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老夫人笑着说,“好,都好,那以后祖母就叫你阿泠。你以后,就是萧云泠。”
“好。”云泠轻声答应。
丫鬟推开门,给云泠布置好的房间映入眼帘,上好的黄花梨木拔步床,精心摆放的鱼戏荷花屏风,祥云纹圈椅,红木鎏金的妆台,每一样都能看出其中的用心和珍视。
萧老夫人握住云泠的手,“这两日有些来不及,祖母便让人给你添置了这些,若有什么缺的少的,来跟祖母说便是。”
“绿水,绿衣两个丫鬟是祖母为你精心挑选的大丫鬟,都是聪慧伶俐的。你曾经在宫里掌管过尚宫局,调.教下人的事祖母自然是放心的。剩下的丫鬟,等你自己挑。”
两个丫鬟立即走上前来行礼,
“绿水(绿衣)见过小姐。”
云泠让她们都起来,转头对萧老夫人道,“多谢祖母,让您费心了。”
萧老夫人摇摇头,“这些还不够的,你走失了十六年,祖母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都补偿给你。”
抬手摸了摸云泠的头发,萧老夫人紧紧看着她,“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吧?听说你在当上尚宫之前,在宫里被欺压得厉害,我的孙女受苦了。”
萧老夫人头发已经发白了,今天情绪起伏也颇大。让祖辈为她如此忧心,实在是不必的。
云泠反手握住她的手,“祖母,我一切都好,以前的事不必挂怀。”
“好,好。”萧老夫人也不再多说了,只交待道,“你长途跋涉回来,先好好休息,祖母过会儿再来看你。”
好不容易将孙女找回来,萧老夫人总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云泠乖乖点头,“好。”
等萧老夫人离开后,云泠便让绿水绿衣两个丫鬟都下去了。今天的事,她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想。
剩下她一个人时,云泠看了一眼房间,看着这房间里的一桌一椅,然后安静地坐了下来。
一闭上眼,脑海里都是刚刚的情景。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从今以后,她就有家人了。
慈爱的祖母,严肃的祖父,还有父亲与温和的哥哥。
云泠说不上来现在自己是什么感觉,但安静下来后耳边剧烈的心跳声告诉她。
她此时并不平静。
静静地待了好一会儿,忽然门口传来敲门声,“阿泠,我可以进来吗?”
是公主。
云泠起身去开门,公主就笑眯眯地进来了,看了一眼房间说,“祖母自己对这些身在之物都不甚在意,却把最好的都给你布置上了。”
又说,“阿泠,你不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有多高兴!赶忙就回来了。”
云泠也笑着说,“我也很高兴。”
看到她现在过得这么幸福,云泠是真的为她感到高兴。
谢锦嘉不能久站,拉着云泠一起坐下,“阿泠,你这三年在外面过得好么?”
这三年好么……
云泠想了想,她离开皇宫的三年,为了逃离他的追捕,一开始是吃尽苦头的,后来到了梅阳县,和沐冬姐姐生活渐渐安稳了下来,有自己的首饰铺子,教了一群无家可归的小孩,还有思兰这个可爱的学生,生活平静安稳,自由自在,自然是过得还好的。
“好,我一切都好,你不必担心。”
谢锦嘉这才放下了心。她多怕这些年阿泠离开皇宫过得不好。
“好了,不说我了,”云泠看着她挺起的肚子,伸手轻轻摸了摸,“几个月了?”
谢锦嘉提到孩子眉眼都温柔了下来,拉着她的手紧紧贴在肚子上,“快六个月了,阿泠,你快要当姑姑了。”
姑姑。
锦嘉肚子里的孩子,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啊。
云泠今天愣住太多次了,为自己有了家人,为自己忽然懂得了血脉相连的含义。
她脸上笑容温和,轻轻抚摸着谢锦嘉的肚子,轻叹了声,“是啊,我要当姑姑了。”
“你去寺庙是为了孩子祈福的?”
云泠问了句。
谁知谢锦嘉却眉眼耷拉下来,摇了摇头,“孩子一切都好,我是为我母妃祈福的。”
“愉妃?”云泠有些不解,“愉妃怎么了,生病了么?”
