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珏头也没抬,只淡淡应了一声。
裴远迟疑了下又说,“礼部尚书李兆荣还跪在殿外,想为他的侄子求情。”终究是老臣,年岁也大了。
“殿下……”
话没说出口,就见谢珏冷冷地抬了眼,“求情?孤没有将他这个礼部尚书一同贬斥,就已是开恩。”
峻厉眉骨透着森然冷意,“他爱跪就让他跪着。”
“谁敢求情,孤一并发落。”
殿内一片死寂,连吹进来的风都是寒的。
殿下一回来便马不停蹄地处理受贿案,杀的杀,贬的贬,手段狠厉,杀伐果决毫不拖泥带水。
裴远连忙跪下,“是。”
裴远离开后,处理完当天的政务,谢珏揉了揉酸痛的眉骨,起身往外走去。
安公公抱着大氅连忙跟上,虽说冬天过去了,但是到了夜里还是冷的。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月亮挂在夜空,撒下一片薄纱似清泠的月光。
周围一片寂静。
谢珏还没散去一身的冷戾之气,抬头看月,过了一会儿头疼地闭上眼,“也不知她在萧家如何了。”
自她回萧家,已经过去了大半月。
安公公恭敬地站在他身后,闻言回道,“想必姑姑没什么问题的,奴才见萧大人这些天脸上的笑意就没落下来过。”
“听说这月十五,萧府还要为姑姑摆宴呢,对姑姑实在是疼爱的,殿下不必担心。”
谢珏没说话,过了会儿忽然慢慢睁开了眼。
第61章
离十五还有三日,整个萧府就忙碌起来了,府中管家指挥着小厮仆妇将萧府上都清扫了一遍,布置,采买,给京城各大世家,亲眷好友发请柬,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萧老太傅在朝中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他为孙女广发请帖,谁都会给三分薄面。萧老夫人是平林郡主之女,果敢坚毅,素有贤名,京城多少世家夫人都钦佩其品行。
收到请帖后,甚至有些世家夫人还偷偷提前遣人来告知一定会出席。
这场宴可谓是声势浩大了。
谢锦嘉和云泠在园子里散步,笑着说,“我们萧家虽然曾经随着祖父快致仕落魄过一段时间,也曾受过冷落。但是你哥哥现在可是太子近臣,祖父又是太子哥哥的恩师,颇得太子哥哥敬重,现在满京城,谁敢不看重我们萧家?”
“阿泠你现在是京城一等一的贵女呢,这个阵仗也是应该的。”谢锦嘉笑了下,打趣道,“宫宴你都筹备过,什么大场面没经历过,难不成还会怯场呀?”
云泠笑着摇摇头,“怎会。”
她知道作为世家女,这些交际都是不可避免的。
受得起多大的荣耀,就要承担起多大的责任。
谢锦嘉:“对呀,我们云尚宫是多么厉害的人呀,大家都夸呢。”
两人在园子里一边散步,一边说着话。
今日的阳光很温暖,公主有六个月的身孕,大夫嘱咐平常可以多走走,可利于生育。云泠就陪着她多走了一会儿。
正说着话,从假山后面忽然传来一道训斥的女声,倒是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话音落下,一个身着华贵深青色花纹交领袄,年约三十往上的妇人,细长眉眼,眼尾上挑,看着便很是精明的长相,她带着一个桃红色衣裙容貌清秀的姑娘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唯唯诺诺的丫鬟。
一边走来,一抬头,看见云泠和她身边的谢锦嘉,神情突然换了,带着满面的笑容,“公主身边的这个,就是刚刚找回来的大姑娘吧?长得真是绝代芳华呢,怪不得全家都宠着护着。”
谢锦嘉脸色变了变,在云泠耳边先小声地说了句,“这是继母,柳氏。”
说完后便上前见礼,“婆母带着明容妹妹回勇忠伯府参加喜宴,这些时日可还好?”
