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回头看了一眼叶霜的背影,眼中划过一抹深思,转身进了正屋。
她没有进里屋,只站在屏风后:“城主,纪姑娘。”
纪澹然的声音传出来:“是豆浆磨好了吗?”
“是,师傅们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
“好咧,我马上来。”
陆无极手上动作不停,见她刚刚蔫儿的跟萝卜干儿似的,暖玉来回了一句,整个人又活了过来,恨不得立刻就跑出去,忍不住唠叨一句:“手弄成这个样子,还想做豆腐?”
“浆都磨好了,马上就能吃了。”
“你要是再受伤,我……本座就不允许你出院……出这间屋子了。”
“你要是早点来,我也不会受伤。说到底,这都怪你。”
陆无极惊愕:“是本座的错?”
纪澹然站起来,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拉他,“是啊,我想做豆腐本就是为了你,你却不来。”
陆无极低头看着被她拉住的手,细长明亮的凤眼里闪过一抹疑惑,“那本座与你受伤有什么关系?再说,本座也没说想吃豆腐。”
“那是……我想跟你一起吃豆腐,可以吗?”
纪澹然停下来,回头望着他,眉头微拢,眼中盈着一丝不耐。
这家伙永远都这么迟钝,昨日送过去的纸条被拒绝,在她意料之中。
原本她打算今天下午用受伤的借口将人骗过来,她知道陆无极的软肋,任何可能损害无忧城利益的事都是他的软肋。作为重要人质的她,是他的筹码,他一定不希望有任何意外。
只是没想到点儿那么背,借口变事实,她真的受了伤。
她不想承认,刚刚疼得快晕过去时,他的温柔让她有一丢丢感动。
她忍不住想这人其实是有一点在意自己的叭?
但他每次总是能迅速打破她的幻想。
陆无极不知道小丫头为什么突然闹别扭,昨日暖玉汇报说,小丫头才十六,比他小了整整四岁。
那晚他掳人时,还刚好是她的生辰,难怪看起来这么小。刚刚因为疼还把他当成哥哥撒娇,此时也是把他当哥哥了吗?
纪凌霄以后要是知道这丫头把他当成哥哥,脸色一定很好看。
小丫头仰头望着他,柳眉倒竖,杏眼微瞪,神情倔强。好像如果他不正面回应,下一秒就会哭出来。就这么想和哥哥一起吗?
哎,真是没办法。
陆无极不由得抬手揉揉小丫头发顶,温声说:“当然可以,哥哥也愿意跟你一起。”
“……你说什么?”
“嗯咳,没什么。不是要做豆腐吗?”
陆无极突然有一种偷了东西被拆穿的窘迫,轻咳掩饰,立刻转移话题。
纪澹然眨眨眼,盯着陆无极看了许久,总觉得这人比上一世还要奇怪了。
暖玉在屏风后轻声催促。
她收回视线,手也松开,快步往外面走:“来了。”
陆无极看看空落落的手掌,缓步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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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厨房。
昨晚泡好的豆子全磨成了糊糊状,下一步是用纱布将豆浆和豆渣分离,然后熬豆浆,最后点豆腐。
纪澹然前脚进厨房,陆无极后脚也跟了进来。
小厨房本来就不大,两个帮忙推磨的大师傅站在里面,旁边一个打杂的小厮,暖香、暖玉和巳代三人都只能站在角落。
陆无极一进来,像个巨人一般,本就不宽裕的空间瞬间变得更加拥挤,大师傅们又不敢说话。
纪澹然挨在暖香暖玉站的角落,瞧着这情形,“要不你们都出去,我和城主留下,再留一个大师傅就行了。”
其他人没动,瞅着纪澹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无极:“老吴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是。”
除了被点名的老吴,其余人鱼贯而出,真正的令行禁止。
老吴是大厨房里的烧菜师傅,沧州的男人大多生得高大魁梧,老吴也不例外。
他往灶台一站,像根柱子似的,空间瞬间被挤压。
纪澹然手不能动,站在一旁指挥:“城主,你得帮吴师傅一把。”
老吴受宠若惊,连连拒绝:“不不不,怎能劳烦城主动手?纪姑娘,要怎么做,你指挥就是。老吴别的没有,只有力气使不完。”
陆无极走上前,观察用来吊包袱的木架子,抬头看向老吴:“本座对这个很有兴趣。”
“……啊?”老吴懵了一瞬,转圜也快,“那属下给您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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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澹然对此毫不意外,古有君子远庖厨一说,陆无极既非君子也不是小人,他只是对这世上一切不了解的东西都有着旺盛的好奇心。
纪澹然让暖香回房一趟,暖香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条暗红色的绸带。
纪澹然接过绸带,转头招呼陆无极。
陆无极不明所以,但还是走到她面前:“何事?”
