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别哭,眼睛肿了很疼的。”玄英捏着绢帕,小心翼翼擦拭锦杪脸上的泪水。
锦杪摇摇头,“我没事。”
她现在想一个人静会儿,就让碧桃和玄英她们出去了。
歇在榻上,心里盘算着和母妃离开帝京后,该去哪里过日子。
不知不觉困意袭来。
锦杪睁开眼时,殿内烛台已经点燃。
明晃晃一片,让她眼睛有些疼。
翻了个身,锦杪张口就要唤碧桃和玄英,不料榻边站了个人。坠在腰间的香囊是裴臻当奴才时,府上统一发的,没想到他现在还戴着。
她忍不住提醒,“该换了。”
“奴才觉得挺好的。”话间,裴臻指尖拨了一下流苏。
他就站在榻边,见她醒了也不挪挪。锦杪没法穿鞋,无奈她只能抬头,冷不防撞入冷冰冰的眸子,想说的话全都卡在了嘴边。
“怎的了?脸色这么差。”
裴臻弯下腰身,伸手要为她穿鞋。锦杪下意识躲开,想要拿过鞋,“还是我自己来吧。”
鞋被大手捏得紧紧的,她拽了一下没拽动。裴臻身上带了气,锦杪自然是感觉到了。可她不理解裴臻凭什么把气带到她这儿。
拿不到就不穿了,光脚又不会死人。
锦杪径直就要踩在地上,裴臻见状握住她的脚,穿上鞋,声音沙哑道:“从前奴才可以伺候殿下穿鞋,现在也可以。”
他仰起头,方才眼里的冰冷被真挚取而代之,眼尾泛着一抹惹人怜惜的红。
锦杪心口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指腹轻轻摁在泛红的眼尾,温柔莞尔,“我知道。我只是心疼你。”
“殿下既是心疼奴才,又为何与程洵一起?程洵能给殿下的,奴才也能给。”
裴臻声音愈发沙哑,隐约有些发颤。他眼周红了一圈,一瞬不瞬看着眼前人。
锦杪如鲠在喉。
原来当时他认出了她。
“我知你是为我好,可我要的不是这样。”
“奴才说了,会让您尽快见到徐贵妃,这并不是在敷衍您。”
裴臻恨不能把他的心挖出来给殿下,让殿下看看他可有骗过她。
他说会保护好她们母女,那他就一定会。
“我知道。”
“殿下分明还是觉得我在敷衍。”
锦杪话音刚落,裴臻脱口而出。
谁也不肯退一步,二人一时间僵持住了。
守在殿外的碧桃听见里面不对劲,给玄英使了个眼色,二人端上吃的走进寝殿。
“姑娘睡了许久,肚子怕是早就咕咕叫了,赶紧用膳吧。”
碧桃这边说完,玄英又道。
“姐姐自己一个人吃怪冷清的,怀瑜哥哥陪姐姐一起吃吧。”
在二人期待的目光里,锦杪和裴臻一起坐到桌边,准备用膳。
这边饭菜刚摆好,有婢子匆匆而来,说是应钟醒过来了。
锦杪将手中筷子一放,忙起身去往南房。若她此时回头,定能瞧见裴臻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当初殿下会把他留在身边伺候,就是因为这个应钟中毒昏迷不醒。
如今人醒了,殿下也就有理由不要他了。
他的殿下啊,就是一个骗子。
说的是一套,待他又是另一套。
裴臻自嘲一笑。他不紧不慢起身同屋内婢子交代一声他还有事先走了,便直接离开了公主府。
锦杪听见裴臻有事离开了,秀眉轻蹙。她还想说告诉裴臻以后不用再伺候她了。罢了,下次见到人再说吧。
这一别,便是半个多月。
再见面,裴臻率领一队人马将他们团团围住。他坐在马背上,看不出情绪的眼睛牢牢盯着她,随后目光落在她旁边的程洵身上,冷笑说:“程大人这是要带着琼阳公主去哪儿?”
