上耳朵的痛,忙吩咐人去找个姑娘来,“疼疼疼!阿姐你轻点!”
“就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这是最快的法子!阿姐你松松手好不好?”
锦杪看了眼裴臻,他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待在金笼里,如果忽略掉被锁链勒破流血的一双手,会以为他什么事也没有。
她虽没经历过,但也知道那事讲究个情投意合。
刚才小十五说什么,这是最快的法子?也就是说还有别的办法。
“赶紧老实交代!”
锦杪最后拧了一下松开手。
穆锦泽捂着又烫又痛的耳朵嘶嘶地倒吸凉气,“他如今就是一个奴才,阿姐你这么在意作甚?”
“他是奴才也是人,赶紧的,别逼我去母妃面前告你的状。”锦杪耐心告罄。
穆锦泽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黑瓷瓶,“喝下去就没事了。”
桃月上前接过。
“我讨厌阿姐!”
“十五爷!”
门砰的一声被打开,穆锦泽哽咽着冲进外面的风雪中,身后有奴才跟上去,被他大喝一声,“谁要是敢跟过来,我就要他小命!”
奴才们不知所措,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锦杪将他们的为难看在眼里,起身拢好斗篷,吩咐桃月让裴臻把解药喝了,自己带人循着穆锦泽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数九寒天,风像刀子一样扑面而来。
锦杪身子弱,没走多远就开始咳嗽,随行的奴才见她脸色苍白,泛着不大正常的红,很是担心。
“我没事,继续找十五爷。”
她停下,绢帕捂嘴一阵咳嗽,再次迈开腿时,整个人软绵绵地往前倾。
“殿下!”
“阿姐!”
只见一道身影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下将锦杪抱住。
看见阿姐因为找他而倒下,穆锦泽眼泪都急出来了,“都是我不好!都怪我!阿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你们这群奴才还傻站着干嘛!去请太医啊!”
“我没事,不用请太医。”
“阿姐……”
穆锦泽愣愣地唤了一声。
锦杪伸手擦掉他脸上的眼泪,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刚才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阿姐?”
“阿姐你骗我。”穆锦泽反应过来,把脸别到一边,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是阿姐不对,阿姐跟你道歉。”锦杪将手炉塞到他冰冰凉的手里。
穆锦泽不要,把两只手背在身后。
看着他倔强的侧脸,锦杪把手炉交给一旁的奴才,伸手去解斗篷的结,“既然小十五喜欢挨冻,那阿姐也一起。”
穆锦泽登时急了,回头摁住那双发凉的素手,“阿姐你这是作甚?你身子弱,经不起折腾的!哎都是我不对,有什么事回殿里再说。”
寝殿里烧着地龙,身体没一会儿就暖和了。
锦杪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美人榻上,接过婢子递来的姜汤一饮而尽后,赶紧往嘴里送了一块牛乳菱粉香糕。
穆锦泽也喝完了姜汤,等阿姐吃完糕点,他才开口,“阿姐,裴臻入了贱籍,他连奴才都比不上,根本不值得你这么护着他,而且他之前那么对你。”
“换个人,我也会那么做。”锦杪离开美人榻,坐到穆锦泽身边,握住他的手,“阿姐知道小十五是想给阿姐出气,可小十五不知道阿姐早就想好了折磨裴臻的法子,少说也有几十百来种吧。”
“是吗?”穆锦泽眯着眼睛,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当然!”锦杪脱口而出,玉手往殿门一指,“等会儿我就把人叫过来狠狠骂一顿!再让他去外面扫雪,扫不干净不准睡觉!”
“当真?”
“自然是真的!”锦杪目似明星。
“那我就信阿姐的。”穆锦泽起身,抚平衣袍上的褶皱,“很晚了,我就不打扰阿姐了,阿姐早些休息。”
锦杪也站了起来,“我送你出去。”
“外边儿冷,阿姐就别出去了。”说完,穆锦泽就带着长随离开了公主府。
锦杪再次去了西耳房,金笼里的人目光清明,松形鹤骨,浑身上下瞧不见丝毫刚才的狼狈,仿佛被欲念操控的人并非他。
“多谢殿下。”裴臻俯首行礼。
“钥匙呢?”锦杪坐回玫瑰椅,好整以暇地打量眼前人。
上回见面,他身上的官服穿得一丝不苟,对她行礼后说:“殿下金枝玉叶,微臣不敢攀折。”
既然不敢攀折,又为何要一再招惹她?
