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那书笺……”
裴出岫垂眸,“林公子收下了。”
宋二惴惴又问,“他……没问起什么?”
裴出岫想起他温软的手心与她僭越的亲吻,微晃了心神,低低回道,“没有,他什么也没问起。”
第27章 帝卿府
有了沐春堂的前车之鉴,裴出岫举止皆谨严慎重起来。
如今她在明处,宋府宅院虽有浮香阁的影卫守着,可保不齐还有疏漏。
她不敢大意。
过了宅院垂花门,裴出岫摘了帷帽,今夜没有惊动门口守卫与内院的侍仆,她悄无声息地进了男人的屋子。
林知秋似有所觉地仰头望向屏风后,轻声唤道,“芳草?”
“是我。”裴出岫掩上屋门,低低地应声。
“出岫小姐?”
屏风后传来窸窣声响,裴出岫连忙来到他面前,温声安抚道,“别出声,今夜我不曾来过,往后也不能常来。”
林知秋攥住她的胳膊,神色紧张,“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林公子莫忧心。”她迟疑地按上他的手背,“近来有人盯上沐春堂,出岫是怕牵连公子。”
男人闻言果然变了脸色,“盯上沐春堂……怎会……”
“看在岐王府的面上,沐春堂不会有事。”裴出岫将他微凉的手拢在怀里,“只是明面上少不得做些功夫,林公子在此处很安全。”
林知秋低下头,将面颊贴在她的掌心,语气虔诚,“出岫小姐若是难为,便不必过来,知秋只愿您能平安顺遂。”
裴出岫心里温软,声音更低哑,“心意难违,出岫想来见公子。”
话一出口,她二人俱是一怔。
一阵静默后,林知秋深深叹息一声,“从前知秋以为上天不公,可如今却是不怨了……”
他的声音这样浅淡温柔,唇边隐有隽美的笑意。
裴出岫多想留住眼前这一刻,他的笑靥是为她,不是沐春堂的裴大夫,更不是郢城王府的小王爷。
屋外,芳草听见动静,过来扣门,“公子可是要歇息了?今夜裴大夫许是不会过来了。”
林知秋微微直起身,涨红着面颊有些无措。
裴出岫握住他的手,附耳过去低声道,“就说你觉得困倦,已经歇下了。”
他僵着身子依言说了,眼前是一片黑暗,可掌心的温热令他稳下心来。
她就在此处,在他身旁,他便觉得没什么好不安的。
成亲那夜,仿若也是如此。
彼时他不敢存有妄念,如今依然只能成全当下的心意。
出岫小姐的过往中,定然有她不愿成亲的苦衷。
如今得以相伴,已是莫大的恩幸。
裴出岫想到那枚同心符,摸索着怀里,掉落出浮香阁里搜罗来的小像。
她拢了眉头,想了想,低声问他,“林公子过去可识得左相府的公子、当今的太女夫?”
“左相公子柳承筠?”许久不曾提起这个名字,林知秋声音里有几分踌躇,“知秋与承……太女夫自幼相识,林府未遭难前,也是常来往相伴的,京城闺秀之中唯与他算得上情谊深厚了。”
裴出岫轻声应和。
“出岫小姐为何问起他?”他心思敏感,自然觉察出古怪来。
“太女夫昨日去了沐春堂,许是想探问公子的下落。”裴出岫不欲瞒他,索性直言道,“若是知秋与太女夫自幼交好,太女夫此举也是合乎情理的。”
林知秋讷讷地点头,忽觉手心里多了一个小小的布囊。
裴出岫头一回有些笨嘴拙舌,“这是阿福他爹去月老庙求来的同心符。”
男人轻轻应了一声。
“我、我是想……”她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从前没有应许之人,可是今后出岫愿护得公子周全。”
林知秋眼睫轻颤了颤,抬起无神的眼眸,似是欲语还休。
先前是两家长辈定亲,他也未私许过终身。
裴出岫心下比方才还要慌张,她绷直了身子站起身,望着他沉静如玉的面容,声音低哑道,“公子歇息吧,出岫改日再来。”
她离去也悄无声息的,像极了一场梦。
于林知秋而言,这一夜是个美梦。男人将同心符仔细安放在枕下,黑暗之中唇边笑意始终未散。
~
裴出岫独自回到沐春堂,今夜屋子里倒是齐整,只是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头一回显出萧索冷清。
父君逝去后,在师傅的劝导下,她也曾试图与母王再度亲近。直到有一日,她无意中看见母王将幼弟抱在膝头柔声逗弄,她才知一向肃容寡言的母王竟也是会笑的。
她不怨幼弟,只是觉得心下无力。
在偌大的王府里,除了师傅,没有人真心待她,也没有人期待她报以真心。
裴未央贵为安泽小王爷,却是一无所有。
她同师傅颜卿说,她宁愿做个庶民,母父和睦,自在无忧。
师傅说,庶民亦有庶民的烦忧,每个人自出生便注定了自己要背负的东西。
进京入宫那一日,天朗气清,宫闱再深却拦不住白云悠悠飘动。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她心念一动,向陛下叩首请求,是才有了今时今日的裴出岫。
她以为自己没有归处,会一直漂泊,可是偏生遇到了林公子,令她动摇了心意,想要试着相守。
师傅若是知晓了,定然也会为她高兴。
躺在榻上,辗转一夜。
天光欲白之时,裴出岫终于得以浅眠一会儿,起身后却留了字条进宫去。
~
长明殿里,内侍官何青云正伺候昭帝用早膳。
闻得传唤,有宫侍引着裴出岫进得内殿,昭帝十分稀罕地打趣她,“青云,今日太阳是打哪边起的,未央竟主动往长明殿里来走动。”
裴出岫行了礼、问了安,得了赐座赏膳,见何大人笑吟吟地与陛下回话,面上仍是有几分局促难安。
“央儿一早便匆匆进宫,可是嘉南关处有了音信?”
