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泠皱了皱眉,“什么氏族呢?商贾地位虽低,但依靠自己的双手挣钱也并不低贱。”
萧父道:“士农工商,最低贱的就是商人!”
“他们不仅是商人,也是我母亲的母族,”云泠道,“父亲怎可一点也不顾姻亲情谊?”
连祖母都和她道要好好善待林氏族人。若力所能及也能庇佑一二,也算是为母尽孝了。
可是父亲倒似十分看不上这林氏,他的这份看不上,不是因为林氏曾经有人追杀母亲的迁怒,而是那种轻蔑。
对商人的一种轻蔑。
可既是如此,为什么父亲当初会愿意娶母亲为妻呢?母亲亦是商人之女不是么。
她这个父亲,到底有什么事隐瞒着呢?
云泠话落下,萧父顿时有些讪讪,态度软下来,“为父也是为你好。你是我萧家的嫡女,多么尊贵的身份,怎么能总是与商贾来往。”
他走近了一步,“为父都知道了,太子殿下看上了你,那可是天大的荣耀,我们萧家就要出一位皇后了!”
“你真是给为父争气。以后你可要多多提携你的亲哥哥,明容父亲也教训她了,你别放在心上,她终究是你的妹妹,以后还要望着你这个姐姐帮衬的。”
天知道明容回去后和他说起这件事时,他有多激动。那可是太子!
现在的储君,未来的皇帝!太子竟然看上了萧云泠,他们萧家竟然要出一位皇后了!若他的女儿当了皇后,他就是国丈,那是何等的荣耀。
是以,萧父对这个女儿即便再不喜也是捧着的。
萧父的语气,好像她下一刻便要进东宫了一样。
也巴不得让她立刻就进东宫。
她回到萧家,感受过祖父祖母的厚待心疼,哥哥的关心爱护,唯独没有在这个父亲身上感受过一点疼爱。即便她回来那天,他也只是装模作样地流了几滴泪。后面也不见得有多关心,若不是他得知殿下对她有情,可能在他心中,她这个女儿找不找得回来对他根本无关紧要。
而她对这个父亲也算不上有什么感情。
云泠沉默了下,和他反驳这些也没有意义,终究只是福了福身,“女儿还有事,先告退了。”
萧父等她走后才不忿地甩了甩袖子。
林家主已经被迎了进来,在清溪堂等着了。
见到云泠出来,连忙拱手见礼。
按身份,云泠是老家主的外孙女,在林家也是独一份尊贵的。
现在的林家主是旁支推上来的一位族人,叫林渐东。
云泠也连忙回礼,“林家主请坐。”
林渐东便坐了下来,指着旁边装箱打包好的箱子道,“这是老家主生前留给你母亲的东西,一直在祠堂里收着,没有被林意海搜刮去。”
“里面倒没什么稀奇的,基本上就是一些银钱地契一类。你母亲的遗物也就只剩下一些她用过的首饰之类的。”
云泠道:“多谢林家主跑一趟,云泠邀您前来,还有一事想询问。”
林渐东:“知无不言。”
云泠便就开门见山了:“您可知林氏的预知梦?”
林渐东身体一僵,沉思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这本是我林氏的秘辛,但小姐亦是我林氏族人,倒是可以和你说。”
“多谢。”云泠道,“我便是想问这梦的内容,有何征兆,又有何缘由呢?”
就比如,既然是她自己的梦,为什么她梦见的却是谢珏呢?
