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出岫诧异地抬眸,指了指自己,似是不解的样子,“本王也要一道去?”
何青云微微颔首,面有愁色,“陛下龙体不适,两位主子快请过去吧。”
第59章
长明殿外守着许多禁军, 一如昭帝晕厥的那个雨夜,只不过这一回并没有人上前阻拦她们。
禁军首领虽易作旁人,却是武卫营中从前侍令的中郎将。凤后匆匆一瞥,由宫侍毓秀搀着, 仪态端方地迈上白玉石阶。
何青云与裴出岫缓步跟在他身后, 她从宫外带来的侍卫自然留在了长明殿外。
禁军首领似乎神色专注地打量着她的面容, 裴出岫微微仰起头, 见到一张陌生面孔,那首领当即端肃了面容、移开了目光。
进得内殿,昭帝神色晦暗地高坐于龙椅之上,倒并非何大人通传得那样病弱。
凤后先与昭帝行过礼, 望见太女与薛院使皆已候在殿中央, 神色颇真切地上前关怀道,“陛下龙体如何了?”
昭帝并未应声,倒是薛院使“扑通”一声跪得利落,“陛下明鉴,微臣有罪。可微臣确实不识得此药,更不知该如何解此药之毒。微臣对陛下忠心, 绝无谋害陛下之心啊!”
什么药,又是什么毒。
凤后还不及反应, 就听闻昭帝冷嗤一声,“你不识得, 可有人识得, 看来朕这病只有凤后能医了。”
闻得此言, 凤后倏然眸色一变, 就见太女身旁的侍卫端来瓷碟,呈上几颗暗红色药丸。
他几乎是眼前霎时一阵晕眩, 可还是强撑着死死掐住掌心,令自己保持清醒。
为今之计只有一口咬定自己是无辜的。
“不,陛下!臣妾是冤枉的,臣妾从没见过此物,必定是有人诬陷臣妾。”
“从没见过此物……”昭帝攒着眉头,令何青云带上证人,“那你睁大眼睛瞧瞧,此人你可识得?”
那是昭帝从前的侍君阮氏,因谋害皇嗣未遂而被发落冷宫。他以为阮氏早已死在冷宫里,没成想他竟苟活至今。
凤后久居宫中,见惯了阴谋阳谋,依旧维持着面上的镇定,“陛下明鉴,阮氏记恨臣妾,他的话是不足信的。”
昭帝猛地拊案起身,殿内众人不约而同地跪了下去,她来到太女身旁,对着面前的凤后一字一顿道,“凤后没见过,那就由朕来告诉你。这是避子的安乐丸,是你赏赐给侍君的毒药,你不但谋害皇嗣还意图加害于朕!”
“这不可能,避子丸皆是由御医院调制,赏赐给侍君也是经过陛下您的准许的,如何……会有毒呢?”
“还敢狡辩!”昭帝心中气急,指着那宫侍厉声道,“把这些药丸尽数给凤后灌下去,若是此药无毒,想必他服下了也是无妨。”
“陛下!陛下!”
凤后终于变了脸色,他虽有解药,却未带在身上,更何况从未有人一次服下过数颗安乐丸。他心中惶恐,眼看着那宫侍逼近他身旁,忍不住尖声求饶道,“陛下,臣妾错了,臣妾有罪,求您不要……”
长明殿内立即有侍卫上前按住了凤后,他慌不择路地坦白道,“这、这药丸的确有毒,但只是会令男儿不易受孕。陛下曾答应臣妾,您同臣妾的孩子会是嫡长女,可是您却宠幸了低微的侍君甚至卑贱的乐官。臣妾从未想过要谋害皇嗣,更遑论是陛下的龙体。”
“陛下。”裴出岫忽而开口,得了准允方继续禀道,“臣女的母王逝去时,您在京城定也知悉了她的病症。御医院的医使皆识得岑红与藤青,也知晓此两味药若是俱服,毒性深重之下会有何症状。不过,薛院使方才所言有一句的确不假,即便是微臣与师傅也不知该如何解毒。”
到了这一刻,凤后如何还能不知今日是谁设局害他,他几乎是一跃而起,扑向离他最近的裴出岫,以尖锐的长甲抵住她的咽喉。
“是你!本宫错信了你,煊儿竟是对的,当日本宫就该纵她杀了你!”
他是在她耳边喃语,裴出岫却知凤后已被逼至绝路,她遂佯作惊骇地唤道,“凤后若是诚心悔过,交出解药,陛下或许会宽宏地饶您性命。”
“小王爷的性命如此宝贵,本宫挟着你到三重宫外,依旧能逃脱一死。”
眼看着四周的侍卫向后退散开,不敢轻举妄动,凤后眼中的狠厉愈甚。裴出岫与昭帝同太女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对着凤后低声劝道,“难道你就不顾念二殿下还有九皇子、十一皇女的性命?”
