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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他望着进出崇明寺的香客，以及树下的男男女女，神色平静。
“什么？”
“辛月寒抓你，没有我在，按照他在辽河所说，要带你回去的客人出价更高，他定能平安将你送回西洲。”他转过头，细长漂亮的眼眸深处一片晦暗，“你为何要逃？”
纪澹然讶然，他果然敏锐，轻易抓住话里的破绽，她都没有想过还有这茬。
脑子里各种思绪闪过，要怎么说才能让他相信。
她抬起头，杏眼明亮，直直望向他，“如果我说了，无极哥哥会应吗？”
“什么？”他眉心微蹙，隐约有一种预感，不知好坏，只是感觉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十分重要。
“我舍不得你，不想跟你分开。”
曾经她以为经历生死，这句话会更难说出口。可她对他的感情，一如既往，顷刻间满溢出来，说出来并没有那么难。
此时，她的眼睛里清晰映出他怔愣的模样。
陆无极身体僵直，视线短暂移开，又很快重新与她对视，心脏处传来强烈的悸动。
他垂在膝侧的手缓缓握紧，直到他感觉指甲嵌进手心的伤处，酥麻并着疼痛将他惊醒。
他半阖眼睑，冷静出声，“我只是把你当做妹妹。”
纪澹然眼中的光黯淡下去，甚至想笑。
她也确实冷笑出声，“你把死对头的妹妹当做妹妹？你觉得我愿意做你的妹妹？”
“若是你更希望普通人质一样的待遇，本座也会满足你。”
他皱着眉，似乎十分不耐。
“混蛋！”纪澹然站起身，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往崇明寺里跑。
崇明寺门口是一排长长的石台阶，人来人往，十分拥挤。她的身影没进人流，很快被推挤到远处。
陆无极坐在原处，摸了摸脸。
混蛋吗？
他原本就不是好人。
他抬手捂住心口，没有利刃刺进皮肉那样剧烈的疼，心尖上像被钝刀割着一般，一下又一下。
“若是纪姑娘倾慕您，您也不愿耽误她吗？”
陈娇说过的话不期然间在脑海中闪现，他苦笑着起身，循着空气里那股特殊的香味，缓缓踏上崇明寺的青石台阶。
他与她本就没有可能，又何谈耽误？
只等边境三城的事解决，他和她此生不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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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明寺里处处挂着灯笼，道路被照得通明，连通往后院的路也没有忘记打理。
陆无极一路循着香味，穿过热闹的主殿，跨过门槛，顺利进入后殿。
穿过一片盛开的腊梅花林后，看见了她的身影。
她站在四周光秃秃的空地上，背对着他，肩膀颤动，细小的抽泣声传来。
似乎在哭。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靠近后又停下，踟蹰半晌才出声，“你在哭吗？”
她转过头，眼眶周围通红一片，眼底盈盈，委屈巴巴的望着他，带着哭音回：“我没哭。”
他低眸，双手置于身前，有些无措，“没事的话，今日便回去罢。”
已经让她误会，此后便不能同以往那般对她纵容，陆无极头疼的板起脸，假装看不出她在生气。
纪澹然脸颊鼓起，柳眉倒竖，难言的望着他，而后踮起脚拿手里的绢帕往他嘴边凑，想捂住他的嘴，“这话我不爱听，咽回去。”
他身量过高，她凭着一股怒意踮起来，脑袋撞到他下巴。
陆无极心里失笑，顺从的接过手帕，放在鼻下轻嗅，下意识说道：“这帕子好香。”
下一秒，眼前一黑，缓缓往前栽倒，纪澹然抱住他，艰难的将人放在地上。
方才她已经在任务目标地点挖好坑，种子也已经放进去，此时只差他的血。
从系统商店兑换的喷雾已经用完，好在她有两手准备，从苏先生那里拿索魂香时，顺便还拿了另一种使人昏、迷的香膏——失魂香。
这种香膏味道香甜，作用和喷雾一样，闻之即晕。
她将其作为备用，也是因其香味，太容易暴露。
如非出现意外，并不准备拿出来。
此时，她顾不了那么多。
纪澹然拿着小刀，颤巍巍的执起他的手，他的手宽大温暖，手指纤长细白，十分好看。
刀尖对准皮肤，比了几次，也下不去手。
尤其看见手掌中间三道粗粗的刀痕，触目惊心，她几度想要放弃。
可为了今天，她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准备，所有底牌几乎都抽了出来，伤人的话又听了一遍。
若是还不能完成这个任务，她不甘心。
咬牙，刀尖对准手心，犹豫一瞬，在食指上划了一刀。
他双目紧闭，眉心轻拧。
纪澹然的注意力全部在任务上，迅速将手指放到土坑里的种子上，鲜红的血液一点一点将种子表面染红。
