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氧气瓶!氧气瓶还有吗?!”
她被人很温柔地抱上了担架。
这一次,她好像不是在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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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地震爆发后,各行各界人士都纷纷施与援手,捐钱捐物……]
[专家推断由于附近海内火山活动导致……]
[……目前死伤人数尚无法统计……]
[……支援队已跨海奔赴现场……]
[余震不止,火山活动仍需检测……]
[整个岛屿几乎都被摧毁,请看记者前方发回的报道……]
[周边岛屿亦有震感……]
[大量尸体无人认领,令人十分心酸……]
[参加搜救的志愿者,不得不在事后接受心理辅导……]
岛上的医院早已经化为废墟,对岸的港口消化不了这么多的伤员和尸体,只能靠直升飞机将幸存者运去岛外更远的医院,又将各种医护人员、记者媒体、法医、志愿者、心理医生等运入岛内。
轮船载运着一船船的尸体,送到各个殡仪馆。殡仪馆的冷冻设施也有限,存储不了这么多的尸体,只能尽快火化。
短短几天,一个殡仪馆就需要焚烧几百具尸体,烧得炉子都发红。因为尸体太多,只能拍照、DNA鉴定后就简单编号存档。
饶是如此,各地的负责登记的部门和殡仪馆也已经不堪重负,几天几夜无法睡觉。
四天后,虽然岛上的天气不如夏日炎热,但中午最高温时也有23度。大量的尸体无人认领,开始慢慢腐烂,□□u担心继续运输可能会产生污染,下令消毒后就地掩埋。
七天后,掩埋速度加快,很多尸体只做了简单标记,就被掩埋进了深深的地下……
十天后,掩埋进一步简化,原来是一个人一个坑位,现在变成了好几个人埋进同一个坑里……
岛内和岛外像是两个世界。
一边高楼林立,繁华噪杂;一边阒然荒芜,满目疮痍。
一边是废土,一边是生机,横跨两界,让人恍如隔世。
人们在争相为幸存者捐款,对着电视里播出的惨状落泪。
在天灾催生的绝望与窒息里,所有被救上来的人,都成了希望的象征。记者都想要获得一手的独家专访,他们要么拥堵在各个医院门口,要么各种走后门获得采访机会,奸猾一点的,还会贿赂或者乔装混进医院——
白昭昭离开岛后,已经被送去了滨州市第一综合医院,这里离岛最近。
病情一稳定下来,她又被分流去了下属的区级医院。很多心理受创的志愿者也会被送来这里心理辅导。这里的防护和安保没有综合医院那么严格,因此记者也格外多,医院不得不专门腾出来一个会议室做采访用。
记者采访室和心理辅导室隔着走廊遥遥相对,两边的氛围却迥然不同。
心理辅导室里,医生正在辅导的是一位在一线帮忙掩埋尸体的志愿者。
这个志愿者也才刚上医科大学,一腔热血来了,精神却因此饱受刺激。
心理医生舒缓的声音就像是潺潺的温水,热气氤氲,柔声安慰着他,开了一些安神的药物。
他连连道谢,临走时,却又站住。
“医生,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我感到很可怕……”他低声说着,“但是,我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哦?没关系的,小吴,来,你先坐下。”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总觉得,是我的幻觉……但那个场景又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回放,让我睡不着觉……”
医生继续温柔地鼓励:“好,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慢慢讲给我听一下?”
他这才走过来坐下,压抑着恐惧说到,“其实……之前,我被派去了一个学校。那里死了很多学生,太多了……因为校门口被堵住,光救援就花了三天疏通才进去……尸体都在腐烂,我们就负责拍照之后,开始就地掩埋……可是,那天我拍照的时候,看到了很多奇怪的尸体……”
“嗯,奇怪在什么地方?”
“奇怪在……他们的眼睛。”
小吴说到这里,打了个冷战。
“眼睛?”医生不解。
小吴兀自回忆着:“他们……都是高中生。我从早拍到晚,一连好几天都基本只看到死人,本来已经很麻木了。死人嘛,都是那样,有的人眼球失去水分,会凹陷进去,还有的人,会维持一种逃生的姿态……我以为我已经不再害怕和难过了……但是傍晚的时候,我拍到的尸体里,有一个人很奇怪。”
他好像又见到那可怕的样子,说话极慢,极轻:“因为他的眼睛是半睁着的……所以我不小心看到……”
心理医生耐心地等着。
终于,他有勇气说完了:“我看到……他的黑眼球,非常小。就像针尖那么小。
那实在是太奇怪、太可怕了……所以我就赶紧帮他合上了双眼……”
心理医生听着,也脊背冒寒气:“后来呢?”
