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没说话,站在楼梯侧边给唐盏让位置,唐盏看了一眼蛋糕盒子,“嗯,去吧,明年见。”
唐星星哪老实地让唐盏抱着,一个劲儿动,到了三楼实在控制不住,唐盏累得不行,坐楼梯上休息,唐星星自己跑下去找唐水了。
唐水正在和物业哥哥聊天,问人家为啥不回老家过年。“你自己下来的!?”唐水拎起狗前爪问,“一会儿抓哥哥的脸。”
唐盏下来用胳膊肘圈着唐水的脖子,压唐水的肩,说腿疼,让唐水背着他,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小区里不少地方已经开始装扮过年的气氛,兄妹俩一路打打闹闹,上了车,驶向他们的第一个新年。
“你最近和小邻居玩得挺好啊。”唐盏从后视镜看了唐水一眼。
唐水点点头,刚上车她就困了,马上就能进入梦乡,听到哥哥提起李平,扒着驾驶座椅,讲了她和李平其实在福利院就认识。
*
李平不知道自己心跳如此快,是因为爬楼梯的缘故还是因为要见到闫婷了。
轻轻拧开防盗门,玄关处多了一双李伟国的皮鞋,闫婷和李国伟的卧室门不像之前几次那样紧闭,李平在换鞋凳上能听见俩人的谈话。
“别摸了,今天不行。”是闫婷的声音。
“怎么不行,”李伟国的手依旧贴在闫婷身上,“今天是你生日,多好的日子,阳阳也不在家。”
闫婷切了一声,没说话,李伟国笑了两声说道:“阳阳那孩子人不大,心思还挺多,每次我回来,他都不在家,我开始还以为是凑巧呢。”
李平坐在换鞋凳上偷偷喘气,他累极了,他现在啥也做不了,只能等着,如果养父母的卧室关门了,他就去走廊上等;如果他们出来了,李平就说去买蛋糕了,刚回来。
“以后别叫他阳阳了。”
“怎么了?”李伟国不解地问。
“那是我们儿子的名字,”闫婷好像很感慨,“老天爷给了我一份非常大的生日礼物。”
卧室里短暂地安静了一阵儿,接着传出李伟国激动又喜悦的声音:“真的!?几个月了?我们真的又有孩子了!?”
李平捏紧了自己的裤子,还没明白这两句话的另一层含义。
“阳阳走了三年了,他又回来了,”闫婷声音很轻,“我知道他也舍不得爸爸妈妈。”
后来闫婷哭了,李国伟安慰了什么李平没听清楚。
李平觉得冷。
“那阳……,那李平,”李国伟叹口气,“这孩子怎么办。”
“养着吧,就当给阳阳积福了,”闫婷的声音传过来,“无所谓,也花不了多少钱,等我们的阳阳出生以后若是喜欢他,那最好,如果阳阳不喜欢……”
“反正他已经被退养过两次了。”
李伟国说道:“把他那毛病治治,老不开口,一张嘴就结巴,我带出去也没面子。”
“烦死了,我就是没打算给他治,”闫婷声音带上了不满,“他不说话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点像阳阳,阳阳以前也内向,但是他一张嘴就不像了。”
“他还想学跆拳道和拳击,阳阳身体不好,学不了那些,他怎么那么不懂事,他活该没人要,我也不要了,我有阳阳就够了,”闫婷声音大了起来,还带上一些癫狂,“阳阳只要健健康康的就行,是不是,是不是啊老公,我们这个孩子会健康的,对吧。”
闫婷情绪回到了那三年里,李伟国不想再见到那样的闫婷,闫婷没有了平时的端庄温和,摇着李伟国肩膀问阳阳为什么留不住。
为什么和书上学得不一样呢,“家”的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
他无论怎么做,结果总是错误的。
寒风顺着李平的裤管钻进李平的身体里,李平摸了摸发僵的腿,他没力气再走下二十多层楼了。
忘了自己是怎么上来的,李平坐在冰凉的楼梯上,一步都走不动了。
就算下去,他能去哪儿呢。
我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被怨念包围的,后来我是垃圾场里一件没有任何价值的对象,有人选走了我,赋予我身份,我却永远完不成他们布置的任务。
李平的第一个任务是,要当丁克夫妻给长辈的交代。
他被送到“爷爷奶奶”家里,不过他太蠢笨了,既完成不了“爷爷奶奶”抱亲孙子的愿望,也做不到让“爸爸妈妈”生孩子的任务。
后来双方矛头一致对向他,三方很快协商一致,李平被退回了。
李平的第二个任务是,做一个财运福星。
算命大师说做慈善对事业有帮助,男人和妻子高调领养了福利院一名男孩,并送到最好的学校栽培,男孩儿也很争气,每次考试都是第一。
可后来男人的事业毫无发展,大师又掐指一算,这男孩命格不好,不仅带不来财运,还会阻挡男人的野桃花。
男人见到李平做梦“发病”的样子,连夜请来大师做法,送走了这个“小邪神”。
闫婷待李平很好,很少要求李平做什么,只要他做儿子的身份就好。
可惜李平不是木头,更不是阳阳。雕不成闫婷想要的样子。
命运给了我三次重生的机会,可是我完不成任务。
最后一张重生牌被用掉了,不会再给自己机会了。
粉色的蛋糕盒子在李平脚边无声地嘲笑他的无能和弱小。
李平想起唐水吃奶油的样子,为什么唐水仅抽到一次的重生牌,就能活得那么明媚阳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李平没哭,他安静地接受这一切,等明天太阳升起来,就像前两次一样,收拾自己东西等着被退回去就好了。
我叫李平,我能得到爱才是奇怪。
*
声控灯亮起,李平明明没有看到有人来。
“汪!”
