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点不着急,道:“宋既明肯定去找你们当家的了,祝含之是铁定要来的。等她来了再说罢。”
周鸣玉有些犹豫,道:“那现在,就让他一直在外面等着?”
杨简凉飕飕地瞥她一眼,咬碎了口中的薄荷糖:“你管他干什么?”
周鸣玉“哦”了一声,默默靠回去了。
杨简看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起身走到那刺客的尸体旁边,挑了肩上一块没见血的衣裳,将人拎起来拖到了外间,往地上一扔。
宋既明站在门口,听见动静,回头看向杨简。
杨简问:“太医还没来?”
宋既明示意两个部下上前,将那刺客拖出去,而后道:“收拾好了?”
“你急什么?”
杨简直接扯了把椅子,靠着椅背闲闲坐在那,人在外间,却能让周鸣玉看见他。
宋既明大约能猜出周鸣玉腿脚不便,不好收拾,也没催促,只是同杨简道:“阁下坐屋里,不合适罢?”
杨籍才被原之琼赖上,宋既明不信杨简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屋里除了一个衣衫不整的未婚女子,没有旁人,杨简却大剌剌地坐在那儿,半分没有避讳的意思。
但杨简闻言也没动,只道:“我在都统眼皮子底下,哪里不合适?若你我都出去了,里面再出些什么事,那怎么办?”
周鸣玉抬头,看向杨简的背影,知道今日只要他不从那个座位上起来,便不会有人进来。
她目光移到那个荷包上面,手指摩挲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出了一颗放进自己口中。
入口是辛甜清凉的感觉,将自己尚还有些晕眩的头脑都冲击得更加清醒了一点。
周鸣玉听着外面的雨声,忽而心里骂了一句。
该死的杨简!
明明身上有糖,那天她喝药,为什么不给她吃!
他明明就认出自己是谁了。
正想着,外面有人匆匆行来。周鸣玉听见门口有人与宋既明开始交谈,而后杨简站起身,回头静静地望了她一眼,而后迈步走了出去。
紧接着,灵云进来了。
灵云一脸错愕和担忧,问了周鸣玉感觉如何,这才放下心来。
她到床边,从斩落的床帐底下翻出那个被打翻的烛台,重新将灯点亮,这才看到一地的血,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她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冷静下来,帮周鸣玉拿了一身新的里衣外衣出来,帮周鸣玉换上。
“祝当家那边突然来人叫我,说姑娘这里遇到了刺客,吓了我一跳。好端端的怎么赶上这样的事,受了伤不说,还冒出个刺客来,也不知那些守卫都是做什么的。”
灵云声音小,但是口中的埋怨和不满一点都瞒不住。
周鸣玉接过她递来的梳子,将头发梳整齐,问道:“我瞧见宋都统来了,等下查问恐怕还要许久。倒是一直麻烦姑娘,半夜还把你找过来。”
灵云避开周鸣玉伤处,慢慢将衣服帮她穿好,口中道:“这有什么的?若我有了不便,也要来烦劳你的。至于查问的事,姑娘不必忧心。这回祝当家来了,绝不会让他们好过。这事先是他们护卫不力,由不得他们先来盘问我们。”
她瞧着最是温柔宽厚的一个人,此刻说起话来颇硬气,半分也不发怵。
周鸣玉问灵云道:“他们方才将绣文带出去了,绣文可有事吗?”
