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麒很在乎程洵对他的看法,是以一听见裴臻所言,他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炸毛。
“我怎么就蠢了!”
裴臻微微一笑,“程洵死前给你寄去书信,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但你现在却要寻死,可不就是蠢么?”
“只有我知道你想找到的人去了哪儿,杀了我,你这辈子都别想找到她!”
程麒自以为握住了保命符,殊不知在他前面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就注定活不过这个清晨。
话音还没落,程麒的心口就被一剑贯穿。
他猛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心口不停往外涌的血。
裴臻面无表情拔出长剑,“既然你敢威胁朕,想必你已经做好了受死的准备。若朕不满足你,岂不让人笑朕吝啬?”
“裴——臻——”
程麒竭尽最后的力气发出咆哮。他嘴里全是血,话间有不少血溅到了裴臻身上。
宫人见状,连忙要去收拾。
裴臻不甚在意,摆摆手,说不用,随后转身朝外走。
孟阳看得太阳穴突突跳,哪有帝王带着一身血去早朝的?他连忙追上,劝道:“陛下,回宫换身衣服再去上朝也来得及。”
裴臻步伐微顿,似笑非笑地看了孟阳一眼,“让朕赶紧去早朝的是你,现在说来得及的也是你,朕好像不管怎么做都不能合你心意。”
轻飘飘的一番话令孟阳如芒在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才那些话只是因为关心陛下,绝无别的意思!”
裴臻当然知道孟阳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他在气头上,想找个人出出气罢了。
“起来吧。再不回宫,朕就真要迟到了。”
-
今日太极殿内,出现了一奇观。昨日被弹劾的户部尚书韦岭竟带了一个蒙着黑布,足足有一人高的笼子来上朝。
众人暗道韦岭这是被气疯了。
韦岭昂着下巴,才不管旁人怎么看他。
孟阳先一步到达太极殿,看见殿中央的韦岭,立马皱紧了眉头。他昨儿可是跟这位户部尚书说了,身体不适就好好休息,言外之意就是别来碍陛下的眼,敢情这是没听懂。
还有这带的又是什么东西?
陛下在程麒那儿吃了一肚子的气,只希望这位尚书大人不要火上浇油吧。
裴臻进入太极殿,目光一下落在了韦岭身旁的笼子上。
韦岭唇角一掀,中气十足道:“陛下请看!”
谁也没想到黑布之下竟藏了个人。
而且这人还有些眼熟……
认了个大概的孟阳心里一咯噔,悄悄觑了眼帝王脸色。
只见帝王脸色平静,看起来根本不在乎笼子里的人。
然,放在身后的一双手却握得紧紧的,青筋尽显。
锦杪身姿单薄,小小的一团蜷缩在金笼中,昔日潋滟的明眸上覆了一层黑布,听见有人靠近,她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乱窜,不见往日的明艳生辉、娇纵恣意。
众人皆知他们这位新帝身世坎坷,最屈辱的莫过被琼阳公主买回府中观赏作乐。
只见帝王一步一步走到笼子前,看着里面的人露出了笑。
“不知是哪位爱卿将人找到的?”
韦岭正了正衣冠,便要开口。可他刚有张口的动作,便被帝王拔出佩剑削掉了脑袋。
太极殿内的朝臣立马齐刷刷跪下,一个个把头埋得低低的。
裴臻如玉的脸上沾了血,妖孽又阴鸷。
他一剑劈开了笼子的锁。
只见方才还很怕人的锦杪小心翼翼往前挪了挪,“怀瑜,是你吗?”
跪在地上的朝臣有个别胆大的悄悄抬眼,发现帝王红了眼,单膝跪在笼子前,“殿下,怀瑜在。”
第63章
这一幕, 令太极殿内的朝臣震惊到失语。
也是在这一刻,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判断失误了。
帝王并未将过去在公主府的那段经历视作屈辱。
裴臻很小心地把剑放下,殿中其他人也跟着屏息凝神, 生怕惊扰了笼中那位。
思念许久的人如今近在咫尺,裴臻却不敢再上前。担心这只是一场梦,他一靠近就没了。
周围针落可闻,安静得令锦杪心悸。她扶住笼子边缘, 循着刚才裴臻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点一点挪。
“怀瑜,你还在吗?”