“未曾。”她低垂了头,攥着掌心回陛下的话,“陛下先前曾提及帝卿府……”
昭帝挑了眉,眸色深深,“央儿如何又改了主意?”
裴出岫起身欲跪拜,何青云得了眼色拦住了她,“陛下前些日子就命人去打点归置了。”
她愕然地抬头,就见昭帝噙着笑意,语重心长同她道,“圣君他老人家心里始终惦念你,央儿在京城他便心里安定。眼看着明年开春就要过八十寿辰了,你肯迁入帝卿府于他亦是宽慰。”
当着昭帝面前,裴出岫只得点头。
其实她知道,能做一回裴出岫只是陛下纵着她任性,有朝一日做回裴未央才是不负众望的正经。
那一日在沐春堂里,素来疼爱她的岐王也曾对她说过,“太皇君与本王皆有老去的一天,姑母不是逼你,可你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想护着的人深思远虑。”
是以,她今日进到长明殿来求一道恩旨。
她要护得林公子周全,便不能令他藏在暗宅里日夜忧虑。
而有些事确然只有裴未央能做到。
第28章 作难
昭帝今日召了几位内臣至长明殿议事,何青云遂伴着裴出岫步下白玉石阶。
“犹记得那一年初见小王爷时,青云才至长明殿侍候不多时,转眼间已近十年之久。”
裴出岫忆起当日光景,也不由得扬起嘴角,“何大人如今已是长明殿的统管领侍。”
“说来还是小王爷宽宏,陛下吩咐在绛雪轩设宴,青云却误将小王爷引去了琼花苑。”
裴出岫记得这桩往事,彼时琼花苑在赐新科进士闻喜之宴,她不明所以被猝然拉进席间还奏了一曲《逍遥游》。
“皆是喜宴,又有何妨。”她轻笑着宽慰,“何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正说笑着,何青云瞧见长明殿外候着的宫侍,眸色微微一变。
裴出岫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是凤后身边侍候的毓秀公子。
见到何青云,毓秀行过礼,对裴出岫和气道,“凤后今日凤体微恙,闻得裴大夫今早入宫,不知可否请动裴大夫至凤祥宫诊治。”
裴出岫还未应声,何青云先出声问道,“凤祥宫向来是请御医院的薛院使亲自照看的。”
毓秀颔首,“只是小恙,惊动薛院使,免不得六宫又要来探问。”
裴出岫抿了唇,对何大人轻轻点了下头,何青云又与毓秀低声道,“既如此青云与裴大夫一道去凤祥宫请个安,陛下日后若是问起也好有个交代。”
毓秀未拦,只是三人行至凤祥宫门前,钟灵公子瞧着拢起了眉,“长明殿事务繁忙,如何劳得何大人亲自过来。”
话是对着毓秀,暗里却是在斥何青云多管闲事了。
今日裴出岫入宫是一时兴起,却叫凤后的人守在长明殿外截走,摆明了是蓄意针对了。
出了长明殿,纵是何大人再得陛下信重也是奈何不了的。
裴出岫于是回转身,神色淡淡地谢道,“何大人送出岫过来,出岫心里感激,定然尽心为凤后诊治,您且安心回长明殿罢。”
何青云也跟着拱手,“都到凤祥宫门前了,青云若是不入内同凤后问安,实是礼数难全。”
钟灵见她不识趣,却也不能真将人拦在宫门外,冷哼一声先行入内禀告了。
裴出岫不欲将何大人牵扯进来,步子迈得沉沉。入得内殿,凤后坐在屏风后的软榻上,二人按礼数依次上前叩拜问安。
“民女给凤后请安,凤后千岁金安。”
“裴大夫请起吧。”凤后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确然略有些沉闷,“何大人见了安了,便先退下吧。陛下若是问起,就道本宫只是有些气闷不畅罢了。”
何青云拗不过凤后,只能低声告退。
裴出岫得钟灵传唤,绕到屏风后面见凤后,“凤后凤体不适,请容民女先行号脉。”
凤后点了头,钟灵便奉上脉枕、云绸绢帛。
裴出岫跪在下首,垂眸凝神诊脉,凤体自然是康健的,可她却不能拂逆凤后的意思。
“气闷不畅,许是因肝郁脾虚而致,民女可为凤后开些疏肝益气的药材,慢慢调养。”
凤后闻言,淡淡瞥了毓秀一眼,后者悄声到内殿外合上宫门。
内殿静谧,裴出岫跪得直挺端方。
“裴大夫的医术,本宫自然没有信不过的。”凤后略仰起身,钟灵撤下了脉枕,奉上茶水。
凤后接过茶水,浅啜了一口,“沐春堂声名在外,内里竟也颇有玄妙。”
裴出岫依旧缄默,她早料到中宫败事定会发落,只不想竟将她生生拘来凤祥宫里拷问。