灵云道:“我来的时候听说了,应当是被迷药迷晕了。等太医来了,再帮她看看就好,姑娘不必担心。”
周鸣玉将裙摆拉平,向门外看了一眼。隔着帘子看不大清楚,但能听见祝含之在门口掷地有声的诘问。
灵云将脏衣服拿走,暂时收在一边。周鸣玉看见灵云过去,请她将自己的鞋子拿过来。
灵云只道不必。
她将衣服收好,走回来给周鸣玉掖好毯子盖住腿脚,又取了只簪子,简单帮周鸣玉把发绾了,口中低声道:“他今日未必能进得来问话。”
周鸣玉只知道祝含之待人态度强横,没想到强横成这样。她探着头看门口,祝含之不像个来配合宋既明办案的,倒像是个来质问下属的。
宋既明倒是不卑不亢,态度十分沉稳,只是半点压制不住祝含之。
杨简站在一旁,完完全全地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周鸣玉的视线,他忽而转头向这边看了一眼。
隔着帘子和屋内的摆件,杨简应当是看不见周鸣玉的。但是周鸣玉看见他这个动作,还是收回了视线,安安稳稳地坐了回去。
再之后,太医也来了。
来的不是院首,但也不是先前原之琼找来的赵太医。灵云出去接了一趟,许是得了祝含之的示意,回来之后暗暗对周鸣玉用口型示意“可信”。
周鸣玉便先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这边,老老实实地配合太医做好检查和固定,又吃了药,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安养,不再折腾。
她真的会怀疑,这样的事如果再多来几次,整个太医院都要知道她的光荣事迹。
灵云将太医送了出去。
再进来时,换成了祝含之。她一进来就关上了门,背后果真没有一个人跟上。
她脸上的怒气尚未完全散尽,但仍然尽量平稳着语气同周鸣玉道:“灵云带太医去看看绣文,宋既明和杨简那边我已经应付好了,你今日好好休息,不必管了。”
她看一眼内室的狼藉,扭头道:“这屋子是住不了了。我已经找人去腾房间了,等下叫个伙计来,把你和绣文都移过去。就在灵云房间旁边,再有什么事,她也好照应。”
她已然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周鸣玉自然也不能再推阻什么,只道了一句“多谢”,又道:“这次出来,没少麻烦灵云。”
祝含之瞥她一眼,道:“想谢她?想好送什么了吗?你知道她在上京有几套院子吗?”
周鸣玉:!
灵云看着比她还小呢,怎么赚了这么多了!
两人正说着,窗户被人从外面轻轻叩了几下。周鸣玉顺着那道缝隙向外看去,是杨简站在外面,看见她回头看他,轻轻说了一句:“我先走了。”
周鸣玉还没来得及回答,祝含之一步上前,一把将窗户推上关死了。
她冷笑道:“杨大人,请回罢。”
外头又轻轻叩了两下,而后窗纸上的人影一闪,转头消失了。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确定外面无人之后,祝含之方垂首同她开口。
“你知道杨简那日杀的是谁吗?”
第27章
周鸣玉听见祝含之这样说,有些不可思议,道:“这么快的时间,祝当家查到他身份了?”
祝含之挑眉道:“你未免将我想得太有本事了些罢?”
她抚裙坐在周鸣玉身边,压低声音道:“我从太子那儿听来的。此人名叫戴峰,是安州娄县的一个小吏。娄县境内有两座铜矿,是归朝廷所有,铜矿平时的一切情况皆是由此人汇总文书,上报县丞。”
周鸣玉听到这里,惊讶道:“我知道他!”
这倒是让祝含之没有想到,反问她道:“你知道?”
周鸣玉点点头道:“那晚我只匆匆瞥了一眼,他被杨简动过刑,人都没个样子了,再加上太暗,我就没看清楚,只是一直觉得哪里奇怪。若说是娄县那个戴峰,那我就知道了。”
她回忆道:“从前我在南方跟主家出去跑生意,因娄县产铜,有不少铜器生意可做,我们便总从那里经过。在娄县时,主家曾拜会过此人,此人居所不大,内里却十分豪奢,不像个低品小吏之家,想来平素里是没少借职务之便中饱私囊的。”
她说着说着又发觉了不对劲:“可是娄县属于安州,并不在端王封地之内,他来找端王做什么?”
这就是祝含之要说的了:“端王封地在晋州。娄县虽不在他封地之内,却紧邻于他。这样大的两座铜矿,能将一个县城小吏喂得比州官都饱,谁看了不眼红?”
周鸣玉想起自己先前在上京时,曾去过端王府,当时瞧着陈设昂贵精致,原以为是亲王应有的配置,谁会想到这么一出?
