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像被审判的犯人一样，脸上的不安被唐盏看在眼里，唐盏不安慰他，唐盏就是要捅破李星的心理防线。
“你也就比唐水晚来这个家几个月，你俩从九岁吧，那么小，长到现在都快成年了，你一直比唐水好带，比她听话得多，你还能帮我照顾她，”唐盏平静地说，“那你给自己的定位是什么，是这个家里借宿的？”
李星低着头，“不是，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刚来这个家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你是没听进去，还是……”唐盏问，“还是我这些年对你俩有什么差别对待，做了什么事没顾及你的感受，让你觉得亲后有别了？”
李星想自己但凡有一点良心，都不会让唐盏这么想；唐盏这些年待他跟亲弟弟无异，他也把这里当家。
“你记这些，是觉得我和唐水跟你之前收养你的三家没差别，”唐盏审视李星，“你以后是个有出息的孩子，等你以后毕业了能挣钱了，把这些钱还给唐水，然后和我们兄妹俩一刀两断。行，没事儿，兄弟如手足，不就是一条胳膊一条腿的事儿嘛。我不疼。”
“哥，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这么说，我心里好难受，”李星眼眶憋红了，“我没有那些想法，我真没有。”
“哥，对不起，”李星继续认错，“我……”
那些痛苦的、被屡屡抛弃的回忆，李星从来没跟人提起过，他一直像个不知道喊疼的傻子。
可唐盏戳到了他的心窝，逼着他学会喊疼。
有人听，也有人疼他。
“哥和唐水对我的好，我都知道的，”李星断断续续剖白自己，“我就是害怕被哥抛弃，怕哥不要我，来这个家里很久以后，我还经常有这种顾虑，不是哥和唐水不好，是你们太好了，我好怕我不能留在这儿。”
其实唐盏不知道的是，李星前三次被退养，都是李星自己的意思，他宁可回福利院也不留恋虚假的亲情。
“我的笔记本从来没有想过拿出来给人看，我是悲观的性格，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李星说，“我觉得我不是讨人喜欢的人，如果哥和唐水讨厌我了，不要我了，我将来也要报答……”
唐盏继续看着李星，看得李星心里发毛。
“哥，你要生气就揍我，别不说话。”
“嗷，只许你不说话，就不许别人有不说话的时候了，”唐盏比唐水更能理解李星，拍了拍李星的胳膊，“我没生气，我就是想告诉你，这儿永远是你家。”
李星点点头，说谢谢，说完又说对不起。唐盏终于笑了下：“但是唐水那……，她没哥这么善解人意啊，脑子也不多，她觉得吧，你不信任她，没像她那样，完完全全地互相信任。”
唐盏的话也让李星更明白，唐水生气闹脾气，却也不肯告诉哥这事儿，是真的在乎他。
唐盏叹气摇头：“我可真是个不称职的家长，家里一共俩孩子，把一个打得哇哇哭，把另一个弄得连连认错。”
兄弟俩是把话说开了，隔壁房间还有个大哥不疼小哥不爱的唐水呢。
“哥，你去看看唐水，”李星担忧道，“她是不是还哭呢。”
刚才气头上打了唐水，现在看自己不是很在理。“她最娇气了，”唐盏发愁，以前只管揍，不管哄，唐水自己就反省好了，“咱俩一起惹得，哥给你打个头阵，重点看你了。”
唐盏又问：“对了，你还有要交代的吗”
李星被问懵了，哥问的是不是那个意思啊。
这比刚才的话更难启齿。
“臭小子，”唐盏薅了李星后脑勺一把，转身出去了，“有事儿就跟哥说。”
李星木讷地点点头。
他可不敢说。
*
唐水正在跟二丫打电话，哭哭啼啼地说唐盏打她。
“啊？”二丫很震惊，“那叫上小胖，我们仨能打过你哥吗？”
唐水哼哼唧唧地：“算了吧，我洗澡睡觉啊，睡醒就不疼了。”
刚爬起来，哥哥从客厅进来，递了块湿毛巾给她：“擦脸。”
唐水不动，唐盏上手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现在唐水身上穿的睡衣也不是李星送的那套了，自从俩人闹别扭开始，唐水就穿以前的旧的，唐盏伸手把她拽到身前，唐水的眼睛有点哭肿了，唐盏道：“这么委屈啊。”
唐盏摸摸唐水的额头：“喝了多少，头疼不疼。”
刚止住的眼泪又出来，唐水瘪着嘴：“疼的不是这儿。”
“我又不是故意打翻杯子的，”唐水委屈道，“你打我那么重，你真舍得下手哇。”