*
李平当然没看到,小黑狗的身形在夜色里一点看不见,判断唐星星要不要洗澡很简单,如果身上的几簇小白毛不见了,就是该洗了。
小黑狗窜到李平怀里,温暖又柔软,怪不得唐水那么爱不释手,这也是小黑狗第一次主动扑李平,平时他俩对着高冷,主打一个谁也不理谁。
唐水的小狗怎么在这儿,是唐水的哥哥把她的狗丢在楼梯半路了,还是……
“唐水,你要是没做到……”唐盏用气音说话,“我到时候不把你打开花,我就管你叫哥。”
唐水的声音欢快活泼,听不出丝毫爬楼梯的喘息:“不用了,还是你当哥。”
两分钟后,楼梯拐口出现气喘吁吁、只剩半条命的唐盏和唐盏背上的唐水。
唐盏把唐水放下,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了,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去开门,留下两小人一狗在楼道里冻着。
“蛋糕店老板说,吃了这个蛋糕会幸福,”唐水在下面两阶的楼梯上撑着腿,脸凑近李平,“所以我回来了。”
唐水凑得那么近,李平在声控灯灭之前一直盯着那双大眼睛。
楼道里重新陷入漆黑,唐星星一嗓子又给叫亮了,灯光再亮起时,二人已经错开了目光,唐水眯了眯眼,等适应光线变化以后,一只手去提蛋糕,另一只手牵着李平的手回了自己家。
李平什么都没说,唐水也什么都没问,李平还处于一种没有缓过神的状态。
唐水吃一下午的蛋糕还没吃腻吗?
就算唐水是真的信了那店主的话,可谁会在电梯停运以后爬二十多层楼,背着一人一狗来吃一个并不是给他们准备的蛋糕呢。
只有大冤种会。
唐盏整个人平躺在沙发上,目光涣散,开始怀疑人生。
唐水抱来自己的吸管杯,跪坐在地毯上,喂唐盏喝水。蛋糕顶层的字被唐水用塑料刮刀刮下来扔到了垃圾桶,然后用叉子叉了一块蛋糕喂到唐盏嘴里。
“味道还行,”唐盏终于舒服地喘口气,指了指呆站在一旁的李平,“过来给哥捶腿。”
第17章 养花
闫婷是高龄孕妇,情绪焦躁也很危险,第二天一早李伟国陪闫婷去了医院。
各项指标基本正常,闫婷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温柔地摸着自己尚不明显的小腹,这个孩子是意外之喜,他们之前也打算再要有一个自己孩子,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成功。
李伟国去家政公司请了保姆,照顾闫婷的衣食起居,过年家政服务紧张,李伟国跑了几家才找到一名合适的保姆。
晚上保姆做了饭,两人坐到饭桌上,说起给闫婷补过一个生日,二人才想起来,家里似乎少了一个人。
李平已经跟着唐水、二丫和小胖他们烤了两锅地瓜了。
他们根本就不会,烤出来的外面焦糊、里面不熟。
小胖还要去家里偷地瓜出来继续烤,唐水和二丫一致赞同,反正到时候挨骂的不是她俩。
南城乡下的冬天非常冷,即使是正午有太阳的时候那风刮在脸上就像小刀子一样。
这儿的小孩像不怕冷的小傻子,冻得大鼻涕都出来了,还在街上打陀螺。
李平倒是不冷,他穿着自己的小外套来的,唐盏又给他套了件旧羽绒服。倒是看着唐水兔绒帽子里漏出来的半块耳朵被冻得通红,替她冷。
李平想让唐水回家,又看她玩得尽兴,只能默默站在唐水身后替她挡点风。
唐盏的电话打过来,催唐水回家,“看没看几点了,玩疯了你。赶紧回来,一会儿天黑了,别让我去找你。”
“还没黑呢,”唐水依依不舍地,抬头看见身后有个人,想起来什么似的,“李平跟我一块呢,我能回去。”
这家家长催完,另一家也来了,小胖打远看见他妈,赶紧朝着他爷爷奶奶家跑。
这么冷的天,唐星星都不往外跑,折腾了一天,一块熟地瓜没送进嘴里,唐水依旧高高兴兴地往家走。
“看不见了呀,”唐水去牵李平的手,“有点黑了呢。”
李平拨开那只说谎的手,让唐水自己走,天只是有点暗沉,他现在比唐水还清楚她能不能看清。
不让牵拉倒,唐水把手揣回自己兜里,走在李平前面。
进大门的时候,唐盏在打电话。
李伟国从物业那知道是唐盏把李平带走了,电话接通的时候还问唐盏怎么不跟他说一声,让他和闫婷着急找了半天。