他打了个寒战:“我……我当然觉得很害怕……就好像灵异事件一样,就赶紧为他拍了照,采集了DNA,就让他们装进尸袋掩埋了……但那双眼球,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让我睡不着觉,导致我现在很怕看到任何人的眼睛……
后来,接替我的人说,他晚上在帐篷里,总能隐隐听到人的哭声。哦,还有好多人都听到了!不是那种细细的鬼哭……而是,而是,像人在经历酷刑时的哭嚎……
医生,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他们死得不甘心,所以眼睛才变成那样……他们是不是不喜欢我们这样草率地埋掉他们……他们,会不会找上我?”
第64章 采访
医生认为他已经在极端环境里出现了幻觉, 忙安慰道:“不,你别多想,你是去帮助他们的, 他们不会怨恨你。你稍等……”低头,又补充了几副药给他:“这些你也要吃。”
“哦……”小吴呆呆接过来。
“你能勇敢说出来, 那么恐惧就不再是恐惧了。不要去想这件事, 自然而然地淡忘它。”医生殷殷叮嘱, “今天晚上,医院有追悼的活动, 你去参加一下,或许心里会好受一些。”
走出心理治疗室的门, 小吴出了一会儿神,穿过走廊时, 正看到对面的病房里, 乌压压的记者在采访一个少女。
他一愣。
虽然他才来了几天, 但是他认得这个女孩。
救援人员发现她的时候,一身泥土的她就静静躺在满是裂痕的公路上, 像受伤的小羊羔在小憩。病情稳定后转院时, 她被一个摄影师趁机抓拍到了苍白的睡颜。
照片上的她如此美丽而脆弱, 一登上各大媒体网站,就惹得所有人的心都悬在了她身上。
她是废墟里的百合,是残存的希望和美好……
伴随着记者的深挖她曾经的关系, 大家逐渐知道了她是多么品学兼优, 又是多么懂事惹人怜。
而且,她如此善良, 才一康复一些,就主动承担起了医院里的志愿者的活动。
她会去安慰失去亲人的家属, 会为幸存的小孩子们辅导功课,还会为志愿者歌曲填词,她恬静而温柔,像水面拂过的微风,枝头筛落的阳光……医院内散碎的视频和爆料流出,让人更加喜欢她。
媒体给她起名为“珍岛天使”,而她确实也充满了天使的光辉。
小吴曾无意在取药处撞见过她一次,只一眼,就深深喜欢上了她——当然,这个世界上可能不会有人不喜欢她,他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他不自觉地站在病房门口向里望,那里早已经围满了人,他加入了他们,因为个子高,可以清楚地看到她。
洒满阳光的屋内,白昭昭还穿着病号服——
她当前也没有别的衣服可以穿。
她坐在一个轮椅上,膝上盖着医院给的灰色毯子,周身有一圈胧白的光。
原来,只是这样望着她,心里也会涌满勇气与感恩。
“昭昭,这是你第一次接受采访,我们本来希望能够找到你的亲人,但是……”房间里,记者说着,反而哽咽住了。
白昭昭被送进医院接受治疗,热心的记者们也没闲着,都想第一个帮她找到还在岛上的家人。查来查去,却从一个幸存的警察嘴里意外得知,她的母亲在地震前就出车祸去世了。
她鸦翅般的睫毛低垂,轻声说着,“没关系,我现在已经不再害怕提到这件事了。因为我知道生命是一场旅程,我会和妈妈会在终点相遇的。”
“可是,还是会常常想起妈妈吧……”
少女的目光望向窗外,剔透的泪珠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忙的时候反而不会,因为心里老觉得她一定还在哪里等着我。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希望她能抱抱我的时候,就会想到,啊,原来妈妈已经不在了啊,以后,都只能自己抱着自己了。
在医院里。我有时候会看到别人拿手机给家里打电话,也会不自觉地拿起手机来看,但我知道,我永远也收不到妈妈的来信了……所以,我帮助别人,其实也是帮助自己;有很多安慰的话,都是我夜里安慰自己的时候想到的。我想,母亲在天有灵,看到我在帮别人,也会为我高兴的吧……”
现场的人无不跟着流泪,就连摄影师,一个一米九的壮汉,也忍不住别过去抹脸。
记者调节了一下情绪,声音更加轻柔了:“据我们所知,你的父亲还活着,或许,你想要通过我们联系他吗……”
白昭昭飞快摇了摇头:“不了,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我不想打扰他,我已经被判给母亲了。”
“好……”记者表现出了理解,并不强求她搞一个阖家团圆的恶俗戏码,转而说道,“或许你还不知道,你现在有了很高的知名度,社会各界的爱心人士都在关注你、关心你。有很多人都捐款,还有很多人希望能够全力资助你的一切生活开销,所以,你介不介意和我们说说,你准备以后怎么安排自己的生活呢?”