一开口便给程洵定了罪。
程洵从容答道:“殿下日日待在府中,实在太闷,我特带殿下出来散心。”
“程大人与琼阳公主的关系何时这般好了?”裴臻不解,眉心随他说话出现了一个川字。
程洵笑道:“裴大人素日里忙着帮陛下处理政务,自然是不清楚这些小事。实不相瞒裴大人,我与殿下情投意合,打算不日便向陛下请求赐婚。”
握住缰绳的一双手猛地攥紧,青筋显露,足见裴臻此时心里的烦躁。偏他面上丝毫不显,尾音上扬,“哦?殿下,程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到锦杪身上。
她叫这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
程洵说的话,事先并未与她知会过。倘她此刻不顺着程洵的话往下说,那他们就出不了城了。
好不容易才等到可以和母妃离开的这一天,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锦杪深吸一口气,莞尔回答裴臻,“自是真的,到时还请裴大人来喝喜酒。”
闻言,裴臻打心底里笑了,“那我就等着二位的请柬了。”旋即脸色骤冷,“在此之前,还请二位配合搜查。宫中有人失踪,陛下下令严查。”
马车有夹层,徐贵妃就藏在其中。出发前程洵告诉锦杪,此地极为隐秘,旁人定查不出。
锦杪相信程洵,毕竟他都能把母妃从宫里带出来。
那些人过来搜了又搜,确实没找到夹层。
眼看就要放行,裴臻却道:“慢着!”
他翻身下马,走近马车,掀开布幔往里扫了眼,随后便让人把里面的木板拿开。
“不可!”
情急之下,锦杪挡在了裴臻跟前。四目相对间,裴臻笑了,一脸无害。
“殿下这是作甚?莫非里面藏了人?”
若母妃被找到,后果不堪设想。她倒是无所谓,就是连累了帮她忙的程洵。
可裴臻凭什么帮她?
无奈之下,她想到一个法子,就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用。
锦杪贝齿轻咬下唇,弱声道:“裴大人,可否离近些说话?”
裴臻扬眉,“自然是没问题。”
他刚倾身靠过去,锦杪便迫不及待同他耳语,白皙的脸上一片绯红,宛若朝霞。
裴臻哑然失笑,“殿下说的可是真的?”
锦杪点头如捣蒜,“自是真的。”
第40章
他们二人离得近, 且锦杪声音压得又低,程洵实在不知她说了什么。只知她在说完之后面露娇羞,这令他很是不悦。
虽说锦杪于程洵而言只是一颗棋子, 但作为男人,程洵觉得他的尊严受到了挑衅。尤其是在裴臻看向他的时候。
视线扫过马车内的木板,裴臻顺了锦杪的意,“不必查了, 放行。”
既然殿下都已亲口承认喜欢他, 方才说那些话不过是气他迟迟不让她见徐贵妃,那他也就没必要再为难殿下。
裴臻转身之际, 锦杪松了口气。她捏紧的手缓缓松开,上面全是汗。
“裴大人且慢。”
不料程洵却把人叫住。
锦杪刚归位的心不由地又悬了起来。
裴臻回头,唇角噙着浅浅的笑, “不知程大人还有何事?”
程洵朝天拱手, “陛下既然下令严查, 当臣子的岂有不让查的道理?”他掀开布幔, “裴大人尽管查,免得到时候有人怀疑是我程洵所为。”
锦杪脸上骤然失了血色,杏眸里是毫不掩饰的惊恐。
木板一拿开, 母妃就会暴露于人前。程洵为什么这么做?
难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帮她?
可他做这些能得到什么好处?
锦杪有太多疑惑,但现在没空给她去细想。她必须阻止裴臻, 木板绝对不可以拿开。
程洵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裴臻若是还不查, 那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她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锦杪脸色很差,裴臻担心道:“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有了!
锦杪立马作出难受状, 手摁着心口,呼吸急促。她脸色本就苍白, 如此状态,旁人很难不信她是身体不舒服。
琼阳公主身子弱,那是天下皆知的事。是以谁也没有怀疑,就连程洵的心也跟着一紧,忙伸手相扶,“殿下!”