“你犯得错误比较多，数罪并罚，这里面最严重的是喝酒，我跟你说过不许你喝酒。”唐盏道，“你怎么不当回事儿，你眼睛的情况不能喝酒。”
唐水点点头，唐盏看她有了学乖了的样子，才哄她：“也不舍得，也心疼。你星哥更心疼，看你挨打把他急坏了。”
唐水又问他李星怎么样了，唐水自小没被烫过，想象不到那严重性。
“嗯，红了一大片，比你这可疼多了，”唐盏说，“星哥跟我说了，你不就为那笔记本生气嘛。”
“哥哥，你不生气？”唐水微微惊讶，她没打算告诉唐盏，免得唐盏知道了也难受，没想到李星自己说了。
“那没什么，不代表他有别的想法，或者他想离开，”唐盏开导妹妹，“李星比你成熟，考虑的比你多，这事儿你不能怪他。”
“再说了，人家写笔记本里，都上锁了，你打开干什么，那是星哥的隐私，”唐盏想起这事儿来，也是唐水开的头，“你以后不许那么做。”
“他跟我还有隐私？我怎么没有隐私啊，我什么都告诉他，”唐水撅着嘴控诉，“就是因为那天他冷着脸凶我，说我乱翻他东西，我才更生气。”
“你气性那么大呢，星哥对你够好脾气了，你知足吧，行不行，”唐盏下达指令，“你俩闹一通，谁也没得着好处，这事儿你俩给我翻篇儿。”
哥哥劝了她一会儿，好歹唐水是想通了点，洗漱关灯上床钻被窝。
唐水屋里有个小夜灯，她看不见别人，但别人能看见她，唐水侧趴在被窝里，背对着房门。
他们的房门都不关，李星进来的时候，唐水并没发现。
李星没唐盏那么会说，悄悄给她掖了下被子，他希望唐水醒来能吃他做的饭就行了。
“这次没发现我装睡吧，”唐水起身拽住李星的胳膊，她一不小心坐在了床上，疼得轻轻抽气，“嘶……”
“疼了？”李星立马问，“你别动了。”
“我不动，”唐水说，“你过来干嘛。”
“我来跟你道歉。”
李星真要跟她道歉，唐水又心里过意不去了：“不用了，哥哥说翻篇儿了，我也有想的不对的地方。”
“那你睡吧，”李星说，“明天早上吃什么？”
唐水想了想，然后点了个菜，这个菜表明俩人和好了。
“星哥。”唐水轻轻叫他，叫完又不说话了。
“怎么了。”
唐水根据李星的声音来源慢慢凑近李星，唐水的眼睛在小夜灯的微弱光线下依旧星亮。
距离近到李星能看见唐水眼里的流波。
唐水闭着眼睛凑近，猝不及防。
这次唐水绝对是故意的，李星气都不敢喘了。
“我看到扉页的诗了。”
“其实，我生气是因为，我怕你把那些钱还给我，我怕你离开我；我对你有独占欲，好像不是亲情……”唐水声音很轻，再睁开的眸子里多了一点水汽和迷离，“那这个，你要怎么还给我呢。”
李星用力咬了下湿润的嘴唇，直到感到疼痛才放开。
李星的表达能力回到了小时候的结巴期，那种嘴不听使唤的感觉又来了，可这次他有强烈的表达欲望，他要说：“等你长大，毕业了，我还给你，可以吗，唐水。”
唐水点点头，像允诺一般：“好，我等你。”
第44章 龙猫
今天唐水没来摇醒唐盏，得去看看，是不是被揍得起不来了。
“大早上就豆花牛肉，”唐盏坐到餐桌上，打个哈欠，“啥家庭啊，请的厨师服务真到位。”
李厨师把唐盏的饭也端过来，默默低着头吃饭。
俩人一看就和好了，唐盏还在琢磨怎么逗逗他们呢，一瞅李星，稀罕道：“你看星哥是不是笑了。”
笑这个词，在李星身上不多见，他对外人是冷漠的，带保护壳的；在家里，只能说对哥哥和妹妹是温和的，默默无声的那种。
“没有啊，”唐水还打掩护，“又没啥好事，他笑什么。”
李星立马恢复了正常。
“今晚有大雨，我那会儿应该还有工作，回不来，”唐盏念手机上的大雨红色预警推送信息，嘱咐唐水，“你下午别出去乱跑。”
“我下午还有美术课呢，”唐水左右晃晃身子，吃了一大口肉，“我又不是只有一个哥哥。”
行吧，人家两个和好了，亲哥也得往后排。
黑丝绒龙猫唐水不敢把它放出来，一是怕它咬家具，或者跑不见了，更主要的原住民唐星星还没接纳它。
唐星星见到一坨黑就冲它叫，宣示主权似的。
唐水还是把笼子外面套上纸箱，放在阳台先养着。
“给它起名字吗？”李星问。
这只龙猫是昨天来的，昨天也是他相当有意义的一天，所以李星对它有一点点上心。
唐水摇摇头：“我没想好呢。”
龙猫原本唐水并不想接回家，养小东西唐水很费心，觉得有唐星星一个就够了，又担心田小雅把龙猫放长桌底下，服务生再给扔垃圾桶。
龙猫也并不亲人，刚来这个环境好像还有点害怕，它的体型让唐水想到了刚见唐星星的时候，第一眼就爱不释手了。
眼缘这个东西很奇妙。
唐水又抬头看看另一个星星，第一眼好像也挺喜欢的。
好像还说像小王子来着。
可是准高三生小王子暑假也得学习，好在比在学校自由一些，放学也早。