她想了想,唇边逸过一丝感恩的笑:
“谢谢大家对我的关心,但是我的母亲很勤劳,很节俭。她还有一些存款,是给我上大学用的。所以,我会先用这笔钱生活,好好准备明年的高考。然后再想办法自食其力,比如打一些工,或者申请助学贷款,尽可能地完成大学的学业,然后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记者闻言,颇为触动。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懂事、这么美好的孩子?实在是叫人心疼极了……
她的眼里泛起泪花,赶紧假装低头看自己准备的问题,“昭昭,你的老师和同学也在这场地震中丧生了,你是你们学校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救援人员是在路上发现了昏迷的你,但是学校的出口早就被堵住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愿意和我们讲讲吗?”
她低压头,泪滴落在裙子上:“其实,我正是因为这个,才愿意接受采访的。我从昏迷中醒来后,慢慢想起来了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我想要借由这个机会说出来。”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母亲火化后,我领了骨灰回来,然后就被人绑架了……”
记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地重复了她的话:“什么?被绑架了?”
大新闻!
“是的,我被人迷晕了,关在了一个地下室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8号发生的事。那里还关着一个姐姐,她说她叫吴芳蕊。当时她就已经很虚弱了,她给了我一个磨尖的牙刷,让我想办法逃出去……然后,就地震了,我醒来后,那个姐姐已经死了,我是靠着那个牙刷挖开了水泥墙爬出来,这才活了下来……”
她叙述的时候,记者勉强按捺住狂跳的心,给旁边的助手飞快递了个眼色。助手立刻会意,快步走了出去,开始打电话托人调查白昭昭被发现的地方。
接下来,记者专注于问她各种被绑架后的细节,直到另一个助手轻咳了一声,她才意识到时间临近结束,自己之前准备的问题都忘记问了。
这也不能怪她,她本以为这是一次为民众提供希望的感人访谈,谁知道还牵扯出了一个惊天大案来!
在白昭昭的描述里,她知道这个案子甚至可能和一直不曾告破的珍岛连环杀人案有关!
眼前的女孩明明像是易损的花,而她从地震的废墟中逃出来,又从变态杀手手里逃出来,这是何等的巧合与幸运?
时间只剩下了有限的几分钟,她只得赶在护士撵人之前,挑了最重要的一个来问:
“昭昭,其实,你们学校的幸存者也不少,你们班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
她身子一僵,慢慢抬头,那表情似乎有点过于震惊了:“嗯?是谁?”
“他叫周洛然,是一个男生,你认得他吗?”
两秒后她才说道:“认得……”
“他其实是最早被救出来的,”记者顿了顿,没有提及周洛然父母利用钞能力派了一支急救队进去,“他的管家牺牲了自己,用身体护住了他,所以他只有头部受了伤,好在抢救后,生命体征一切正常。但是很可惜,昏迷了两天之后,他的脑部情况突然开始急剧恶化,可能……以后都要做植物人了……”
白昭昭的双眼空洞,而毯子下,那双死死抓着条纹的病号服的手,却慢慢松开了……
从记者的角度看来,唯一幸存的同班同学将在病床上度过余生,这对白昭昭来说无疑又是一个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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