脑海里传来任务完成的提示语音，五千银币瞬间到账。
纪澹然立刻在系统里兑换了价值五千银币的恢复伤药，抹在他还在流血的指尖。
血止住，连刀口也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恢复，十几秒钟后就没了痕迹。
她仔细在他手指上摩挲几遍，确定没有痕迹才放下心。
任务完成，她跪坐在地上，抱着他，等他醒来。
至于他醒来后是否会怀疑她，她已经懒得思考。
今天真的糟糕透了。
她又一次被他拒绝，虽然有心理准备，也是为了任务破釜沉舟，可回想起来还是心酸。
他对她那么好，真的只是因为她是金贵的纪家嫡女，重要人质。
罢了，她和他的缘分大抵不够。
就算重来一世，结局也不会改变。
等任务做完，他拿到那三座城池，愿意放她回去时，她就安心跟着哥哥回去。
这一次真的放下，再也不想。
就算要嫁给秦昭，她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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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西暖阁院子外面多了一队看守的兵士，没有城主命令，任何人不可私自探视。
昨夜被影卫从崇明寺接回时，陆无极仍旧没有醒来。
纪澹然起了个大早，本来想问暖玉他的状况，打算晚点去看看他。看到院子外人高马大的将士，收回了话头。
不用问，他醒了，也不用出门了。
她平静的洗漱，用膳。
用完膳，在院子里溜雪团。
雪团还是小奶狗，最爱跟在她身后，偶尔奶汪汪朝她叫两声，引起她注意后，又迈着小碎步蹭着她脚边撒娇。
暖香在厨房忙碌，透过小窗看到在院子里同雪团玩耍的纪澹然，面有忧色，“姑娘和城主到底怎么了？城主为什么要派人看守我们院子？”
暖玉面色淡然，“城主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用意，你无需担忧，也别在姑娘面前提。”
“我知道，我不会在姑娘面前说，可是……多委屈啊。”
暖香低着头，实在想不通昨晚明明好好的出门，城主和姑娘眼里都有彼此，今日怎么就变了天。
沧海苑，书房。
陆无极坐在书案后，面前摆着公文，已经一刻钟没有翻页。
低头看向左手，拇指和食指微微揉搓，光滑无痕。
那处昨夜明明有一道刀痕，她取了他的血，可不知她用了什么药，此时已经没有痕迹。
除了陆叔，他身边很少有人知晓，他幼时受过一次毒伤，几乎丧命。
父亲寻便四洲，才找到一棵无忧草。替他解了毒，此后他便万毒不侵。
迷、药、春、药一类的下流药品会在一瞬间生效，几息之后他便会清醒，自动消解毒性。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成年后第一次被暗算，竟然是那个看起来柔弱乖巧的小姑娘。
昨天之前，他心里对她怀抱歉意，一心想将她当做妹妹疼宠。
抬眸望见书案一角长得青翠喜人的花苗，是她送他的小玫瑰，唇边含着一丝讽笑，呢喃出声：“小骗子。”
第五十章 城主与纪姑娘闹别扭。
院子里的菜苗窜出半臂高, 长出鼓鼓囊囊的花苞，转眼已是三月。
西暖阁院外驻守的军士四个时辰一换，不分日夜, 已有一月有余。
纪澹然窝在院子里，整日遛狗种菜，看书画画, 小日子过得悠闲自得。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暖香将刚蒸好的点心放在她面前的矮几上，轻轻叹气，“姑娘，我听闻今日陈家大姑娘又来见城主, 两人在书房聊了许久。城主好久没来看您，要不奴婢做些点心送去沧海苑？”
这段时间府里传什么的都有，城主与纪姑娘之间闹别扭。
纪姑娘要走，城主强留, 甚至还派了将士在外面驻守, 就怕纪姑娘跑了。
暖香每次去大厨房回来都是一肚子气, 明明是城主闹别扭，不分青红皂白把姑娘关在院子里, 外面却说是姑娘使小性子。
偏偏姑娘出不了门，城主也不过来, 两人连见面解开误会的机会都没有，她心里着急。
今日出去, 又听大厨房的人在传城主和粮商会会长大千金的闲话。
从东苑药庐拿药回来时, 路过沧海苑，正遇见陈家大千金与城主在门口告别。
陈大千金转身离开时，微微低着头，眼角眉梢是掩饰不住的娇羞笑意。
城主准备回身时瞥了她一眼, 没看见一般转头回了院中。
暖香当时觉得生气，她不知道为何会如此生气，但就是十分替自家姑娘委屈。
她知道纪澹然出不了院子，又不敢私下里做事。
“哒哒哒”跑回西暖阁，在小厨房捯饬一阵，蒸了几屉新鲜糕点，都是纪澹然教她的做法，是沧洲没有点心。
她寻思只要姑娘点头，她立刻就将点心送往沧海苑。
纪澹然坐在窗下看书，偶尔咳嗽一声。
雪灯会后，她身体便不大好，时常头疼脑热，不严重，但又一直不能根除。
