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惜的声音也冷了下来,道:“你给我留了那么多钱,我在哪里过不好日子?”
杨简顿了顿,擦干手,转回身道:“照闻都和你说了?你去看过了?”
他笑一笑,同她道:“那正好,那些钱你都拿走,足够你将来生活了。若是以后见到合适的了……做嫁妆,也够。”
谢惜气得要命,来时那些低落的情绪此刻全都被杨简三言两语激散了。
她冷笑道:“你也知道那钱多,那我买你够不够?官奴买卖,这我可懂了。反正你也是在这里做苦役的,给谁做不是做?”
罪奴流放,要么是做苦工,要么发卖给人做奴仆。杨简没想到她想到这里,居然想要买他。
杨简无奈道:“阿惜,我的名字和身份特别,即便你想买,他们也不会同意的。我就只能在这里,否则,他们不会放心。”
哪怕只是为了如今难得活下来的那几个旧部,他也不能一走了之。
他还记得自己刚来时,发生的那几起要命的所谓“意外”,如果不是因为他一直老老实实地留在这里,如今他们几个的日子,也不能过得太平安稳。
他叹道:“阿惜,别异想天开了。”
他看着有些发昏的天色,走近了同谢惜道:“过会儿他们该回来了,你一个姑娘家,在这里不方便。我带你去我们工头家找那嫂子去,你今晚和她凑合住一晚,明天我送你回去。”
谢惜抿着唇,不答应也不动。
杨简有些无奈,但没有由着她的性子,十分强硬地拉着她走了出去,替她牵着马,一路去找常嫂子。
去时,那位工头常哥也回来了。杨简笑着给夫妻俩打了招呼,说明情况,只说谢惜是熟人家的妹妹,不能不管。
常嫂子面善,听了这话,便一口答应。那常哥约莫平日里也与杨简他们相处得不错,此刻也没有为难,还借了杨简一匹马,让他明日送她进了城再回来。
杨简应了,看了一眼谢惜,转头走了出去。
谢惜能对杨简板着脸,但自然不能这样面对善意待人的常氏夫妇,于是一晚皆满口称谢地笑对二人,只是晚上躺下之后辗转难眠,怎么也睡不着。
就这么睁眼到了天亮,谢惜跟着常嫂子一起起身,不多时,杨简便带了热水和食物,来接谢惜。
谢惜依旧不理杨简,杨简也不在乎,一路半拖半拽地,居然真把她一路带回了城中。
他牵着她,直到住进了客栈,帮她检查了房间,才要离开。
他看着扁着嘴站在一边不看他的谢惜,眼中无可奈何地流露出一点眷恋又坚决的神色,道:“阿惜,我走了,不和我说再见吗?”
谢惜心道:谁要和你再见。
杨简没等到回应,有些失望,但是不再多说什么,默默关上了房门,一个人趁城门未关赶了出去。
他不能逗留。
他在北关的处境尴尬,常哥好心放他出来,他若不能及时回去,便是要对方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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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惜就住在了客栈里,没有再回去,但却拿了纸笔,给谢愉去了一封信。
剩下的日子里,她上街到处闲逛打听,精挑细选地看中了临街的一个小铺面,一楼做生意,二楼住人,背街还有个不大的小院,十分合她心意。
原主人要回乡,正急于出手,只给谢惜开了个低价。
很快,薛峰青便带着几个人来了。
谢惜迎接了他,拉着他去找那店铺的主人,让薛峰青付钱。
铺子定下,薛峰青与谢惜暂时还是回到客栈去住,他有些无奈地和她闲聊道:“姑娘不信你是为了买铺子,怕你是遇到了事,接到信后,就忙着打发我去你说的那个地方取钱,又怕一时转不成现银,让我多带了好几张大额银票。结果你真是为了买铺子。”
谢惜笑着将他送来的银票都收了,而后道:“我没事骗她干什么,真是为了买铺子。我都想好了,这地方倒也繁华热闹,我做个小本生意,度日是不难的。”
薛峰青知她没事,便放下心来,点头道:“成。那我回去帮你准备准备,剩下的东西也尽快帮你转成银票,都留给你傍身用。”
谢惜点头。
薛峰青又道:“姑娘想到你也许是要留在这边,怕你一个人不方便,叫我带了两个人来。都是从前谢家的老人了,一直跟在我们身边,这些年也接触过做生意的事,都是能干的。你留着,自己人,总是放心的,也让你姐姐放心。”
谢惜要做生意,自然也是缺人的,谢愉送了可信的人来,她就欣然接受了。
薛峰青一直帮谢惜处理铺面的事,等小店开业两天,他确认没事,这才决定动身返程。
谢惜一路送他离开,道:“还请薛大哥转告姐姐一句:我也不是一直要留在这里,什么时候累了,天气冷了,我还是要暂时关店,回去找她的。”