“张开手。”
陆无极伸出手,五指张开,指节分明,修长又细白,十分好看。
“不是这样,手臂展开。”
纪澹然比划两下,他乖乖照做。
她走上前,想替他把宽大的衣袖挽起,用绸带绑起来,方便做事。
无奈这家伙太高,她踮脚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够到他,有点气急败坏:“没事干嘛长那么高啊,弯腰!”
陆无极没脾气的勾下头,任由她将绸带从后颈穿过。
暖香和小厮在门外看直了眼。
小厮:“纪姑娘那样跟城主说话,城主都不生气。”
暖香:“你说城主知道他脖子上挂的是我们姑娘的腰带吗?”
第六章 纪澹然觉得他这一点十分可爱。……
小厨房里,一片静谧。
静谧之中,布料摩擦的声响显得越加明显。
陆无极弯腰勾头,配合小丫头的动作。
小丫头想帮他绑衣袖,但因为右手受伤,单手没办法完成动作,她已经跟绸带较劲了快半盏茶的功夫。
期间,他一直保持弯腰的姿势,暗忖她何时会向他求助。
纪澹然试了很多次,不能施力的右手固定住绸带,左手打结。但绸带有点粗,又滑,总是不能很好捉住,左手不是惯用手,打结也很费力。
抬头看向默默看戏的青年,将绸带的一头递过去:“帮我捉住。”
陆无极弯唇:“好。”
有人帮忙后,两边的绑带很快绑好。
陆无极站直,试着活动双手,“原来如此,这样确实很方便活动。”
纪澹然看着他露出来的半截手臂,眉头微皱:“只是有些冷。”
“无妨,本座不畏寒,厨房里也很暖和。”
纪澹然瞧一眼他跃跃越试的神情,看起来他对接下来的工作确实相当感兴趣。
她一边指挥两人过滤、熬煮、点卤,一边偷偷观察陆无极。
这家伙玩得十分开心,当豆浆渐渐凝结成米粒一样大小,陆无极掂起勺子递给她看:“丫头,快看,这就是豆腐!”
惯来严肃正经的人,眉峰舒展,眼里满是惊奇,语气透着轻快,终于像个年轻人,又有点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纪澹然走到他身旁,摇头:“这还不是,还要等。”
“等多久?”
“等到差不多的时候。”
“那是多久?”
纪澹然皱眉,“等着。”
“哦。”
老吴一开始还在一旁搭手,从煮豆浆开始,渐渐插不上话,也搭不上手。后来干脆站到角落,将空间留给两人。
豆浆终于凝固成大块的豆花儿,纪澹然指示陆无极把一旁早先洗好的锅拿来,舀一些豆花进去,又出去叫了暖香、巳代进来。
暖香看着锅里白花花又热气腾腾的豆花儿,还透着一股她从来没有闻过的香味,不禁咽了一口口水:“姑娘,这就是豆腐?”
“还不是,不过已经可以吃了,拿碗过来。”
“好咧。”
暖香开心的抱了一摞干净的碗过去。
“巳代,把桌子支上,上午准备的小菜都端出来。”
“是。”
巳代手脚麻利的支起一张矮桌,从碗橱里端出数个小碗,里面分别放着花生碎、切碎的咸菜粒、花椒末、盐巴、小葱碎,还有小半碗红红的小米辣碎。
昨日巳代带着自己的行李搬进西暖阁偏院的下人房时,手里抱着一盆植物,叶子尖尖呈绿色,上面长了一些像毛笔头一样的红色果子,恰好被纪澹然撞见。
“巳代,你手里抱着的是什么?”
“花。”
纪澹然走近一看,暗暗惊讶。
巳代见她好奇,解释道:“城主有一段时间迷上收集奇花异草,这盆花是当时托商会的人从西边带回来的。”
“那怎么在你手里?”
巳代一愣,说漏嘴了。
他现在的身份虽然是丫鬟,但年纪太小,根本没有机会伺候城主,也不可能得到这样的赏赐。
纪澹然也想到这一点,不过她本就知道巳代的身份,“算了,这些辣椒可以给我一些吗?”
这下轮到巳代惊讶:“你知道这是什么?”
“嗯,这种植物叫辣椒,红了的是成熟的果实,是一种调味料,也是一种蔬菜。”
纪澹然觉得奇怪,巳代喜欢养花这件事她知道。
可上一世她刚来无忧城时,这里并没有辣椒。
无忧城的吃食基本都是一些味道很淡的炖菜,一开始还能忍受,时间一久,她受不了饭食日日都是一个味道的慢性折磨,向陆无极抗议,描述了辣椒的样子。
其实她没抱希望,因为西洲也没有辣椒。她当时找了很久,后来又托纪凌霄帮忙找,一直没有找到。
过了几个月,陆无极将一株养在花盆里的辣椒送给她,那花盆只有手掌大,上面结了几个小尖尖辣椒,还是青色。
这一世,辣椒的出现早了许久,而且是陆无极让人去找,纪澹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你是说,这东西……这个叫辣椒的果子可以吃?”
