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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今日听着那平缓宁静的风声，心中越发不安。
地上落了不少笋壳和枯叶，踩上去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空气里的甜香味淡了些，陆无极脚下加快。
越走近竹林深处，他心里的疑惑越重。
如果是要逃跑，又何必留下线索引他来这里？
还有那日，她取他的血到底有何用处？
雪灯节那日，他清楚的记得她在崇明寺后院的梅树林的一片空地等他，也记得她用刀尖划破他的指尖取走了血液，可后来这份记忆渐渐变得模糊。
第二日让影卫再去那片梅树林查探，却没有找到那片空地。
如今，走在幽深寂静的竹林中，原本模糊的记忆忽然清晰起来，时不时闪过一些抓不住的画面。
他抬手扶住额头，头疼欲裂。
“无极哥哥。”纪澹然站在竹林深处的空地上，遥遥望着从小路尽头缓缓走来的玄色身影。
几月不见，他似乎消瘦了一些，脸色也不太好，但眼神依然锐利。
陆无极抬头，她一身浅绿色袄裙站在不远处，发上没有插、戴任何发饰，原本养地有些肉乎乎的小脸瘦出了尖下巴，圆溜溜的杏眸嵌在脸上，眼底蕴着复杂的情绪，温柔、不舍、遗憾，还有……决然。
她又叫了一声：“无极哥哥。”
他站在空地边缘，没有再往前走，锐利的目光紧紧锁着她，没有开口说话。
“我是来同你告别的，”纪澹然看出他的警惕，上前一步，眼底有几分天真，“哥哥让苏先生带我离开。”
她没有等他张口，自顾自说起来，“我决定跟苏先生走，很抱歉，你的计划会落空。”
他终于上前一步，踩进空地，沉声开口，“我在，不会让你离开。”
纪澹然眸光闪闪，嘴角翘起，“难道无极哥哥舍不得我？”
他垂下眼眸，唇角牵出一丝无奈，“你应当知晓本座的意思，在那之前，不会让你离开。”
在拿到西洲边境三座温暖的城池前，不会让你离开。
她在脑中自动将他的话补充完整，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就放松下来。
原本还有两分不舍与眷恋，他固执的样子与上一世一模一样，两世追逐，她都一败涂地。
好像，真的有点累了。
陆无极长睫快速眨动两下，脑海中闪过的画面越来越多，他只感觉暴烈的疼痛几乎要将太阳穴撑破，两只手捂住脑袋，踉跄两步，再也掩饰不住。
“你怎么了？”她站在原地没有动，神色警惕。
她考虑过这次该如何取血，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如上次一样，把人弄晕再进行计划。
可她也知道很难再有上次那样近他身的机会，所以她留下沾有索魂香的手帕，只是在手帕上又加了一点别的药。
苏长千新配的迷、药，没有药引，单单只是吸入那药不会有事。在吸入那药后，再吸入另一种作为引子的香料，中药之人会立刻昏迷。
装着药引的小瓶还躺在她的衣袖中，他却好像已经中了药一般，摇晃着忽然单膝跪地，细长漂亮的凤眸最后看了她一眼，倒了下去。
她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动静才走过去，小心翼翼的用脚尖碰了碰躺在地上的城主，确定他确实昏倒，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短匕。
第三颗种子顺利埋进土里，脑中立刻响起系统机械的提示音，“恭喜宿主顺利完成拯救任务，请问是否解绑系统？”
“这就完成了？他会昏迷多久？”
她蹲在陆无极身旁，从裙子上扯了快碎布，将他划伤的指尖包扎好，忍不住询问。
这任务仿佛做了个寂、寞，没有一丢丢真实感，实在很难让她相信这就结束了。
“再次确认，拯救任务确实圆满完成，请问宿主是否解绑系统？”
系统竟然回应了她，纪澹然突然间有点不习惯。
“他什么时候会醒来？”
“三天后。请问宿主是否解绑系统？”
系统不厌其烦的又问了一遍，只差没把“希望你识相点快点解绑”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解绑系统。”纪澹然抿唇，轻声在脑海里说出这四个字。
“确认解除系统绑定，感谢宿主为了这个世界所做的贡献，您一定会平安顺遂，一生无忧。”系统十分官方了说了一句。
随后，纪澹然脑海里再也听不见系统的声音，无论她怎么冥想，也看不到系统自带的悬浮窗口。
确实是解绑了。
她的肩膀塌下来，低头看向双目紧闭，眉头紧锁的陆无极。
他昏迷得有些奇怪，而且看起来像在做噩梦。
系统说，三天后他才会醒来，也就是说这次昏迷与系统有关。
或者说，与她刚完成的任务有关，不知道等他醒来会有什么不同？
有点好奇。
她克制住了，这一世若是真的成功拯救了他，她也算完成了上一世的遗憾。
接下来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离开他。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往竹林外走，苏长千坐在后院围墙上等她。