真是想想就气。
郑太医告诫她切勿大怒大悲,呼~不生气,为这种人动怒折了自己的寿命不值得。
半晌没等到回答,锦杪没了耐心,娇俏的小脸露出冷色,“怎么突然不会说话了?莫不是那药有个让人变哑的副作用?还是你没认清自己的身份?”
裴臻薄唇紧抿,穆锦泽的那句话回荡在耳边。
他如今就是一个奴才……
在南风馆,他要服侍无数人,在公主府,他只用服侍一人。
不管在哪儿,他都是个奴才。
哪儿有什么挺好,不过是他的自欺欺人罢了。
“回殿下的话,奴才只是不知该做什么回答才不会脏了殿下的耳朵。”
听裴臻自称奴才,锦杪只觉得刺耳。
可他如今,不就该如此吗?
她忽略心上的那点钝痛,“直说无妨。”
“回殿下,钥匙在奴才腰上。”裴臻视线压得极低。
锦杪觉得太阳穴又开始疼了,小十五可真会给她找麻烦。
她带着桃月出去,让一个奴才进来找到钥匙解了裴臻身上的锁链,也将金笼打了开。
回头望见低眉敛目的男人,锦杪心里没由来地烦躁,她将这一切归咎于裴臻曾经对自己犯下的恶劣行径。
“扫雪去吧,扫不干净不准睡觉。”
话音未落,锦杪转身离开了西耳房,越走越快,颇像在跟谁怄气的样子。
第3章
曙色熹微,满院的银装素裹倒是一眼就看了个清楚。
因着常年喝药的缘故,锦杪一向多眠,今天难得起了个大早。
她站在窗牖旁,瞧着外边纷纷扬扬的雪花,问桃月:“下了一晚上吗?”
桃月觉得殿下想问的是裴臻,便回道:“雪下了一整晚,人也扫了一个晚上。”
锦杪想到裴臻那一身单薄的穿着,真是难为他扫了一晚上的雪还能好好的。
“让他歇着吧,顺便把那身碍眼的衣服换了。”收回视线,锦杪转身到美人榻歇下,拿起没看完的话本往下翻,想起受伤的长随应钟,眼睫轻抬,“应钟可好些了?”
之前在外游山玩水时,遇上一伙不知来路的歹人,应钟替她挡了一支毒箭,虽然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但现在过去了半个月,应钟还没醒。
桃月:“回殿下的话,还是那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
“就让裴臻暂时代替应钟吧。”锦杪往下翻了一页,头也没抬。
桃月不解,裴臻戏弄殿下,殿下怎的还把人留在跟前碍眼呢?
难不成是做观赏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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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早膳,宫里来人说徐贵妃突发恶疾,圣上宣琼阳公主即刻进宫。
徐贵妃是锦杪的生母,听到突发恶疾四个字,锦杪心口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针扎似的,她不得不用手去摁住,以减轻痛苦。
琼阳宫内,徐贵妃面如经纸,了无生气地平躺在床上。
穆锦泽站在床边,眼睛又红又肿,跟核桃有一拼,他哽咽地唤了一声:“阿姐。”
锦杪走过去,握住他发凉的手,离得近了,母妃的病态也看得更清楚,这让她心上的疼愈发剧烈。
一名太医正在诊脉,随后他摇了摇头,神情同床边的另外几位太医一样严肃。
此情此景,让锦杪连呼吸也变得难受。
明明昨晚还好好的一个人……
眼前忽暗忽明,锦杪越想越难受,原本白里透红的小脸骤然失了血色,泪盈于睫,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穆锦泽身上,一只手使劲捂着心口,另一只手牢牢攥着穆锦泽。
“阿姐!”