周鸣玉有些想不明白,道:“可是端王封赏一向不薄,晋州又是富庶之地。即便没有这点铜矿,也是一等富贵了。”
祝含之提醒她道:“所以你要好好想想,除了钱,还有可能是其他什么东西,值得原之琼杀你一次不得,又费力派死士来杀你。”
周鸣玉原以为那刺客身上能留下什么线索,但如今听到是死士,便可知是查不出什么了。
但越如此,便越可证明他们想要杀周鸣玉的决心,便越可见他们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门外有伙计来敲门,说房间收拾好了,需不需要现在抬周鸣玉过去。
祝含之听声,应了句“稍等”,随即便站直身子,道:“宋既明调了两个翊卫来守在此地,你之后的安全可以放心。至于杨简,他方才也在旁边,既然听到了宋既明的安排,那么为你考虑,以后应当是不会再来了。”
周鸣玉想到今晚的情形。她下床灭灯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一瞬之间,而杨简能立刻进入房间出现在刺客身后,若说不是当时便守在跟前,恐怕没有别的理由解释。
周鸣玉温吞吞地开口问道:“他们想要杀我,不会等了这么多天,我回来那日便该下手了,但那晚杨简来过。之后一日,是宋既明来查问过我,加强了守卫。他们等到今日,是抓住了守卫的漏洞,认为无人在此,才来的?”
祝含之意味深长道:“应该罢。”
她点到为止,施施然转身出去了。紧接着便有伙计进来,扶着周鸣玉上藤椅,灵云也带着两个侍女进来,帮周鸣玉大概收拾了东西,一齐换了个房间。
外面一片漆黑,只听得见雨声错杂,雨势不小。周鸣玉一出来,就看到门边放着一把伞。
深青的伞面,平整的油纸,伞骨比寻常用的更粗更长些,显见得撑开来要更大些。
灵云原本是拿了把大伞来的,此刻看到那把伞,也疑惑了下,一时没想到是谁放在这里的。
正打算回头叫人拿去问问,却听周鸣玉开口向她要那把伞。
灵云拿起来,递给周鸣玉:“姑娘知道是谁的?”
周鸣玉接过,道:“大概能猜到。”
她撑开来看,一把素净的大伞,什么多余的花样都没有,倒是伞面确实大很多,即便她坐在藤椅上,也能不淋湿自己。
灵云在一旁笑道:“这把伞倒好,姑娘坐着也淋不到,可巧就放在这里。”
周鸣玉唇边泛着一点浅浅笑意,道:“可不是吗?正好让我用了。”
春雨淅沥,都从她裙边擦过,不曾濡湿她一点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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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鸣玉自此后还真的就清闲了下来。
宋既明那边没再来查问过她,无非就是派了两个翊卫过来轮番守着,又加强了些守卫而已。
周鸣玉白日偶尔去阮娘子那边帮忙,有时就在自己房间里,和绣文一起画图刺绣。
张浮碧也来过几次,陪她说话画图,拉着绣文一起打花牌,还稍微提过一句,在准备着宫里的女官遴选。
周鸣玉一连几日晚上休息时,都听着屋顶安安静静的,没有什么瓦片响动的声音,便知道,前头晚上总听到的瓦片响,果然是杨简一直在屋顶守着。
只是杨简再也没来过。
没见过人,也没在外面敲过她的窗户。
周鸣玉安安稳稳地歇了半个多月,兴许是因为体质不错,伤处都恢复得很好。她寻思着若是再快些,兴许在围猎结束之前,她能下地走路。
但这也没能实现。
因为围猎突然结束了。
端王世子原之璘因坠马伤颈,久治不愈,逝于上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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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时,周鸣玉仍旧是与祝含之同车,绣文则被打发去后车,与繁记其他人同车。
此次回京安排匆忙,但车上还是布置得十分妥帖,甚至还有为周鸣玉准备的脚垫。
周鸣玉遥遥看着端王那边都挂了白,心中唏嘘。
她幼时与原之璘并不十分熟悉,只知道是原之琼的兄长,杨简也只是因为兄长的关系才与他有些来往,故而也不亲近。
那时候原之璘看在眼里,不过是个与旁人一般无二的俊朗少年。好长街打马,好赏月观风,好醉酒题诗,好琴下舞剑。来接原之琼时,会给她带点心,带礼物,将小小的妹妹高高地抱起来,笑吟吟地回家去。
所以对于前些日子在端王府里那一场态度轻浮的相见,周鸣玉一直觉得奇怪又荒唐。
她对原之璘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好感,所以如今,也就没有什么太大的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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