第68章
这事关林氏机密,自然是不能让别人知晓。
云泠一个闺阁姑娘,又不能和林渐东独处一室。
是以林渐东离开以前,将林氏的梦预之事写在了纸上,交给了云泠。
……
时间过去很快,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月。太子去东盘军营,到现在也未归。
连绵不断了一个月的春雨终于停了。
云泠忙完手中的事,也整理完林家主带来的那些家产遗物。
哥哥说这些是外祖留给母亲的,现在母亲走了,便把这些都留给她好了。他既已经成婚,又有官职,不差这些。
女子有银钱傍身,总是会好一些。
祖母让她把这些收起来,就当是母亲留给她的嫁妆。
嫁妆……可她这辈子能嫁给谁呢。
云泠怔怔地看着那些银票,然后将箱子合上锁好放起来。
她这一生谨小慎微,在吃人的皇宫受过太多磨难,好不容易出了宫,终于活成了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样子。
她太想要自由了,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拒绝他。而他的控制欲他的身份于她来说无异于是牢笼。
他这样狠厉冷硬的人明明为了她一退再退,可她在那些固执的,想要逃离的执念迷雾里,早已看不清自己。
可是……
眼睫颤了颤,抬起头,眼眸瞟向窗外的石榴树,春天快要过去,它的枝头已经渐渐长出了花骨朵。
那些在冰雪覆盖下也没有丧失生机的枝丫,依然倔强的,顽强地长出了新生。
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门被人敲了敲。
谢锦嘉拿着两串糖葫芦走了进来,笑眯眯地说,“阿泠,要不要吃糖葫芦?夫君买的,我们一人一串哦。”
云泠回过神,看到她的肚子便有些担心,快步走过去扶住她,“你怎么来了,小心些。”
“无聊嘛,来找你说说话。”谢锦嘉扁扁嘴,“在家里,只有你才能时时陪我说话啦,还好你回来了。”
祖母年纪大了,她总不能总是去打扰她。
云泠和两个丫鬟扶她在美人榻上靠坐下,才从她手里接过那个糖葫芦,“哥哥不是在家么?”
谢锦嘉喜滋滋地咬了一口糖葫芦,“他在书房呢,很忙,我也插不上手。”
云泠点了点头,咬一口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味道便传进了口腔。
味道还不错。
“我刚刚看你在走神,”谢锦嘉问,“你在想什么呀?”
难得看到她这幅神不守舍的样子呢。
云泠顿了下,说,“看到窗外的石榴花好像开了。”
谢锦嘉也往外看了一眼,“嗯,是开了点,每年春末这株石榴树便开花了。怎么了?”
云泠:“景祥宫里也有一株石榴树,石榴我打下来吃过,很甜。”
那个时候她还做了石榴花的蜜饯,为了哄得他的欢心。
她与他的开始,就是算计好的。
后来她绣了一个石榴花荷包,又哄得他放她去了观云寺。
他说,一次又一次地被她骗,却也没说错。
谢锦嘉犹疑了下,才试探地说,“其实我一直想说,阿泠,我觉得你对六哥是有情的。”
“六哥在军营练兵未归,你应该是担心了吧?”
云泠抿了抿唇,并不否认,“是有些担心。”
她虽不愿进宫,可是她对他,从来都不只是虚与委蛇,怎能不担心。
他说最短一个月便就是有把握一个月内处理完,可是一个月已到,他还未归,便是有什么事牵绊住他了。
会是什么呢。
……
东盘大营。
殿下亲自来军营,纠察练兵,整肃军风,来到这军营的第三日就揪出不少尸位素餐之人。
东盘军营是守护京城的重要兵力,却屡次闹出乱子。皆因东盘大营是最为顽固不化,王亲贵族子弟最多之地。原本还有顾老将军管着没出什么大事,等他致仕接连换将也无法顺利接管,谁知太子殿下竟亲自来了。
这位年轻的储君,手段实在狠戾。他可不像别的统帅,若是有不服者,闹事者,眼也不眨通通杀了。
一来便整肃发落了许多中饱私囊的将领,杀的杀,贬的贬,让所有将士都看到了他狠辣的手段。接着他严查军务,论功行赏,对有功之人不拘身份背景,大力提拔。
强硬血腥的手段镇压之下,便是一贯是谁也不服的刺头也要甘拜下风。
况且殿下这趟来,还亲自练兵。不到一个月,东盘军营由一盘散沙就变得军纪严明。
早就本该归京,可没曾想,忽然出了乱子。
练兵完毕,离京城百里外有一匪寨,多年盘踞深山,祸乱百姓。
谢珏便让军中一小队人马上山剿匪,本是小事一桩。
东盘军营有许多贵族世家子弟,这才是军营不好管控的最大原因,谁都有靠山谁都有来头,若不是谢珏亲自出手,恐怕还真无法镇压。
杀了几个带头的罪恶最深的子弟,其他一律遣送回京。而某位侍郎家的公子本表现得还不错,勤勤恳恳,便留在了军营。这次剿匪为了立功,他自告奋勇地去了,可是真到了生死关头却又突然贪生怕死跑开,那匪头一箭便擦过了太子殿下的手臂。
太子殿下大怒,当即以军规发落了这贪生怕死的逃兵。
因为此事,原本对太子手段狠辣镇压东盘大营贵族子弟的世家大臣,皆战战兢兢,再不敢有微词。
可没想到这小小的匪寨,盘踞多年,箭头上竟然还淬了毒。
毒性虽不强,经过军医医治,昏迷了大半日,才终于醒来。
身体虚弱至极,如今正在军营中养伤。
——
暮色四合之际。
房间里点了灯,云泠正在灯下看账,府中这个月的支出已经比上月少了许多,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花费。
云泠将这些钱都捐进了善堂。
忽然间想起给祖母绣的手帕还没给她,便起身出了院子,结果刚出院子,就看到哥哥萧祁白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脸上神色都严肃了。
这是出了什么事?