柳氏笑着说,“公主小心身子,你肚子里怀着我们萧家骨肉呢,可别有什么闪失了。”
谢锦嘉:“谢婆母关心,锦嘉省得。”
柳氏嘴角翘了翘,又转头看向云泠。
云泠走上前,对着柳氏行了个礼,“女儿云泠,见过母亲。”
柳氏虽不是她生母,但也是正当娶进来的继室,作为小辈,作为萧家女,她都应该做足了礼数,给她应有的尊重。
而她做足了礼数,也就没什么话柄好挑的。
柳氏连忙上前热切地扶云泠起来,“快起来快起来,真是个好孩子。听说你回来,我这心里也真是高兴得不得了,只是母家有事耽搁,回来晚了,你不会怪我吧?”
云泠摇了摇头,“怎么会。”
“那就好,”柳氏笑着说,忽然一把拉过身后的明容,“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来见过你姐姐?”
萧明容用力地挥开柳氏的手,高高在上地撇了云泠一眼,
“什么姐姐,当我不知道,她就是一个低贱的宫女,这样的人也配当我萧明容的姐姐?”
谢锦嘉眉头一皱刚想说话,柳氏就立即大声道,“住口,你真是被你爹爹宠坏了,要什么给什么,平常一句重话也舍不得对你说。现在你真是什么话也敢说出口!”
然后转头又对云泠赔礼,“阿泠啊,你妹妹年纪还小,不懂事。平常也是被宠坏了口无遮拦。母亲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不会和她计较。”
摆明了就是要云泠忍下。
原来是给她下马威来了。
谢锦嘉听着都觉得憋屈,忍了忍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云泠已经语气甚是平静地开了口,“我作为姐姐,自然是不会和自家的妹妹计较。”
“否则传出去,倒还要说我这个姐姐不大度,容不下妹妹了。”
柳氏笑了笑没说话。
她知道就好。
这时又听云泠不紧不慢继续道,“但明容作为萧家女,在外要接触多少世家贵女,在家也就罢了,作为家人我自然会担待。但若在外出言不逊闯下大祸,夫人难道也能只笑着对别人说一句,她不懂事,就可万事揭过吗?”
“口德不修,祸从口出的道理夫人应该明白。我作为萧家的长女,自然也要为萧氏的名声和荣耀考虑,是以不得不提醒一句,还请夫人勿怪。”
柳氏嘴角笑容僵了僵,片刻后道,“大姑娘好利落的嘴皮子。”
“真不愧曾是左右逢源的尚宫姑姑。”
云泠笑了笑,“谢谢夫人夸赞了。”
柳氏嘴角一扯,拉着萧明容快速离开。
等柳氏离开,谢锦嘉这才走到云泠身边,担忧地说,“阿泠,柳氏可是母亲,你若与她对上,她一个孝道压下来,有损的只会是你的名声。”
云泠看着她们消失的身影,“她非我生母,若她愿意与我相安无事,我也愿和她好好相处。”
“可是刚刚你也见了。我回来之前,萧明容原本是这萧府唯一的小姐,现在突然多了个我,她一时会不高兴也是正常,但却不该毫不遮掩地开口羞辱。若我忍下这口气,她们只会更加得寸进尺。”
云泠对谢锦嘉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萧明容出言不逊在先,柳氏理亏,不会把此事宣扬出去的。”
“倒是你,没受过气吧?”