谢锦嘉:“我母妃三年前就过世了。”
云泠惊了下,“去世了?怎么会,愉妃的身体不是一向很好么?”
“我也不知道,”谢锦嘉提到此事仍觉得难受不已,“金嬷嬷说我母妃突发恶疾,一个时辰便去了,连御医诊治都来不及,赶到的时候就咽气了。”
“她盼着我成婚,却连我最后一眼都没看到。”
神色越发的低落。
她现在还怀着孕,忧思过甚不是什么好事。云泠安慰道,“逝者已矣,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想必愉妃娘娘也不愿见你继续神伤。”
谢锦嘉点点头,“嗯,我知道。只是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难过罢了,也很遗憾没有见到母妃最后一面。所以我在大觉寺里为母妃供奉了一盏长明灯,祖母对我极好,允我时不时去寺里为母妃祈福念经。”
“不说这些了,我带你去园子里走一走,熟悉熟悉吧?”
“好。”
因为有谢锦嘉在,云泠回到萧家以后那份淡淡的不自在减少了很多。
祖父祖母都对她极好,父亲也派人送了很多东西给她,对她极尽亲昵与关心。她都知道,也甚是感动,明白他们的苦心。可是她刚回到萧家,四岁上的前程往事都已忘得一干二净,也从来不知道该如何与家人相处,一时间也无法亲近起来。
除了哥哥萧祁白。她与他在东宫曾经有几分来往,甚至当初公主落水之事,他被太子训斥以后,竟然还帮她求情,云泠是很感恩的,与他还能自然地亲近一些。
但她知道,这些事都是急不来的,慢慢相处,总会有感情的。
如今她在萧家,一切都好。
自从她回来,祖母就很是高兴,拉着她和族中其他长辈见礼,分享这个好消息。萧氏一族的长辈都惊动了,纷纷上门看望,几个年纪大的长辈拉着云泠的手几番爱抚,说到动情处,甚至还落下了眼泪。
没过多久,京城的世家几乎都知道了,萧家走失十六年的女儿,找回来了!
云泠这些天见亲戚也颇有些累,回到院子里,洗漱完便睡着了。
可明明身体很累,没睡下一个时辰便又惊醒了。
她这几天总是这样。
虽然累但睡得并不安稳,心中也不知几多思绪。
起身披上大氅,还是决定去院子里走走散散心。
刚打开门,就看见月洞门后有个离去的身影,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云泠下意识地叫了一句,“祖母,您怎么来了?”
萧老夫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含笑着说,“阿泠醒了?祖母过来本有些事想与你说,见你累得睡着了,又不想吵醒你。”
云泠走到她身边,“这天色已晚,祖母该早点休息才是,不要为我这样操心,太辛苦了。”
“祖母不为你操心还能为谁操心?”萧老夫人笑着说,“你放心,祖母身体硬朗着呢。”
“可惜你母亲不在了,她去世前嘴里都还在念你的名字。等挑个好日子,祖母带你去祭拜她。”
云泠闻言也有些伤怀,不住点头,“好。”
萧老夫人叹了口气,“不怕,以后所有事祖母都会帮你操持着。”
“不能委屈了我们阿泠。”
云泠望着她发白的头发,眼睫颤了颤,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萧老夫人看着她,又问,“是不是又惊醒了?”
云泠有些意外祖母竟然知道,“嗯,睡不着,便想出来走走。”
萧老夫人怜爱地握了握她的手,
“你这傻孩子,心思重祖母都看在眼里。你才刚回来,与家人并不熟悉,无法亲近是常事。但你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勉强自己。”
“我与你祖父都不会怪你。”
萧老夫人果敢坚毅,是多么敏锐的一个人,她何尝不知道孙女的心思。
她怜惜孙女一个人在外流落十多年,便尽可能地想什么都补偿给她。
可阿泠这孩子心思重,恐怕觉得负担了。
云泠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想了想问,“祖母来找我,是有何事?”
萧老夫人带着她去园子里走了走,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说,“你啊,从小就是在我和你祖父身边带着的,祖父祖母不疼你还能疼谁?”
