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她被人送来这处房舍之时,身上穿着的是皇后规制的礼服,发间珠翠重重。此时无论是衣衫还是配饰,亦或者是她藏在衣下的什么东西,从指甲甚至牙齿,都被人细细检查过,悉数被取下换掉,一个不剩。
此时仅一层单薄白色深衣披在纤瘦玲珑的身段之上,绰约而美艳。
十几个时辰,这个时间他掐地巧妙。
让她一醒来就面对晁兆的延误,而十几个时辰,假若她想以身犯险对他下毒,就算她提前服下解药,十几个时辰之后,药性也所剩无多。
晚晚还没来得及再多想,忽觉脚踝被人一手环握住,凉沁沁的温度激地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可圈着她的力道丝毫没有被撼动,握着她脚踝的手依旧稳在原处。
晚晚试着动了动小腿,无法挣脱,她定定看着自己脚踝上扣着的这只手,身体僵硬起来。
楚行月眼眸中的占有意味渐渐不加掩饰,端详着她越发苍白的面色。
她身体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却,宽大的深衣罩着清瘦的肩头,举手投足都是对人浑然天成却不知不觉的吸引。
半响,他低下眼眸,单手撩了一下衣袍下摆,而后矮下身子,看了看她的足。
白瓷般细腻柔润的肌肤,从内透出微微的粉,他指腹捏在她肌肤之上,力道施加之下,肌肤微微泛红。
晚晚眼瞳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下,轻轻抿起唇瓣,呼吸放轻,眼睛一眨不眨,身子亦是僵着一动也不动。
与她浑身的紧绷不同的是,楚行月从容至极地拿起放在一旁的足衣,缓慢地握着她的足踝,为她将双足的足衣穿好。
而后是繁复精美的鞋履。
晚晚浑身僵硬着,随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提线木偶一般,任他为她穿戴整齐。
楚行月混不在意,只笑看了她一眼。
罩上广袖裙衫,系好最后的一处裙带,无需她做出什么反应,他揽着她的肩,轻轻将她搂在怀中,便往外走去。
推开门,春日的阳光洒在身上,猛地看到如此春光,晚晚眼睛眯了眯,适应了外面的光线,随后才看到,外面正候着几人,为首的那人牵着一匹战马。
楚行月扶着晚晚上马,将她圈在自己身前。
战马缓缓跑动起来。
他没有说什么。
晚晚低眸看着他箍在自己小腹处的手臂,忽然后知后觉。
——这些事,她与容厌都做过。
避暑时,她与容厌同乘一骑,后来,自从望仙台上那次撞破她与裴成蹊有往来之后,容厌除下她的鞋袜,后来也有许多次亲自为她更衣换履。
那么多回忆,楚行月就像是要一一将曾经停留在她身边的人抹除,再重新用他的身影覆盖上去。
战马脚步平稳,所到之处是军队平稳的致意。
从营地,到上陵城外。
不管她有意无意,她都看到了当下上陵的现状。
外城几乎全部失守,高高耸立在天宇之下的内城四处城门红漆剥落,皆岌岌可危。
晚晚望着上陵城,仿佛是失了声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醒来问时间,是她想知道晁兆是否按时到来,此时绕城巡视,是楚行月明明白白地让她亲眼去看。
看上陵的颓势,看他的势如破竹。
楚行月嗓音温柔,贴在她耳边,“我唯独不愿你有任何改变。只要你心意不曾变过,那么,不论我此后登临至尊抑或归隐逍遥,你与我同在。”
晚晚看到他的侧脸,温柔却疯魔。
不寒而栗。
绕城一圈,再次回到营地。
此时尚未到正午,她醒来亦不曾用过一水一米,楚行月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让侍者送上刚刚煮好的药粥,好像在江南时那般,小意温柔地推到她面前。
晚晚浑身上下全都充斥着抵触不适,全当没有看到。
楚行月看了她一会儿,淡声询问,“这是按着你往常喜欢的味道做的,不想用吗?”