现在唯一能让锦杪心安的就是裴臻。
裴臻牵过笼子上的素手, 另只手揽住纤细的腰肢将人带入怀抱。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恨不能把锦杪揉进自己身体里。这样一来,他们就再也不会分离。
“殿下……”
裴臻低头,薄唇贴在锦杪耳畔, “怀瑜在, 怀瑜会一直陪着殿下。”
滚烫的呼吸让锦杪觉得耳朵快要烧起来了。她下意识伸手想揉一揉, 可刚有动作, 裴臻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原本要去往耳朵的两只手很自然就搭在了裴臻脖颈上。
思忖片刻,锦杪没有把手收回来。她让两只手绕过裴臻的脖颈扣紧, 接着又把脸埋在裴臻胸前。
听着裴臻有力的心跳,锦杪心里的不安逐渐消散。
裴臻眼里的温柔在看向韦岭的一瞬间, 由厌恶取而代之。他冷声吩咐孟阳, “曝尸三日, 再剁碎了喂狗。”
不知是谁在这个时候倒吸了一口凉气,裴臻面向众臣, 薄唇轻启:“韦岭贪赃枉法,置黎民百姓于不顾, 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尔等身居要职,当时刻把百姓放在心上,为他们着想。倘若做不到,趁早请辞,省得落一个和韦岭一样的下场。”
昔日与韦岭有过来往的大臣,都觉得帝王这番话是在点他们。一个个冷汗直流,恨不能把头给埋进地里去。
片刻之后,孟阳拉长的声音响起——
“有事请奏,无事退朝!”
太极殿内阒寂无声,跪着的众人一动不动,宛若石像。直到看见帝王脚尖调转方向,他们才又活了过来,齐声道:“恭送陛下。”
“陛下……”锦杪喃喃,缓缓抬头,用她只能看见一片漆黑的眼睛看向裴臻,“他们是在说你吗?”
裴臻薄唇微抿,余光瞥向孟阳。
孟阳会意,忙不迭带着笑回答:“殿下您有所不知,陛下才是真正的大楚皇室血脉。陛下登基,乃众望所归。”
锦杪恍然想起那次下山请匠人修补茅草屋时,听见的一些话。
当时她只觉得荒谬,并未多想。
不曾想竟是真的。
谁来坐这个皇位,对锦杪来说并不重要。所以她很快就接受了裴臻是皇帝的事实。
“傅盈呢?他在哪儿?”
孟阳正欲作答,不料帝王抢先他一步。
裴臻温柔道:“等到了琼阳宫,我再跟你仔细说。碧桃和玄英,还有喵喵一直在等你回来,我们赶紧过去给他们一个惊喜。”
“好。”
除了傅盈,锦杪还想问他和程菁,又或是如今后宫妃嫔有几位。
想到这些,锦杪本来的好心情瞬间沉入了谷底。
她松开搂在裴臻脖子上的手,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裴臻察觉出锦杪的疏离,一时心急,脱口而出,“殿下看不见,我抱着方便些,也快些。”
说完意识到不对,想补救,锦杪却没给他这个机会,“陛下又不可能抱我一辈子,还是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吧。”
自从登基以来,裴臻从未觉得这声陛下有如此刺耳过。方才他只是觉得疏离,眼下则是感觉他与殿下之间仿佛隔了天涯海角。
不知不觉间,裴臻的步伐慢了下来,“殿下可是不喜欢我当皇帝?”
“没有。”锦杪回答得毫不犹豫,因为她相信裴臻会是一个好皇帝。
“是吗?”
裴臻总感觉殿下不喜欢他当皇帝,可皇位、岂是他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但要是有更适合帝位的人选,他会毫不犹豫舍了这个位置。
“放我下来吧。”锦杪拍了拍裴臻的肩。
裴臻不再坚持,弯腰把人放到地上,掌心托住小臂,两个人慢慢往前走。
接下来的一路上,两个人十分默契地没有开口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走到了琼阳宫。
喵喵被困在了树上,玄英刚手脚灵活地爬上去,就听见底下传来宫人行礼问安的动静。
玄英连忙往下爬,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一句“慢点”,久违的声音让玄英唰一下扭头。
目光触及那道熟悉的身影,玄英红了眼眶,哽咽喊道:“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锦杪朝着玄英所在的方向,莞尔一笑,“我回来了。”
离地还有一两米的时候,玄英直接松手,跳了下去。
咚一声,听得锦杪眉心一紧,“可是摔到了?”
闻言,玄英立马收起龇牙咧嘴的表情,笑笑说:“没事儿!从前我爬树爬惯了,这点高度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锦杪不放心,“劳烦孟总管请太医来给玄英瞧瞧。”
“殿下言重了。”孟阳立马吩咐了个小太监去太医院请人。
玄英一瘸一拐走向锦杪,扶住锦杪的另一只手,又哭又笑,“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锦杪顺势抬起被裴臻托住的那只手,落在玄英脸上,轻轻擦掉眼泪,“不哭不哭。碧桃呢?怎么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姐姐……”玄英后知后觉,抬手在锦杪面前挥了挥,“你看不见?”