“沐春堂声名多仰陛下看重,皇恩浩荡,民女铭感难忘。”
凤后生得一双幽邃鹰眸,闻言眸色骤冷,“好一个皇恩浩荡,好一个裴出岫。”
她将头垂得更低,一旁的钟灵上前扳起她下颌,迫使她目视上首。
“凤后问话,岂容你躲闪遁避。”
她遂仰起头,眸色仍是淡淡,“民女只是个大夫,不知凤后要问什么。”
一声细冷嗤笑,凤后的言语如同他的目光一般凛冽逼人,“你处心积虑潜藏在京城,究竟有什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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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明殿中陛下在同内臣议事,离开凤祥宫后,何青云思来想去只得往颐德殿疾步行去。
心中焦急,她难得在宫闱甬道内不慎冲撞了步辇。
“原来是长明殿的青云大人,何事如此着慌?”
何青云闻声仰头,步辇之上身穿月牙白团花朝服、头戴玉璧银冠的竟是太女殿下。
她神色忧虑,行过礼后,匆忙应道,“青云正往圣君的颐德殿去,陛下命奴才护送沐春堂的裴大夫出宫,谁曾想凤后今日身子不适,命人将裴大夫带进了凤祥宫。”
她话说得又急又快,太女凤烨却将她话中之意听得分明。
“本宫方从颐德殿出来,圣君服了药已歇下了。”
何青云脸色一白,凤烨见她一筹莫展,思忖一番后,轻声开口道,“本宫也有段时日未去给父后请安了,莫若与青云大人一同过去吧。”
沐春堂的裴大夫不仅是岐王的义女,更是知秋如今的妻主,她受中宫刁难兴许也是凤后为了二皇妹要出一口气。
凤烨心底叹息一声,二皇妹尚被禁足宫中,凤后见了她只怕更要怫然不悦,可如今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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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祥宫内殿。
裴出岫打定主意佯装不知,无论凤后怎么激她,只是一副瑟瑟惶然的模样。
凤后沉了脸色,“本宫最后问你一遍,你究竟是谁?沐春堂背后受何人指使?”
“民女裴出岫,宁州阳县人,沐春堂是民女……”
她话未说尽,凤后阖上眼眸,钟灵到她面前挡住她的目光,劈头给了她一记巴掌。
动静之大,在这僻静的内殿内格外震响。
裴出岫磕破了唇角,身形微晃下依旧跪得笔直,“沐春堂背后无人指使。”
毓秀入得内殿,端来滚茶,钟灵拿起烫手的茶壶斟了杯茶,送到裴出岫面前。
“裴大夫说了这么会儿话,想来定然口干,这是凤后赏赐的茶水。”
她紧闭嘴唇,抬手欲接过茶盏,被钟灵迅疾得打到手腕,她腕骨一麻未伸手接稳,茶盏滚到地上热茶溅了一地。
钟灵若无其事又倒了一杯,眸光森寒咄咄逼人,“裴大夫这回可接好了。”
裴出岫沉默着摘下腕间金镯,置到未染茶渍的一角衣摆上,赤着双手高举过头领受凤后赏茶。
凤后目光落到那雕龙的金镯,朝着钟灵微微抬手,“裴大夫这是何意?”
裴出岫不亢不卑地低声道,“岐王不嫌民女出身低微,民女亦不敢辱没岐王恩泽。”
“你这是拿岐王压本宫?”凤后眯起一双鹰眸,重重摔了手边茶盏。
她轻声回,“民女不敢。”
“今日出了这凤祥宫,岐王难道能凭你区区一个义女的一面之词追究到本宫头上?”
“凤后凤体有恙,民女前来诊治,是以得了凤后的赏赐,民女不知岐王殿下有何可追究的。”
裴出岫从善如流地应答。
凤后气急怒视,毓秀恭顺地替他换过茶盏,钟灵还要再上前作难,凤祥宫外忽而响起宫侍传唤。
“太女殿下到。”
第29章 心意
今日不上朝, 也未逢初一十五,太女殿下好端端的怎会来凤祥宫请安。
毓秀神色恭谨地将太女迎进内殿,目光扫过她身后跟着的何青云,微微垂下眼帘。
太女凤烨在颐德殿守到太皇君歇憩, 浸染了许久的檀香, 一身月牙白宫服衬得人风仪玉立、温润清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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