裴臻动作很快,在程洵快要碰到锦杪的衣袖之前,将人打横抱在了怀里,撂下一句放行,随后翻身上马,赶往最近的医馆。
独留程洵在寒风中凌乱。
忽然,程洵笑了。
裴臻分明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故意把人带走了。
无妨,殿下已经说了会与他成婚。
晚些时候他便入宫将此事禀告陛下,请陛下为他们赐婚。
-
锦杪坐在裴臻身前,被他圈在怀里。转过一个街角,回首已看不见程洵,锦杪却发现裴臻没停下来的意思。
“你要带我去哪儿?”
耳边是呼呼而过的冷风,它们吹散了锦杪的声音。她不得不触碰裴臻握住缰绳的手,换他低头,而后再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裴臻心里揣着事,方才并未注意到锦杪同他说话。温软的触感落在手背,他才猛然回神,低头对上明眸,薄唇轻启:“奴才带殿下去医馆。”
锦杪讪讪一笑,“我是装的。”
“奴才知道。”
顺便找家医馆看看也是好的。
如今殿下是按曹太医的药方吃药,他想知道殿下的身体可有好转。
上次曹太医为锦杪诊脉,发现锦杪看似气色好,身体比从前好了许多,但真实情况一言难尽。
裴臻想到锦杪是开始服用商节制的药以后,气色才逐渐好转。于是他把商节制的药丸给曹太医检查。
曹太医看后,怒斥心肠歹毒。
那药乃是以亏损身体为代价,换取好气色。
服用时间短,看不出什么问题,一旦时间长了,就会发现此药甚毒,稍不注意就会丢了性命。
这些话,裴臻不打算告诉锦杪。
烦恼这种东西,自然是越少越好。
到了医馆,大夫为锦杪把脉时,先是眉头紧锁,几息过后又舒展开来,接着又问锦杪的服药情况。
这些都由裴臻仔细作答。
锦杪根本没开口的机会。
看裴臻把她的情况了然于胸,锦杪不免有些失神。
明明他如今已经不必伺候她了。
这边大夫抚着胡须颔首,道药方没什么问题,坚持服用,身体会慢慢好起来的。
出了医馆,裴臻伸手欲抱锦杪上马。
“多谢裴大人。”
锦杪后退两步,躲开了手。她垂下眼帘,感受着裴臻逐渐变冷的注视,心里提起一口气继续说:“我身边的长随应钟醒了,这段时间一直没找到机会同裴大人说这件事,日后就不劳裴大人来伺候我了。”
伸出去的手还没收回,此刻在寒风中已有些僵硬。裴臻微微动了动手指,感受那种费力气的滋味,唇角牵出一抹笑,“殿下想好了?”
“嗯。”
“行。不过奴才得提醒殿下一句,日后再见,便不是从前了。”
“知道。”
锦杪不知不觉又将头埋低了些。
日后再见,他是裴大人,她是前朝公主。
他们之间,注定好不了。
裴臻翻身上马,带起一阵风。他垂眸看着恨不能把头低到地缝里去的人,笑道:“奴才祝殿下一路顺风,事事如意。”
他已经求过殿下不要弃了他,既然殿下心意已决,那他勉强也没什么意思。
说罢,裴臻扬鞭策马离去。
马蹄声渐行渐远,锦杪缓缓抬起僵硬的脖子,目送裴臻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发觉她落泪了。
一切都结束了。
今日一别,她和裴臻余生不会再有交集。
裴臻,珍重。
-
锦杪赶到城门口时,程洵和马车还在。她欢喜地跑上前,“程大人,我们走吧。”
少女笑容明媚地朝他跑来,清澈明亮的眼眸里唯有他一人。程洵心口发热,有些晃神。
锦杪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抬手挥了挥,“程大人,你怎么了?”
“没。”程洵倏地回神,带着笑说:“我们走吧。”
他留在这儿不过是赌一把。
不料还真让他给赌到了。
就是不知道裴臻怎么舍得放人。
还是说裴臻有后招?
不管裴臻有没有后招,锦杪,他都要定了。
这一番折腾下来再出城,天色逐渐变深。
程洵提议先在附近的客栈住一晚,明早再接着赶路。
锦杪也正有此意。现在他们安全了,母妃不用再藏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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