谢锦嘉摇了摇头,“她平常对我倒是还算热切,没怎么磋磨过我。就是有,你哥哥也会护着我,她还是很忌惮夫君的。”
“那就好。”
云泠轻叹了声。
可见在萧家也不是完全太平的。
……
三日过后,萧家广发请帖,在家中摆宴,一大早,许多世家大族的马车都到了。
一辆又一辆豪华马车停在萧府门口,好不热闹。
还未开宴之前,女眷们都聚集在园子里,隔得不远,就是男宾的院落。
园子里,宾客云集。
云泠穿着一身浅绯色花鸟纹上衣配雪锻织锦裙,耳上搭着一对南珠耳坠,脸上敷着桃花妆。站在百花中微微笑着,雪肤红唇,当真是人面如桃花,绝色倾城。倒是连这满园子里培育的名贵花卉也比不过了。
有几个大臣公子不小心看了眼,当场作起了酸诗。什么“溶溶月色,不敌娇娘顾盼一眼”之类的。
女眷这边,打量的目光也一直落在云泠身上。
云泠曾经是东宫女官又不是什么秘密,今天出席的大部份贵女可都是见过云泠的面的。
只是三年前,她卸去了尚宫之位,京城就再没人见过她了。
三年前云泠出逃,太子以捉拿东宫刺客为理由封城,后下通缉令追捕用的也是这个理由。
只有小部分人知道与云泠有关,剩下的京城大部分人都只知这云尚宫三年前犯下大错便被放出宫了。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太子的厌弃,从此后再没回过东宫。
只是没想到,时隔三年她再出现在京城,身份竟然是萧老太傅十六年前丢失的孙女,这也是造化弄人,谁也不曾想到啊。
一些贵女三五成群,在不远处打量着云泠,一时间没有人敢上前。
萧明容与交好的手帕交姐妹在一旁轻嗤了声。
世家贵女本就是一个圈子,她曾经是东宫尚宫,大家自然都会给她几分薄面,可现在她不是了,还妄想挤进贵女圈?谁能容得下?
场面看着颇为尴尬。
云泠与一大臣的夫人正说着话,倒是没在意这些。
这时一个穿着大红色衣裙,英姿飒爽,恣意飞扬姑娘匆匆走进来,四处望了眼,看见云泠后飞快地走了过去,开心地唤,“阿泠!”
云泠转过眼,就看见沈春香快步向她走来,脸上涌出惊喜的笑容,“沈姑娘。”
沈春香大大咧咧地说,“这么客气干啥,叫我春香就行,听说你回来了,我兴奋地睡不着觉。你现在出宫了,以后终于可以和我一起玩了。”
“恭贺你回家,我特意给你挑选了一副上好的马鞭,我来教你骑马!”
云泠开心地收下,“多谢,那我就认春香你为老师了。”
她想学骑马很久了。
沈春香愉快大笑,“保管给你教会!”
云泠也忍不住弯起眼睛。
沈春香带了一个头,后面许多贵女便一个接着一个地过来找云泠说话。
萧明容见状,手指都快掐红了。她才是萧家正经的小姐,凭什么萧云泠来了所有人都只关注她!
不仅如此,这次出席的除了各家贵女,还来了不少的侯爵夫人。
这可是天大的脸面,在全京城也是头一份的。
一侯夫人热切地与云泠说话,言语中尽是夸赞,“当初在宫中见你时,就知道你是个能干聪惠的孩子,颇有气度。我那时就满心地夸赞,现在才知原来是萧老夫人的孙女,果真是与你祖母像极了,不失你祖母的风范呐。”
字字句句,满口都是夸奖之语。在场的所有人哪个听不见。
萧老夫人笑着谦虚道,“哪里哪里,夫人过誉了。”
还有几个夫人也是交口称赞。
这场宴会之后,云泠的好名声,便要传满京城了。
这么多人给她做脸,实在是极为有面子了。
几个小姐聚集在一处,偷偷地咬起了耳朵,
“那个不是很少出门的怀远侯夫人么,她竟然也来了?”
“还有常老夫人,都来了。”
“这萧姑娘的宴会,难不成竟是把满京城的大人物都请来了么?”
满园的欢声笑语,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眼看时辰快到了,大家正要入席,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唱喝:“太子殿下到!”
园中所有人顿时停下了脚步,眼睛穆然睁大。
一个小小的为一个闺阁女子开办的宴席,竟然连太子殿下都来了?!!!
这萧家,真是好大的面子!
只见重重御林军鱼贯而入,肃目整齐站在两边守卫。这时候门外缓缓走来一道挺拔高大的身影,身着玄色四合如意云纹绣金兖服,气度冷峻,矜贵无双。不是大晋当朝的太子殿下又是哪个。
院中所有人顿时齐齐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谢珏停下脚步站定:“起来吧。”
萧老太傅与萧祁白立刻上前。
萧老太傅道,“殿下怎么来了,未曾远迎,万望勿怪。”
谢珏薄唇一扯,轻笑了笑,“老师家中有喜事,孤怎么能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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