听到声音转过头，见她一个人走出来，“事情了了？”
“嗯，”她点头，眼里有感激，“多谢先生成全，我们走罢。”
她必须尽快赶到西洲上乡外祖母家，至于将陆无极一个人扔在竹林深处她倒是不担心。
他一路拿着手帕过来，手帕上有索魂香，聪明的影卫肯定很快就能循着香味找到他。
苏长千银发随风飘摇，慈眉善目，安慰道，“小姐，别太忧心。”
她点头，“嗯，一切都很好，先生不必担忧。”
只要他不死，一切都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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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影卫在纪澹然和苏长千离开一刻钟后，循着空气中特殊的甜香味和暖香提供的线索，在竹林深处找到了昏迷的陆无极，府里大乱。
上北雪原深处，无忧城崇明寺后山和洛城城主府后院同时在一夜之间长出三颗参天大树，夜里地动山摇，无忧城的百姓和洛城的百姓还以为发了天灾，纷纷跑出屋舍。
夜里看不清，等第二日早晨，看到城主府后院拔地而起的粗壮巨树，不少人吓得傻了眼。
无忧城，城主府。
陆管家早起洗漱后，准备先去西院开辟出来的小菜园逛一圈，这是他最近的习惯。
按照纪姑娘教授的方法种菜，新开的几片菜地十分喜人。这方法经过试验，到时候若是能在沧洲全境g推广，困扰沧洲历代城主多年的粮食问题将得到缓解。
陆管家对此事十分看重，背着手哼着小曲往菜园走。还未到小菜园，一个家仆迎面跑来，见到他停下来，喘着气说：“陆管家，那些菜……那些菜……”
家仆情绪激动，又一路跑过来，半晌顺不过气，陆管家以为菜园子出了事，撇下家仆，大步往菜园走。
第五十三章 “澹然呢?”
西院的空院外, 一群家仆婆子围在一起，整齐划一的仰着头，眼中满是惊讶与恐慌, 院门大敞也不敢进去。
陆管家小跑过来，抬眸看到院里的情形，不由得停下脚步。哪怕已到暮年, 自诩见多识广，他也惊了一跳，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
空院里的青菜苗长得不错，也是相较于以往寸草不生的情形。昨天早晨他来查看时, 那些小苗差不多长到一个成年男人的手掌高。
可此时，那些菜苗已经窜出院墙，细细高高，顶上好像还开出了花, 隔着院墙都能看到它们枝叶舒展的躯干。
陆管家拨开堵在门口的家仆, 走进院子, 昨日他还用手掌比着玩儿的小菜苗，枝条拔高, 叶片翠绿，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空气里还弥漫着那种田间常有的绿植清香, 但这种气味在沧洲实在难见，沧洲永远都只有冰雪凛冽的冷香。
“陆管家, 几位会长求见。”外院的家仆禀报。
“让他们过来。”陆管家随意的吩咐, 背着手在田间走动，面色和语气一如既往的稳重，眼眸中隐隐压抑着几分激动。
陈琛、楚温、宋坤等六位商会会长结伴而来，看到菜园子里惊人的景象, 差点忘记原本的来意。
“这些菜……”牧业会长眼中满是惊奇，昨日他也过来看过菜园。
陆管家简单将菜园的情况说明，几位会长领会得极快，陈琛这才想起说明来意，“昨夜崇明寺后山突然蹿出一棵巨树，十人合抱都难抱动，枝叶繁茂，与那些光秃秃的梅树完全不一样。”
陆管家听到“崇明寺”三个字就想起冷战了几个月的城主和纪姑娘，那夜他们俩也是从崇明寺回来，之后城主对纪姑娘就起了戒心，这些树和莫名长大的植物难道同那晚的事情有关？
只是此时城主和纪姑娘都没有在府里，他的想法得不到验证，索性丢在一边，先与几位会长商量接下来的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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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城主府。
城主寝房，竹清意、陈镶，辰浩、巳代、暖玉以及府里的小陆管家围在城主床边，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凝重而严肃。
花丑坐在放在床沿边的凳子上，给城主把脉。
“城主为何还不醒？”
辰浩忍不住出声询问，他们将城主从后院的竹林里接回来已经快三天，纪姑娘失踪，后院突然长出不明巨树，城主又一直不醒，府里快乱成一锅粥。
花丑松开手，摇头，“城主看起来确实只是睡着了，身体上没有任何损伤，我也不知他为何还不醒来。”
苏长千在无忧城的几个月，花丑跟着他学习了很多医术药草知识。苏长千是个慷慨大方的人，未必不知道花丑的心思，但还是尽心教授了她很多东西。
如今，已由花丑接管药庐。
“可否强行叫醒城主？十万大军停驻在城外，就等城主一声令下，即刻就可攻进西洲边城。已经拖了三日，城主若是还不醒，军心动摇就不妙了。”竹清意说道，眼里是掩不住的忧虑。
花丑摇头，“城主想醒的时候自然就醒了。”
陆无极睁开眼，面前是一道幽深的、浸水的长廊，长廊两边放置着拳头大的夜明珠，透出月白的亮光，照亮前路。