也因为陆无极隔绝了她和苏长千见面的可能，不让苏先生来西暖阁，只允许暖香或是暖玉去药庐拿药。
大夫只听病症描述，没有见到病人，所开的药一直不能治到根本。
她抬头看一眼暖香，又低头看书，声音淡淡，“别忙活了，没事就坐下歇歇。”
暖玉和巳代今日不知有何事，早晨出去后一直没有回来。
暖香搬了小板凳，在她身前坐下，眉头皱起，十分揪心，“姑娘，都过去一个月了，您和城主不管有什么别扭，总得见面才行，不把话说开，一直这般可不行。”
纪澹然抬手点了一下她额头，唇边扯出一抹淡笑，仍不为所动，“别劝，我和城主之间本就该这样，你以后就知道啦。”
她转头看向窗外，阳光打在窗棂上，伸手捂住那片光斑，皮肤上传来些微暖意，“况且，过几日，城主就会过来了。”
已经三月，他和哥哥开战的时间不远了。
暖香偏头，神色不解，总觉得这一个月姑娘突然安静下来，整个人柔和很多，没了生气，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她心里有些害怕，可没人理解她的这种恐慌。
暖玉和巳代最近外出的时间越来越长，也不知出去做什么，出去后都是深夜才回来。
平日只剩她打理姑娘的生活，他们好像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关心姑娘。
纪澹然察觉暖香带着怜悯的视线，心里苦笑，探身抓过暖香的手，眼里带了笑，“走，我再教你做一种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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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洲，纪府。
春日暖阳照在园子里，暖意融融。
纪夫人在春华园办赏花宴，一众夫人、千金聚在园子里赏花吃酒，莺声笑语好不热闹。
一阵吵闹声从外廊传来，动静很大，园子内都能听到，谈笑的夫人们纷纷停下，眼中带着探究。
纪夫人朝身边的大丫鬟使了眼色，穿着粉裙的大丫鬟转身往园外走，还未到门口，身形停住，目光惊惶。
门口处，一群家仆簇拥着为首的少年，面色恭敬，行走间却有意无阻挡少年前进。
少年头戴金冠，五官俊朗精致，只是脸色苍白，眼下青黑，望向人群的目光天然带着威压和戾气，让人不寒而栗。
纪夫人看见来人，立刻起身上前，“恭迎陛下。”
方才还谈笑风生的夫人、千金们一见秦昭，纷纷低头起身，在园子里跪成一片。
秦昭的视线落在纪夫人身上，声音低沉，不便喜怒，“夫人不必多礼，朕只是来探望澹然。”
纪夫人站起来，面上一派镇定，心内却是慌张不已。
今日休沐，老爷出去同朋友吃酒，去了城外青城山，凌霄也有事没在府里。
无病无事，帝王亲临，嘴上说着看望，实则是试探。
他可能早就知晓澹然不在府里。
若是被帝王知晓钦赐的未来皇后被莽荒北地的人掳走，整个西京都会知晓这桩丑闻，不仅会毁了澹然，纪家的祖宗排位也会蒙羞。
纪夫人心思百转千回，手指手在一侧，朝外面摆了摆，有家仆看到立刻转身出去。
此时只得尽快叫大公子回来。
她站起身，面色忽转哀痛，正准备说两句托词，纪凌霄忽然出现在春华园门口，天青色袍服，头戴翡翠玉冠，行走间从容潇洒，风姿卓绝。
四周传来女子激动的小声惊叹。
西京第一公子，貌绝才佳，身份尊贵，为人温雅有礼。
不论见多少次，都让人心生仰慕，移不开眼。
秦昭闻声转头，看到信步朝他走来的臣子，眉梢轻挑，眼中漫上一丝轻嘲，“纪卿倒是回转得快。”
纪凌霄眉间松散，眼眸清澈，一派纯然，仿佛没听清他的话，行至帝王面前，躬身行礼，“不知陛下亲临，未能亲迎，臣有罪。”
秦昭轻甩衣袖，充满戾气的眼神直直盯着纪凌霄，半晌才缓和神色，“卿有何罪？朕只是突然想起，年宴上未能见到澹然，想必她镇日待在繁千苑养病，无聊得很，便想来同她说说话。”
园子里的夫人们原是低着头，听到帝王如此直白不加掩饰的恩宠，忍不住互相交换眼色。
陛下果真是十分宠爱纪家嫡女，还没入宫就如此情、热，青梅竹马的情谊做不得假。
因着秦昭这番话，纪凌霄似乎十分感动，眉宇间一片动容，转而又添几分赧然，“怪臣疏忽，还未报与陛下知晓。臣也觉得小妹整日待在府中无聊，一直闷着病不见好，人倒是懒了。恰逢上月来西京拜年的表弟要回上乡，外祖母又修书说想念澹然。臣与父亲商量，便让表弟带着澹然去了上乡，也算散心。”
谎话连篇！
秦昭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眼里的暴戾几乎要压抑不住，脑海里突然闪现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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