晚晚低着眼眸不答。
楚行月平静望着她,他说十句百句,也难得她好好答一句。
他看着她垂着眼眸又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神色平静,没有生怒,端起药粥,手执勺子,稍稍倾身,舀起一勺凑近她唇边,打断她的思绪。
“曦曦,别闹。听话,多少用一些。”
唇瓣一烫,猛地被靠近,晚晚被惊吓地身子后撤,右手警惕地下意识摸向左手小臂。
手下触感空空,没有她事先绑在手臂上的匕首,也没有藏在袖间衣角的任何药物。
晚晚立刻不动声色地将手指合拢,抚着小臂,想要含混过去。
楚行月手顿了顿,没有错过她的动作,眉梢微微动了下。
他瞧着眼前拒人千里之外的人,还是没有显出怒容,只是露出一个难以琢磨的笑。
他放下手中药粥,强硬地握住晚晚的手,而后走向另外一个方向。
这里不只有地面上临时安营扎寨的营帐,作为据点的庄子之下,还有秘密修建的一处极大的暗室。
下到暗室之中,其中一些暗房中有声响,越往里面走便越是安静,走到最深处的一间暗室,打开门,里面是极高的温度,中间是一方铁炉,其中还有被烧红的铁块,周围是各式各样的刑具。
晚晚平静环视一周。
楚行月观察着她的神色,看得出她毫不在意。
他一边捏着她的手往里面走,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她到底是一点不怕这里的阴森恐怖,还是笃定了他不会对她动用这些。
他带她来这里,确实也不是为了吓她。
他左手拉着她的手,右手拿起铁制的长钳,在一旁等待烧融锻造的铁器之中挑了挑,寻出一把匕首。
而后依旧是用长钳夹持着这把匕首移到她的眼前。
晚晚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落在这匕首之上。
楚行月面上仍旧留有几分笑意,像是随意询问一般,道:“你方才,是想找这个?”
他悠闲地瞧着这把匕首,慢悠悠笑了笑,按着她的肩,轻轻往前推了推,让她能更清楚地看到这枚匕首的纹路。
一瓣一瓣舒展开的纹路……是文殊兰。
晚晚一眼就能辨认地出。
是容厌送给她的文殊兰匕首,她藏在袖间的利器,她想到可能会被楚行月缴去,却未曾想会直接在熔炉旁边再次看到它。
看着熔炉中流动的铁水,晚晚拳头微微攥紧,嗓音微微发颤,道:“我的。”
楚行月目光划过上面的文殊兰纹路,敷衍地点头。
他将手腕稳稳地抬高,夹持着匕首,忽然往火炉中间扔去。
“不要!”
晚晚惊声喊出,尾音甚至急到破音,她快步扑上前,双手往前去抓住坠落的匕首。
幸好楚行月是自己动手,她距离他不远,险而又险地在匕首落入炉中之前接住。
火光之中,镌刻的深色纹路流动好似暗色的鲜血。
晚晚手指扣紧匕首,护在身前,转身惊魂未定地看向楚行月。
跃动的光影在他面上交迭,明灭不定。
他笑吟吟地看着她的急乱,却是放任了她接住这匕首。
第100章 月与兰(下)
楚行月一步步慢慢走上前。
晚晚手指用力, 文殊兰纹路深深嵌入肌肤,一边后退,一边往后看了一眼。
背后滚烫, 她后面就是火炉, 退无可退。
晚晚咬紧牙关, 匕首出鞘。
楚行月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锐器, 步步紧逼,“这般不舍得么?一把匕首而已,有什么好在意的, 你不该是这样的。”
晚晚警惕着,还是不答。
他没有放过晚晚脸颊上的任何神色, 不紧不慢地去猜, “因为上面的文殊兰?”
这个所谓求爱的意象。
将文殊兰以纹路的形式镌刻在锋利的匕首之上, 接受这朵特殊的、能割伤人的文殊兰,便也是收下了能伤害对方、对对方刀剑相向的权力。
容厌送了。
她接了。
就算当时她不懂,可到了今日,总能品出容厌送出的这把匕首背后的意味。
知道了, 还这样珍惜。
楚行月面上笑容越来越大。
他说不清,当下人从她身上搜出一堆药物、暗器、匕首时,他那时是何心情。
再如何,总归也不会比当他看清这朵文殊兰时, 更让他愤怒。
容厌已经死了, 那么过去所有的改变都应当拨乱反正。
尤其是她。
匕首阴刻的纹路在火光中呈现出稍微突出一些的深色,刀锋与烈火之间, 浓烈地像是缓缓绽放开来的花瓣。
楚行月平和道:“忘了他。”
晚晚抿紧了唇。
自从她醒过来, 两个人谁都没有提起过容厌。
可是容厌无时无刻不是夹在两人之间。
这个名字一在心中念起,她眼前便迅速模糊起来, 眼眶中蕴出的泪水不受控制地砸落。
晚晚抬手碰了一下脸颊,看着手背上的水迹。
这般软弱,她自己都没想到。
楚行月盯着她脸颊上的泪痕,心生可笑。
多稀奇。
他还什么都没说,她就会哭。
他似乎戏谑着,问道:“你就那么喜欢他?喜欢到想为了他杀了我……你才与他相识多久?”