思绪被打断,巳代眸子扑闪扑闪的望着她。
巳代把这株辣椒养得很好,结出了好几簇辣椒,大多都红了。
纪澹然小心摘了五六个下来,“可以吃,不过一开始可能会不习惯,一旦爱上,一生都离不了。”
巳代更加好奇了,“这要怎么吃?”
“明天你就知道了。”
暖香按照纪澹然的指示,将白嫩嫩的豆花舀进碗里,放到桌子上。
除了咸口的佐料,旁边还有两碗甜口的佐料。比起咸口,就简单了许多,只有一碗糖和一碗煮好的红豆。
不过这个时代,糖十分珍贵,单这一碗糖,就抵了旁边一排咸口佐料。
纪澹然偏爱咸豆花一些,于是加的咸口佐料。其他人不用她说,学着她的动作,在碗里加入喜欢的佐料。
因为陆无极在,他们加完料,端着碗准备到外面去吃。
“等一下,”纪澹然叫住他们,指示陆无极端锅,“你们在这里,我们出去。”
“???”
大师傅们和暖玉、暖香几个以为听错。
纪姑娘胆子真的大,城主竟然也不说话,还乖乖转身去端锅。
最后,暖玉在里屋飘窗下的软塌上搭了一张矮几,暖香将红泥小炉架上,端来铺了一层嫩豆花的暖锅,巳代送来温好的清酒,才摆好这一桌两人小宴。
纪澹然再三催促,三人不情不愿的出去。
暖香出了正门,还回头看了好几眼:“姑娘和城主一起,不会出什么事吧?”
暖玉仍是一副清冷模样:“说什么傻话。”
巳代快走两步,越过她俩,咻一下蹿进小厨房。
她们进来时,灶上放着两个空的大碗,已经吃完的老吴和另一个大师傅老刘正在压豆腐,纪澹然刚刚示范过一遍。
巳代端着碗坐在桌子旁,正吸溜吸溜吃豆花。
因为好奇辣椒的味道,他选了咸豆花。
拌了各种调味料的豆花吃进嘴里,咸香软嫩一瞬间全在口腔炸开,下一秒辛辣刺激的感觉袭来。
听纪澹然的告诫,他第一次只放了一点点辣椒碎,没有感受到她描述的那种难受。咽下去后,反而感觉腹腔一股暖意,巳代几乎立刻就接受了这种味道。
暖香走过来,抱怨道:“小巳代,你也太着急了。”
她站在桌子前,犹豫选哪种口味。
暖香喜欢甜食,甜滋滋的味道,平日里只有过年才有机会尝到,但她又想象不出来放了花生碎、咸菜粒和小葱的豆花会是什么味道,十分好奇。
巳代已经吃完,放下饭忍不住舔了一下嘴角,看向暖香:“咸的好吃。”
老吴抬起头:“我觉得甜的也不错。这东西怎么都好吃。”
暖香最后选还是选了甜豆花。
甜豆花又是另一种风味,拌了糖,再撒上煮得软糯的红豆,入口又软又甜,口腔里满是豆香。暖香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吃到后面眼角都湿了。
暖玉选了咸豆花,坐在桌旁,一口一口吃得很慢。
老吴和老刘把纪澹然划拉出来,要做成豆腐的豆花全部处理好,提着剩下的两桶豆花出了西暖阁,纪澹然说这些多的分给大家都尝尝。
暖香吃完自己那碗,摸了摸肚子,“又暖又甜真好吃,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到了。”
“现在就能。”
巳代起身,从碗橱下的大缸里端出一口小锅,放到桌子上,揭开盖子,里面是半锅白嫩嫩的豆花,还冒着热气儿。
暖香惊讶:“你藏的?”
巳代摇头:“我可不敢,纪姑娘让藏的,她说留给我们吃。”
暖香刚收回去的眼泪瞬间又没忍住:“姑娘对我们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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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屋。
纪澹然和陆无极相对而坐,中间一口冒着热气的暖锅,里面铺满豆花,桌子四周放着切成薄片的牛肉、羊肉,还有萝卜、土豆、白菜等一应食材。
两人面前还各放着一碗豆花,都是咸豆花。
纪澹然见他不动,催促道:“尝尝豆花。”
陆无极眉头微锁,十分困惑的望着她。
“怎么了?”
“为什么想让我吃这个?”
纪澹然探身推他的碗:“先尝尝,等下要凉了。”
陆无极端起碗,舀了一勺,在她注视下咽进嘴里,姿态优雅,这男人连吃饭都赏心悦目。
她一直望着他,宝石一样璀璨的眼睛里蕴着期待:“怎么样?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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