“暂时的,不用担心。”锦杪安慰道。
玄英仍旧担心,眉心皱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这是怎么弄的?好端端的怎么会看不见呢?”
锦杪张了张嘴,然而什么也没说。裴臻还在,她不方便提程菁。
“先扶我进去吧。”
玄英点点头,一边扶着锦杪往里走一边说:“碧桃姐姐着了风寒,此刻正在房里歇着呢。昨儿晚上碧桃姐姐还跟我说她梦见姐姐回来了,没想到姐姐今天真就回来了。等会儿我就去告诉碧桃姐姐,我猜碧桃姐姐肯定会高兴得跳起来!哦对了,喵喵还在树上没下来呢,我得去抓喵喵。”
“不急,先陪我坐会儿。”锦杪拍拍玄英的手。
主仆二人有说有笑,站在原地的裴臻薄唇抿紧,脸上像是覆了一层寒霜。
殿下这是有意与他疏离,此刻他若凑上去,只会让殿下更加厌恶他。
裴臻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底的烦躁。
“通知季白可以回来了。”
“再让太医院按季白那张药方抓药熬好送到琼阳宫。”
“是。”孟阳打算亲自跑一趟太医院,给殿下的药,可千万不能出差错。
回到宣室殿后,裴臻根本无心批阅奏章。他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做才能让殿下不与他疏离。
首先,得找到殿下不喜他当皇帝的原因。
会是因为什么呢……
难不成是……
裴臻呼吸微窒,心口发烫。
他噌一下站了起来,直奔琼阳宫。
第64章
玄英耐不住性子, 坐了没一会儿,就迫不及待想去告诉碧桃。起得太急,一不小心让腿磕在了桌上。玄英的“嘶”刚出口, 就被她自己捂住了嘴。
玄英边摇头边说:“姐姐,我没事!”
刚才那一声撞的可结实了,锦杪知道玄英这是不想让她担心,也就没多说, 想着等太医来了, 让太医一并仔细瞧瞧。
玄英前脚刚走,殿内就响起了猫叫声。
锦杪登时弯了眼眉, 素手轻抬,示意给她擦脸的宫人先停下,随后她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喵喵回来了啊, 过来让姐姐抱抱。”
抱着喵喵进来的宫人一松怀抱, 喵喵立马从她怀里跳了出去。一眨眼的工夫, 喵喵就到了锦杪脚边。
毛绒绒的小脑袋绕着锦杪小腿蹭来蹭去, 叫声比方才奶气了许多。
锦杪弯腰抱起喵喵,同它头碰头蹭了蹭,莞尔道:“沉了许多, 看来你被照顾得很好。”
“对了,喵喵是自己下来的, 还是有人上去带它下来的?”锦杪问身侧的宫人。
宫人回道:“是佩兰抱了喵喵回来。”
佩兰就是之前给裴臻系披风时, 不小心划伤了裴臻下巴的那个宫人。当时孟阳让她记得好好谢谢琼阳公主, 于是她向孟阳请调,来了琼阳宫做事。
在玄英扶着锦杪进殿后, 佩兰搬来梯子,很快就将喵喵从树上带了下来。
想着殿内正在说话, 她就候在外面没有打扰,等看见玄英离开,才抱着喵喵进殿。
此刻佩兰跪伏在地,“奴婢佩兰,见过殿下。”
“起来吧,可有伤着?”锦杪担心佩兰也像玄英一样爬树,遂关切道。
佩兰心中一暖,回道:“多谢殿下关心,奴婢没有伤着。”
“那就好。”
锦杪摸摸喵喵的头,回到刚才的位置坐下。宫人接着给她擦脸。
喵喵打了个哈欠,盘起身体在锦杪腿上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就把眼睛闭上了。
锦杪看不见,只能问宫人:“喵喵可是睡着了?”
忙着洗脸、整理头发的宫人无暇顾及喵喵,这话只能由佩兰来回答。
佩兰走上前,低头查看后,轻声道:“回殿下,喵喵开始打呼噜了,应该是睡着了。”
锦杪轻轻嗯了一声,掌心一遍遍从喵喵身体上抚过。
她垂下眼帘,像是随口一问:“不知陛下是在何日登基?如今后宫里又有几位娘娘?”
佩兰回答了登基的日子,正欲说现在后宫里还没有娘娘,不料一道声音快她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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