穆锦泽话音甫落,就听得圣上厉声大喝,“太医!”
守在床边的几名太医赶忙去给琼阳公主看诊。
一盏茶过后,其中资历最年长的曹太医上前回禀,“启禀皇上,微臣已为殿下施针,殿下现时已无大碍。”
“贵妃如何?”圣上扫了床上一眼,目光又回到神色凄楚的琼阳公主身上。
“贵妃娘娘这病来得凶猛且古怪,怕是、不大好。”
徐贵妃是后宫中最受宠的嫔妃。
现在她突发恶疾,而太医院束手无策。
曹太医已经能够料到他们几个的下场,最糟糕的就是整个太医院都要为徐贵妃陪葬。
跪在地上的曹太医,心生凄凉。
他没死在当年那场宫变里,如今却要为君主宠妃陪葬。
虽说人固有一死,可也要死得其所。
曹太医预料中的发落并没有降临,圣上从圈椅起身,对他撂下一句“尽力医治贵妃”,便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曹太医颤巍巍抬起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听见圣上对琼阳公主说:“你身子弱,不宜太伤心。朕会召集天下名医,治好你母妃。”
历朝历代,都有母凭子贵一说,可这位徐贵妃,却是母凭女贵。
徐贵妃原先只是后宫里不起眼的一位才人,家世普通,样貌更是平平无奇,性子还胆怯,这样的人在尔虞我诈的宫闱里是注定成不了气候的,偏她后来生了一个极受圣上喜爱的女儿。
琼阳公主年方二八,徐贵妃便宠冠后宫足有十六年。
这时,边关传来急报,圣上匆匆离开了琼阳宫。
圣上不在,锦杪也不再克制自己的情绪,她扑在床边伤心道:“母妃一向身体康健,怎会突发恶疾?”
曹太医他们几位汗颜,因为他们实在瞧不出这到底是个什么病症。
曹太医上前一步,劝道:“吉人自有天相,贵妃娘娘一定不会有事的,殿下莫要太伤心。”
是的,母妃心善,老天爷一定会保佑母妃平平安安。
锦杪深呼吸平复情绪。
当晚,姐弟二人守在徐贵妃身边,天快亮时,穆锦泽撑不住了,在榻上睡着了。
锦杪像被定住了一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床上的人。
徐贵妃安静地躺在床上,整夜没醒过,也没动过。
桃月端来早膳,“殿下,您吃点东西去歇会儿吧,贵妃这里有奴婢等人照看,不会有事的。”
“我没胃口,撤了吧。”锦杪闭上眼,脸贴在徐贵妃肩上,像只无助的小兽蜷缩在徐贵妃身边。
桃月眨了眨酸胀的眼睛,轻手轻脚退出了寝殿,瞧见圣上往这边来,屈膝就要行礼,圣上旁边的冯总管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接着又听冯总管压着嗓子问:“殿下可休息了?”
桃月摇头。
圣上走上台阶,冯总管伸手轻轻推开殿门。
圣上往里走后,殿门又合上。
看着那个娇花软玉般的人,圣上疲惫的面上浮现出笑意,脚下步伐迈得愈发轻。
如玉般的侧颜映入眼帘时,圣上微微抬手又屈指,似在隔空抚摸这张姣好的容颜,眼神里满是眷恋。
咚的一声,榻上的穆锦泽翻了个身,结果给翻到地上了。
锦杪循声回头,没想到会和圣上四目相对,片刻的怔愣后,她赶紧起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穆锦泽也赶紧行了个礼,“儿臣参见父皇。”
圣上从容地将手收回,捻着搭在掌心的五线菩提念珠,“别等你母妃好了,你又倒下了,为你母妃寻找名医的告示已经张贴下去,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可以治好你母妃的人。”
“儿臣替母妃多谢父皇。”
圣上视线落在一旁没有动过的膳食上,“山药瑶柱猪红粥对你身体好,多吃点。”
锦杪知道这是要她吃的意思,遂起身到桌边盛了一碗,看时辰,圣上这会儿应该是刚下早朝,于是她顺势问了句:“父皇可用过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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