“连你父亲都怕极了你祖父,可是你呢,小时候还爬到你祖父背上撒尿。”萧老夫人说起她小时候的趣事忍不住促狭地笑了起来。
说到小时候的糗事,云泠虽不记得了但也有些不好意思,脸都红了。
“你祖父对你哥哥从小就严格,但是对你却颇为放纵,你撒尿在他身上,他还哈哈笑呢。”
云泠也没忍住,笑了笑。
萧老夫人这才转头看着云泠,“能把你找回来,是我萧家大幸。”
“下个月十五是个好日子,祖母想跟你商量一下,为你摆个宴,向京城昭告我的孙女找回来了。你祖父是个老顽固,轻易不喜欢这种浪费奢靡的做派,但是听说要为你摆宴,一口就答应了,嘱咐我这宴一定要摆得气派些。”
“还高兴地要亲自为你写请帖呢。”
云泠愣住了,萧老太傅为人清正不喜铺张的名声如雷贯耳,怎么也会答应此事。
萧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发,“以前的事你可能忘记了,你母亲生下你后身子就不太好,你父亲在外上任,所以你一出生便是我和你祖父带大的。小时候最疼爱你的就是你祖父。他下朝回来官服都不脱第一个就抱你,你小时候爱揪他的胡子,他还笑呵呵的。你掉下悬崖尸骨无存,怎么也找不到。你祖父整整病了半年,一度要告老还乡。我们除开太傅,郡主之女的身份,也就是个普通的,失去孙女的老人。”
“你祖父满腹经纶,却给你取了明珠两个字,便是想昭告天下,我们阿泠啊,是我们萧府的掌上明珠。”
夜风有些大,吹得树枝飒飒作响。
拂过脸颊,将萧老夫人的声音都吹进她耳膜。
声音明明不算大,却振聋发聩,让她心口都颤了颤。
“你都不知道你回来,我和你祖父这些日子,有多高兴。”
“你是祖父祖母的心头肉,我们只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补偿给你,又何需你负担。”
萧老夫人的话音一点一点传进耳里,大概是这夜里的风太大了,竟然让云泠不知不觉红了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走到了东栏院。
这个时候了,书房里竟然还亮着光。
萧老夫人拍了拍云泠的手背,“你祖父还在给你写请帖呢。”
“好多年没见他这么高兴过了,要不要进去看看?”
云泠眨了眨眼,努力平静下来,点了点头往书房里走去。
书房里灯火明亮,云泠敲了门进去,便看见书案前站着的年迈清癯的身影。
之前在东宫时只是远远地见过这个素有清名的老太傅一眼,走近些了,才发现他头发几乎都白了,身子也有些佝偻。
听见响动,萧老太傅抬起头来,“是阿泠啊,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云泠走过来,“路过东栏院,见书房里还亮着灯,便进来看看。”
“祖父这么晚了还在写啊?”
“邀请各家的请帖,我要提前写好才行。”萧老太傅放下笔道,“你祖母和你说过宴请的事了吗,你怎么想?”
“说过了。”云泠点头,温声说,“都依祖父祖母的意思。”
“好,好。”萧老太傅连连点头,深刻严肃的脸上笑容满面,看着极为高兴。
让云泠忽然想起来,在东宫时,她也曾听说过萧老太傅为了家中事郁结在心。
现在才恍然明白,或许就是为了她的事吧。
这个年逾花甲的老人,为此事郁结了十几年。
喉头哽了哽,“这些年,连累祖父为我忧心了。”
“傻孩子,说的什么傻话。”
萧老太傅苍老的眼眸慈爱地看着她,只道,
“回来就好。”
拜别了祖父祖母,从书房出来,云泠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由着绿衣伺候着睡下。
绿衣绿水是祖母亲自挑的,手脚伶俐又忠心,服侍完云泠睡下,便悄悄吹了蜡烛,关上门离开。
房间里暗了下来,一片寂静。
云泠躺在床上,睁着眼思索了许久,才慢慢地闭上眼。
拉高被子,浑身都松懈下来,是从未感受过的安心。
一晃半个月过去,草长莺飞,枝头长出新的嫩芽。
春日融融,景色大好。
——
东宫。
傍晚忽然下了一场春雨,地面上湿漉漉的。
烛光通明的大殿内,裴远正声禀报,“禀殿下,礼部侍郎受贿一案所涉人员,连同礼部侍郎在内的六名官员都已经全捉拿下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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