云泠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心下不知为何,无故地快速不安地跳动了起来。
等他进了书房,云泠这才转身去了祖母的院子。
回来时,外面已经下起了雨。
云泠没有带伞,回到院子里,身上都淋湿了一些。
刚刚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就见绿衣脚步匆匆地走来,身后带着一个人。
是安公公。
安公公神色焦急地走到云泠身前,“姑姑。殿下重伤,正在东盘军营休养。”
天边落下一道闪电,将云泠的脸也照得惨白。
缓了片刻她从喉咙里挤出字眼,“怎么回事?”
安忠便把剿匪一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道,“殿下现在身体很是虚弱。”然后目光灼灼地看着云泠。
云泠手指都捏紧了。
他一月未归,原来受伤了。
那箭上竟然还有毒。
剿匪一事……云泠想了想便知,那侍郎的公子是何品行他如何不知,可是他还是把人带去了剿匪,便是为了用此事堵住那些世家贵族不满的反抗罢了。
谢珏大力发落了军营中的世家子弟,自然会引来不满反对,可若是这群世家子弟临阵逃脱,太子还因为此事受伤,那他们便也不敢,也再没有理由不满。
那箭上竟然淬了毒,他现在怎样了?
云泠现在心乱如麻,已经快要无法冷静思考。
安公公又道,“马车现在就在门外,姑姑现在就随我一起去吧?”
去见他?云泠挣扎地想,若是去见他,那他们便又会回到从前了,她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身边高手如云,有锦衣卫护卫,怎么可能会被区区匪徒射伤呢。即便不受伤,那些世家子弟临阵脱逃的罪名已够,他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让自己受伤。
他有军医照料,应当是无碍的。
她想。
可是……
可是,她好像还是放心不下。
没有任何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那些陪伴他走过的微末,历经生死的岁月,他不会忘,她也牢记心中。他们年少相伴,有恨,有痛,也交织着爱,与情。
怎么可能只是虚与委蛇呢。
云泠重重地闭上眼,握紧了手指。
看透了一切,可她终究还是心软。
转身回了房间,云泠收拾好东西,随着安公公上了马车。
经过一整夜的赶路,第二日上午的时候,马车到了军营外面。
云泠下了车,看着巍峨庄严的军营,停了停,才往前走去。
有安忠在,他们进军营自然是畅通无虞。
可是靠近太子殿下的营房,竟然被两个面容严肃的将领拦下了。
其中一人道,“站住,殿下在内休养,没有召见,任何人不得擅闯。”
安忠眼睛一瞪,这群没见识的兵鲁子,“杂家大内总管!”
另外一个将领便立即拱手道,“安公公恕罪,非我们要阻止,只是这里是军营,有军规。殿下大怒,又在休养,任何人不能见。我们谁都不敢放进去,若是进了我等恐性命难保!还望公公和这位……姑娘稍等,等殿下气消痊愈了再进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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