孩子向来是他的软肋,凤后神情松动了一瞬,只这一瞬的恍惚就令得裴出岫飞快地出手反制住了他。
“安平王之女自然是会武艺的。”她望向他的眼神漠然中带着淡淡的悲悯。
长明殿中的侍卫将他重又围了起来,凤后发出一声哀绝的呼唤,“陛下,臣妾、臣妾会奉上解药,求您念在臣妾为您尽心侍奉多年的份上,不要伤害臣妾的孩儿,她们是无辜的……”
昭帝不愿再见他,令人将他押了出去。
此事是宫闱私隐,不能张扬,凤后也不会立即被处决,陛下对他再记恨,也不会当真落罪于几位皇女、皇子。
裴出岫与太女缄默着先后迈出长明殿,太女带着她来到东面宫中的修身苑。她二人皆知晓,扳倒凤后只是与中宫宣战的开端。
太女身边的侍卫鸣镝为她二人阖上殿门,此时凤烨已真正信了裴出岫。她方目睹凤后被擒住关押,神色却尚算平静。凑近了端详,她的眉眼与戚氏有七八分相似,是以即使神色冷冽却依旧显得温润。
“小王爷料得不错,这些年本宫一直在暗中追查太傅的罪案。”她抿起嘴唇,与裴出岫静静对视,“想来岐王起意要翻卷宗也是为了小王爷,当年的同考官罗侯安为了诬陷太傅在刑部牢狱中伪造了证词。中宫得到风声想要灭口,不过本宫将她救下带回了京城,如今罗大人就在本宫府邸。”
裴出岫亦同她浅浅一笑,“昨日恰逢刑部侍郎潘大人之女醉酒之下冒犯了本王,被本王带回了王府,想必潘大人为了嫡女的性命也会交代些细节。”
不愧是安平王之后,凤烨似乎对她有着如此缜密的心思而诧异不已,“幸好本宫不曾开罪于你。”
裴出岫想起师傅曾与她交代的话,躬身拱手道,“殿下,未央还有一不情之请。”
“你说。”
她直起身子,眸光浅淡却明锐,“请殿下对太女夫慎行守言。”
离开皇宫以后,裴出岫回到王府后屏楼。
令她诧异的是,师傅已经知晓了今晨在长明殿中发生之事。
颜卿淡淡地对她说道,“回京之后,陛下命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整顿皇宫守卫,想必中宫的势力已经深入了禁军。前往武卫营府衙营救天七的那一夜,遇到了一名中郎将,她是从前跟随你母王的旧部下,也依旧忠于安平军,是以我将她提拔为了禁军统领。如此既不会令中宫防备,也能暗中护卫陛下安全。”
莫怪乎那禁军统领在长明殿石阶前如此打量于她。
“你与太女联手,虽然能对付了中宫,却会令陛下疑心你偏袒东宫。”颜卿望着她面容上隐隐焕发的神采,面色凝重地嘱咐道,“未央,你须得记着一桩事,安平王府无论何时只能忠于陛下。”
裴出岫心中倏然一悚,低声回应道,“未央知晓了。”
禀过师傅以后,她又带着天五去了关押潘莹英的暗房。潘家女郎在一团漆黑中关了一夜,早已没了在天香楼中的嚣张气焰。
裴出岫将烛火凑近她的身子,取下她腰间缀着的一枚朱雀纹青玉佩。
潘莹英嘴里咬着口束,目眦欲裂地怒瞪着来人。她其实并不惧怕她审问于她,可见到裴出岫一言不发地熄了烛火就要朝外走去,终于慌了心神,整个人剧烈地挣动起来,嘴里也不住地发出“呜呜”的叫唤声。
天五替主子重又阖上暗室的门,她已学得不再过问主子的古怪举止。
待到入了夜,刑部的潘侍郎终于在府中坐不住了,亲自登门来到安泽王府。
裴出岫攥着自潘莹英身上撷来的玉佩,微微思忖一会儿,转身吩咐天五去将王夫大人一道请到正殿来见客。
第60章
岐王府的婚宴之上, 潘侍郎是见过裴出岫的,也知晓她迎娶的夫郎是林府的遗孤。
裴出岫命人将她请到正殿,看似是礼遇于她的,潘侍郎以为小王爷依旧顾及她在朝中与中宫交好, 心中比来王府前要笃定许多。
林知秋跟着天五来到正殿, 他身上穿的是裴出岫从岚桥街带回来的衣裳, 看起来朴素却很得他的心意, 不过落在潘侍郎眼中,却误以为他虽嫁进王府却在王爷面前并不得宠。
直到裴出岫亲自上前牵着他来到上首落座,她含着笑意对身旁的男人说道,“知秋, 这位是刑部侍郎潘大人。”
潘侍郎微微凝了眼眸, 就听裴出岫接着低声说道,“潘侍郎与林尚书应是旧识,应是不介意本王与王夫一道待客吧。”
女郎还在王爷手里,潘侍郎自然是神色和悦应承,“得以亲见王爷与王夫,乃是微臣的荣幸。”
殿内有侍从奉上茶水, 裴出岫回府以后换上了常服,皇宫内外还不晓得中宫已然生了巨变。