俩人结伴去上补习班，下了课再一起回家，唐水好几天不让李星送了，今天李星把她送到画室，唐水还憨憨地笑。
不到五点天气就阴了上来，补习班都提前一小时给学生和老师放了课。
李星把自行车蹬得飞快，阴云追不上他们，唐水高兴地咯咯乐。
十七岁少年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还是原来的街道，老树，商铺，变化的不是人，是路上人的心境。
俩人一狗刚到家就哗哗下起大雨，其实唐水不介意淋雨，不过李星不让。
李星骑车出了一身汗，要先去洗澡。
唐水叮嘱李星避开烫伤的地方，红了一大片，看着就疼，“对不起啊星哥，我昨天太任性了。”
“没事，”李星说，“不疼，很快就好了。”
暴雨疾风猛烈地拍打着窗户，唐水往外望瞭望，灰暗一片看不清。
唐水内心却舒适宁静。
李星在，哥哥在，就没什么怕的，雨再大她也不怕。
李星洗澡的时候，唐盏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女同事。
从车库到楼道的那一小段距离，就把唐盏和女同事淋了个透。
“这我妹妹唐水，”唐盏跟女同事和唐水互相介绍着说，“唐水叫玲姐。”
王玲是新来的化妆师助理，唐水之前没见过，乖巧地叫人。
暴雨雨来得比天气预报早两个小时，唐盏带王玲回工作室的时候就被拍在了半路，王玲家在郊区，暴雨开车太危险，唐盏和王玲商量了一下，把人先带回了家。
唐水带王玲去换衣服，“玲姐，你穿睡衣还是运动服啊？”
唐水的日常衣服王玲穿着不合身，有点紧，唐水找了个宽大一点的睡裙，“穿睡衣吧，玲姐，我在家也穿睡衣呢。”
“谢谢小水，”王玲接过睡裙，夸赞道，“你身上这个睡衣很好看，很适合你。”
唐水美得要冒泡，手指扣着外衫的衣带，她自己陷入了粉色泡泡里，看别人也有那意思。
她又不想让哥哥打一辈子光棍了，唐水以为哥哥和这个玲姐关系不一般呢。
唐盏是个视觉至上的人，第一眼没感觉的人不会发展，而且他现在也没那方面的心思。
不过唐盏这类帅哥王玲是很心动的，工作室乃至客户群群体里，喜欢唐盏的人太多了，她今天找到了和唐盏更亲近一点的机会。
暴雨一直没停，王玲在 2201 吃了晚饭，唐水期间一直殷切地照顾她。
“玲姐，这么大雨，今晚看样子不会停了呢，”唐水给王玲夹了只盐焗虾，“今晚你就住这里，房间随便你挑。”
王玲矜持地说，等会儿看看有没有出租车，打扰他们太久了。
“你今晚回去挺危险的，地道桥应该也淹了，”唐盏说，“将就一晚吧，今天的拍摄也没完成，明天一起去现场。”
“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王玲挽了下头发，垂眼羞涩道，“我睡沙发就行。”
唐水让王玲随便挑房间，不是让她挑人睡觉，李星有点无语，哥明显对王玲没意思，唐水怎么一点看不出来，李星低头给唐水剥虾，不参与这事儿。
唐水邀王玲去她床上睡，唐盏没瞅她们，王玲看了唐盏一眼朝唐水点点头。
“你先去床上休息吧玲姐，”唐水说，“我还要和我小哥学习一会儿。”
唐盏回自己卧室看样片，王玲也没那么早休息的习惯，她自己在客厅转悠了一下。
“啊！”没一会儿所有人就都听到王玲两声尖叫，“啊！吓死我了。”
唐水赶紧跑出来看，王玲扒着玄关处的换鞋凳，一脸惊恐地指着阳台：“那里……，有，有一只非常大的老鼠。”
不知道龙猫是怎么打开的笼子，从笼子里爬到了箱子里，正四处张望，和王玲来了个大眼对小眼。
唐水把龙猫关进笼子里，解释道：“这不是老鼠，是龙猫，不咬人的。”
王玲还是惊魂未定，她不光是被突然吓到，她对老鼠的恐惧超出旁人，她小时候住农村，被老鼠咬过，而且不是一只，成了她一直的心理阴影。
“我真的很害怕，”王玲声音发颤，“对不起，能把它拿出去吗。”
唐水说她会把笼子锁好，而且她的卧室可以关门。
“不行，”李星抢先道，“你的卧室门晚上从来没有关过，你晚上出来磕到碰到怎么办。”
王玲又说，她实在不敢跟老鼠同居一室。
唐水不忍心王玲害怕成那个样子，妥协道：“那我把它放楼道里。”
唐水拉着王玲回卧室，递给李星一个眼神，当着王玲的面，李星只好把笼子带龙猫放到门外。
唐盏自始至终听到了动静也没出来，王玲也不敢乱转了，回了唐水卧室床上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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