“这都过了二十四小时了,一天一夜了,你着了哪门子急,”唐盏冷笑着拆穿李伟国,一点面子没给留,“我昨天就跟物业说了,你稍微一问就能知道,忙别的呢吧。”
李国伟听出唐盏话里带刺,又委婉道:“是,昨天他妈妈身体不舒服,没顾得上,李平在哪,我去接他。”
唐盏觉得跟这种人说话真没劲,直接挑明:“昨晚李平回家了,听到了你们说的话,他都知道了。”
李伟国那边一阵沉默,唐盏又说:“我是昨天下午在停车场听你老婆自己跟人说的,倒是有了亲孩子,不用瞒着人了。”
“这件事……”李伟国犹豫地开口。
“行了,不用给我说,我对你的想法不感兴趣,也不会插手,只是这孩子昨天实在看着有点可怜,我就带回我家住一天,”唐盏靠在沙发上,看唐水和李平进了客厅,说了南城乡下的地址,“你家的事,自己看着办,你愿意过来接就来,我和我妹回去得一个星期以后了。”
唐盏率先挂了电话,唐水和李平都听见了最后一句,唐盏也没打算避着他俩,李平是别人家孩子,人家的家里的事儿他的确管不着。
李平没什么反应,唐水不高兴了,踹了唐盏一脚,让他赶紧做饭去,“我要饿死了。”
李平去看书了,唐水偷偷摸摸溜去厨房。
“干嘛?”唐盏给馅饼翻个身,“你来烙啊?”
唐水腻歪地靠在唐盏身上叫哥哥,唐盏不搭理她,唐水也不走,过了一会儿又开始叫。
“闭嘴吧,”唐盏知道她要说什么,“不行。”
“那闫阿姨要是不要了呢?”唐水一双大眼睛里全是试探。
“那也轮不着你。”唐盏叹口气,尽早打消唐水的念头,“别想了。”
“我有钱,”唐水说,“我想要。”
“你买去吧,”唐盏面无表情,“看谁卖给你。”
眼见唐水嘴一瘪,马上就能哭出来,唐盏捏了捏那小胳膊,“不是有钱就行的。”
“那还要有什么?”唐水问。
唐盏没回答她,让她老实待着过年。
唐水和李平坐着老邻居的三轮一起去赶集,买了一大堆糖块和小彩炮,等到除夕夜放了一个多小时。
唐水只跟着傻乐,她的眼睛看那些费劲还不舒服,唐盏本来不让她玩儿,又想着一年就这么一次,随他们去了。
初二唐家兄妹给唐父和奶奶烧完纸,他们就该回去了,这几天李伟国没来接李平,也没打过一个电话。
*
大风一刮,年就过完了。
唐水被按在桌前写寒假作业,她现在不是自由身,只能把唐星星放出去探查对门的情况。
2202 的客厅里是悠扬轻缓的早教音乐,闫婷倚靠在贵妃榻上,似乎是没看见李平。
羞辱小孩子的方式很简单,尤其是语言障碍的小孩子。
用眼神上下打量他几次就行,闫婷觉得李平也不敢质问什么。
闫婷不说话,李平也没说,这种诡异的对峙持续了几十秒。
“闫姐,房间放好了。”保姆从次卧房间出来,看见李平还愣了一下,突然冒出来个小孩儿,也没大人领着,还招呼李平坐沙发上。
“这是家里另一个小孩儿,”闫婷无所谓地笑了下,跟保姆指指之前闲置的杂物间,“收拾下那个房间,柜里有新的床品。”
雇主家的事不多问,反正时间长了就知道了,保姆利索地去收拾杂物间。
“小平啊,”闫婷轻笑着说道,“有件……”
“咣当”一声,李平把钥匙放在茶几上,脸上是不服输的倔强。
这样的李平在闫婷眼里很可笑,像不懂事认不清现实的小孩儿。
李平的举动可笑又称了闫婷心意,闫婷轻揉了下太阳穴,让保姆去叫李伟国出来,她现在没心思管这个,慢悠悠地回了卧室。
“你妈妈怀了弟弟,不能受打扰,”李伟国轻揽着李平的肩膀带他往书房走,“以后你……”
李平生硬地甩开李伟国的手,脸上尽显厌烦和对他们虚假表像的厌恶。
“小平,你在这儿,总好过在待福利院,你这次再回去,再被领养可就难了,”李伟国还在劝说,“这半年我们也有感情了呀,是不是。”
“不、是。”李平一字一句,多余的话他说不出来,指了指桌上的钥匙。
事已至此,双方都不情愿了,没有再说什么的必要,本来李伟国也不是真心留他,只是一丝良知作祟。
“你今晚好好休息,”李伟国说,“明天我带你回……办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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