望着潘侍郎面上颇悠然的神色, 她抿起了嘴角淡淡道,“其实昨日在天香楼, 令女郎只是吃醉了酒, 才欲冒犯本王,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早该送女郎回府与大人团聚的。”
潘侍郎脸上的笑意更深,方要开口道谢, 下一刻裴出岫却倏然变了脸色,肃声说道,“本王不过想要听她服个软、赔个不是,没成想她竟搬出了二皇女殿下来胁迫本王。”
她将潘莹英身上的玉佩掷到潘侍郎面前,“本王自知潘侍郎不会如此教养女郎,只是她的举止令本王很是为难。若是就这样将人放了,只怕安泽王府在京中往后就没有声誉可言了。”
“王爷恕罪!”潘侍郎猛地起身下跪道,“莹英她年轻莽撞,微臣教养无方,请王爷饶恕,待微臣将她带回府中定然严厉管教。”
林知秋并不知晓裴出岫曾与潘家小姐起过冲突,他踌躇着望向妻主,后者攥了他的手掌安抚地揉了一下,对着潘大人的漠然疏冷却令他有些陌生。
“本王也想要饶恕她,本想在王府关押一夜,略施惩戒便将人放了。”裴出岫抬起眼眸,浅淡的眸光锐利地望向面色苍白的中年女人,“潘大人可知,令女郎受了惊吓过后,都与本王供认了些什么?”
潘侍郎怔楞了片刻,她已知晓眼前这安泽王并非传言中那般怯懦怕事。可惜自己先前轻视于她,如今莫说是莹英,只怕就连自己也不能全身而退。
“潘侍郎与中宫从前结交不深,三年前林大人获罪以后,二皇女殿下曾命人来寻过大人。”裴出岫面容沉静,慢条斯理地与她缓缓道,“兹事体大,本王合该请刑部与大理寺一道来听听这番言辞,不过潘大人来得巧,本王也想同您商议个对策。”
“不知潘大人是想对本王单独供认,还是到您再熟悉不过的刑部牢狱里去走一遭。”
潘莹英少不知事,保不齐对小王爷真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潘侍郎眼下是悔不当初,早知如此就该一直将她禁足在府里。
见她脸色阴晴不定,裴出岫又悠悠地说道,“还有一桩更巧的事,三年前指认林大人的户部侍郎罗侯安已进宫觐见陛下了,她对受人胁迫而诬陷林大人之事,多年以来一直心存愧疚。陛下发了好大的怒火,竟将凤后下令关进了阑尘台。本王知晓大人您对中宫忠心,只是凤后如今自身难保,也会不晓得您在牢狱里维护他的苦心,您说是也不是?”
闻得此言,林知秋微微睁大了眼眸,直直地盯着下首跪着的潘侍郎,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如若出岫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母亲就是清白的,她是遭人构陷才会冤死狱中。
“小王爷为了王夫当真用心,竟连罗大人也能请回京城来。”潘侍郎先是轻笑了一声,那笑意很快变得苦涩,“您大费周章无非是要查当年的科举罪案,微臣当年只是刑部看管犯人的小吏,对林大人犯案的罪证并不知悉。”
“但是林大人与林府主夫为何冤死狱中,想必潘大人您应是再清楚不过的。”
裴出岫握着林知秋的手,带着他来到潘侍郎面前,逼迫她抬起头直视自己,“你敢当着林府亲眷的面,说她们果真是得病而死的吗?”
“不、不是的……”
林知秋眼睫颤动了一下,就见潘侍郎的脸上露出痛苦挣扎的神情,“陛下不准狱卒对林大人用刑,二皇女殿下私潜入牢狱,命她们对林大人严加拷问,林大人始终不肯认罪,最后……最后被二殿下暗令毒害,为了灭口就将她的夫郎一道杀害了。”
说完这些,潘侍郎仿佛浑身脱力,胸口不住地起伏着喘息,“微臣、微臣也不愿如此,可是彼时林大人串谋舞弊已是罪证凿凿,微臣也是奉令办事……”
林知秋勉强支撑着的身子骤然瘫软,剧烈的悲痛涌上心头,他无法想象爹娘在狱中遭受了怎样的痛苦,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二皇女殿下。
而母亲正是因为回绝了二皇女向他求亲,才会令她恼怒记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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