话问出口,他自己都有些想笑。
才多久。
他刚回到上陵那时,也不见得这两个人之间有几分感情。而她昨日来时,却带着匕首、藏着毒药。
她又要对他动手。
他多希望她没那么认真。
可搜出来的结果,无不是对他的嘲讽。
晚晚不说话,楚行月低眸凝视着她,嗤笑了下,不容违逆地下了宣判,“眨眼间就动的感情罢了,忘了吧,这算不得什么。”
晚晚忽地抬眸,她没有辩驳什么,漆黑的眼瞳中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愠色与悲伤。
楚行月尽在掌握的笑容顿了一顿。
他听着她缓缓地、一字一字剖析自己,“眨眼间就动的感情算不得什么吗?可我自己都不知道,在我能对容厌说出喜欢他之前,我已经在意了他多久。”
话说出口,晚晚流着泪笑了出来。
怎么会不喜欢呢?
又喜欢、又厌恶,才非要拼命伤害。
反正从未再求过她也能如常人般喜乐。要么失去,要么彻底得到。
只是提起,晚晚眨眼间便泪流满面。
她不舍得失去了。
她面色苍白,嗓音微颤:“我好像,比我所想的,还要在意他。”
她低下眼眸,唇角扬起,珠串般的泪水却随着她的垂首划下。
“我真的在意他……我不想他死。”
楚行月面无表情地听她说完,蓦地笑出了声。
“所以,你就想要让我死?”
他无形的压迫无孔不入,墙上火光勾勒出的影子将她完全包裹在内。
“曦曦啊,这可不公平。”他嗓音沉沉,“当年我落难时,我也无需你陪我共苦、无需你负心违背师父的遗愿,信是由我设计取来、错处都是我来担,你只要等我几年……你都应了我的求娶,你我总归是有情分。”
那么多年的陪伴和游历四方,仅仅用“有情分”三个字轻飘飘带过,他心中忽地有种刀割般的痛意。
可他当年等来的是邢月这个身份的死亡,还有他被逼坠入湍流九死一生。
她那时是真的要他死。
他在痛意中愉悦地笑了出来。
即便大仇将雪他心中也只有麻木。伸手可摘星辰,却觉除了仇恨便一无所有,唯独在面对她时,他心底才能有鲜活的情绪。
她本就是他的,从来都是。
楚行月其实已经分不清最开始总是逗弄她、对她好,是有几分的真心、有几分的打发时间消遣,几多复杂,然此时回忆起来,就像是从头到尾白费功夫。
他强制带着她去回忆:“在江南时,冬日里你还总是贪凉,喜欢南街徐记铺子的桂花糖水,蜂蜜放两勺,冰要三粒。你对衣料没什么要求,却总喜欢深深浅浅的青绿色,纹路偏爱茉莉花样,香气也喜欢茉莉香息。你喜欢饮酒,可是饮酒于你而言过于伤身损神,你也不喜欢醉后的失神,最爱的秋露白也只饮过一次,三杯便醉倒……在上陵,你我宴席之下相会,谢园的垂兰亭你还记得吗……”
“叶家长辈不喜你体弱,同辈不喜你少言寡语不爱出门,下人不喜你少有笑容不假辞色,叶云瑟也总是忽略你这个妹妹……只有我,尽我所能去喜你、爱你、待你好。”
“若非别人逼迫你接受,你根本不会睁开眼睛去看他人对你倾注的情感。你我那么多年,幸而我不在意谁更投入,只要你能爱我,哪怕只有一点,哪怕只是因为我对你好,你才愿意抓住我的手,我也甘之如饴。”
楚行月平静地问道:“这还不足够吗。”
她居然真的会变心,甚至在他面前说她心有所属。
“容厌已经死了,你也该将他忘了。”
“你应该和原来一样,谁爱你你就爱谁。总归我会是最后一个在你身边、一直爱你的那个人。你我早晚会重新在一起,所以,就算你想杀我,我也不曾怪罪你。可一次、两次,甚至当着我的面,还要说你喜欢容厌。”
“扪心自问,你这样待我,公平吗?”
他嗓音清冷,“骆曦,是你负我。”
晚晚忽地抬眸望着他,听着他一句句让她渐渐无法理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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