他细长漂亮的凤眸微微眯着，总觉得这处十分熟悉，他仿佛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长廊的尽头传来“哒哒哒”的清脆声响，节奏分明。他抬步朝传来声响的方向走，靴子踩在地上，传来清晰水声，在幽静的长廊里十分明显。
一路走，脑子里那些原本抓不住的画面如同找到关键的连接点，一副接着一副，最后拼接完成的情节。
回忆全部涌现，他恰好走到长廊尽头，面前是一扇木门，他犹豫着没有推开。
过了许久，城主深吸一口气推开木门。
门后不是他熟悉的场景，那个顶着一张他逝去母亲的脸的女人也不在。空空一片，接着他再次感到意识混沌，一阵光芒闪烁，隐约中有一个冷漠的女声说了一句，“这是最后一次。”
“城主，您醒了！”
他缓缓睁开眼，身边围着的是往日熟悉的下属，此时却觉得有些陌生，来不及仔细思索，他的视线重新在人群里游荡一圈，没有看到那个期待的身影。
辰浩上前，扶他坐起来，“城主，您感觉如何？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陆无极摇头，“澹然呢”
围着他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向他诚实的摇头。
“我们在后院竹林找到您，去的时候纪姑娘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
他再一次弄丢了她。
陆无极放在被子外面的两只手紧捏成拳，锐利明亮的眼眸里压抑着沉重的心绪，平静下来后，“有找过了吗？”
遮掩不住的低气压，气势比往日更甚。
身旁的人偷偷往后退，唯有辰浩一个人退无可退，只得低头承受这份威压，“您一直未醒，府中大乱，影卫不敢离身半步，暂时……暂时还没有去寻，只是……只是一同随行的苏先生也不见了。”
最糟糕的情况，也是最合理的情况。
臣民和她，他始终只能得到一样。
城主抬手揉捏眉心，让自己快速冷静，“沧洲最近可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报于我听。”
那可真是太多了，辰浩滔滔不绝的将最近三天沧洲境内发生的怪事一一说来。
花丑本想打断，城主此时最好卧床静养，不可操劳。
子夜偷偷拉住她，朝她摇头，纪姑娘失踪的事情明显让城主十分生气，此时能有转移他注意力的事情还是不要打扰得好，不然到时挨削的就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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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乡，宋府。
听风阁的大门一把被推开，秦昭一身亮银色轻甲，手里还拿着马鞭，望向院子里愣住的丫鬟，脸色不善，“纪澹然呢？”
丫鬟是宋府老太太安排给纪澹然的人，从没见过戾气这么重的男人，虽然这少年长得一顶一的好看，可被他眼神一扫，只觉脊背生寒。
她赶紧站起来，颤抖着嗓子回：“纪姑娘身上不好，喝了药刚睡下。”
秦昭心里一跳，站着愣了半晌，果真是病了
这一刻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复杂想法，原本他想此生不见，就让她死在外面好了。
可听闻她过得不好，陆无极将她抢去，也没有好好对待，本应该感到快意，心底隐隐升起的疼惜却怎么都压抑不住。
秦昭长鞭一甩，卷住一旁碗口粗的小树，用力一拉，啪一下，桂花树被折成两段，轰然倒下。
丫鬟惊的连连退避，却不敢说什么。
姑娘在房里睡着，这少年看起来就不好惹。她只能守在门口，只求他不要硬闯。
秦昭长眉怒目，精致白皙的脸上满是怒意，伸手轻轻一拨将挡在门前的丫鬟推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门口摆着一扇四折的山水屏风，秦昭刚踏进去，眉心蹙起，脸色越发难看。
房间里全是他熟悉的馨香，她住过的地方，总是会有这样令人安心的味道。
上一世，她死在南乡，在听闻陆无极的死讯后没多久就病死了。
她住过的房间，也满是这样的味道。
他停顿一息，绕过屏风，缓缓走进内室，掀开珠帘进了卧房，这里的香味更加浓郁。
她躺在挂着月白床帐的床上，头发散开，睡颜平静。
与他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瞒着纪凌霄快马赶到上乡，就为了以防万一在这里遇见已经从沧洲回来的她，可以亲手了结了她。
可看着她的脸，忍不住伸手探过她的鼻息，确实是鲜活的样子，心里莫名送了口气。
五指缓缓下移，贴近她的脖颈，只要轻轻用力，她就永远不会再醒来，不会再用那双漂亮明亮的眼睛蛊惑他，或是含着泪泫然欲泣委屈的看着他，也不会有机会背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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