薛峰青笑道:“这是自然的。我回去转告姑娘,十一姑娘放心。”
待送走了薛峰青,谢惜一路回到自己的铺子,安安静静地打理起生意。
她开的这铺子,杂七杂八,都卖的是些姑娘家用的东西,还兼之刺绣摆件和普通的绣活。北地到底不比上京气质精细,她卖的东西别致,又有绣活兜底,并不亏本。
亏本也不怕,她如今资产颇丰,一辈子坐吃山空,照样能活得下去。
谢惜没再去找过杨简,倒是偶然在街上遇到了丹宁。丹宁也没想到她在这里,两个人惊讶地相对片刻,谢惜请丹宁回了自己的铺子。
丹宁知道了她的身份,看她如今过得好,难免哭了一场,而后方与她寒暄了近况。
茂武不愿意她带着孩子在外头跟着他们吃苦,托常嫂子帮忙,在这边给她找了个杂居的小院。茂武茂文在外边没有花钱的地方,就把所有月钱给她,倒也够她的房费和生活。
丹宁自己再出去接接碎活,日子也便过了下来。
谢惜既然见到了她,自然不能让她再这么过了,便主动让她退了住处,带着孩子搬到自己的铺子里来。
丹宁一开始还有些踟蹰,但谢惜提到了孩子,又说自己这里只有两个亲信,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丹宁便也答应了。
如此,谢惜的日常,除了轻松地做些杂活以外,倒也有了可以说话的友人。
天气暖和起来的时候,她托人买了一株海棠,就栽在院子后门边。树挪死人挪活,她看着光秃秃的海棠枝,不大确定自己能不能养活。
但终归还是值得尝试。
她一日看多回,再愁眉苦脸地回来,看得丹宁都有些发笑。
后来她终于失了兴致,不再多看,只觉得听天由命,不管了。
说来好笑,偏就是这么不管了,那海棠仿佛得了自由一般,居然还真的冒出了新芽。
某日谢惜抱着猫坐在前头店里,突然听见丹宁在后头叫她,欣喜道:“姑娘快来看看,海棠开花了。”
这时节已经晚了,但北地寒冷,居然拖到了现在。谢惜心里也难免惊喜,忙不迭起身往后院走去。
丹宁走到廊下,笑着拍了拍她,转身进屋,将这一院春色留给了她。
门边的海棠伸着细腻娇红的花枝,无声地宣告着又一春的静临。
杨简就站在那海棠树下,眼神温柔地望向她。
(全文完)
第105章 番外:谢愉&杨箴
多年以前,上京城中最亮眼的一个世家女,不是尚未长成的小女孩谢惜,而是谢家的六姑娘谢愉。
她在闺中时,便是个最说一不二的霸道性子,凡是自己有什么打算,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一定要办成。
在家中的时候,整个三房的院子都被她一个姑娘家理得井井有条;在外头的时候,又在整个贵女圈子里说一不二。
就是在这样锋芒耀眼的时候,最明亮高调的谢愉,遇到了最温吞低调的杨箴。
那是一次马球场上的相见。
谢愉换骑装,几套头面来来回回挑了一遍,直到选出了今日最满意的一身装扮,这才不疾不徐往马球场上去。
到的时候,球赛已经开始了。
谢愉也不急着上场,坐在一边和好友说话,打量着下面乌压压的人群,而后就看见了她表兄与杨箴打招呼。
在此之间,她没怎么注意过杨箴,只隐约知道一个名字,此刻还是问了一句,才想起那是杨家的三郎杨箴。
那个时候,谢杨两家已经商量起了杨简和谢惜的事,只是一直没落到明处。谢愉听家人说过这事,此刻一听是杨家人,难免就多打量了几眼。
杨简她是知道的,虽然年纪不大,倒是惊人的出挑,这么一相比,这个已经长成的三郎,就有那么些不够看了。
谢愉混迹世家圈子这么久,仍旧对他不了解,如今才去打听。
这么一问才知道,杨箴并不出于大房,在自己父母膝下也不居长,性情自幼温和内敛,成就一向平平寻常,的确不算得是十分出挑的那一类郎君。
砸在世家优秀的公子哥儿里,还没银子砸进水里的声儿响。
谢愉盯了许久,只看得他不怎么上场,大部分时间拿着球杖和友人在场边说话,偶尔上个半场,也并不出风头,不进球只传球,对方赢了不气馁,己方赢了不狂妄,笑都笑得平和低调。
谢愉打从生下来,就习惯了无往不胜,习惯了出手必赢,瞧见了杨箴这样性情的男子,愈发觉得稀奇。
于是她上了场。
她骑着高头枣红大马,扛着球杖走到栏边,亲点杨箴上场。
她那傲气的模样,真像是个来找茬的恶棍。
杨箴一旁站着谢愉的表兄,见自己表妹如此,有些尴尬,又心知杨箴无意争夺,便张口帮他说和。
谢愉自然是不肯的。
杨箴一向有分寸,总不能让友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自己的表妹下了面子,于是便叫仆从牵马来,走到了谢愉的对面。
谢愉不相信真有那么喜欢把功劳拱手送人、自己甘为绿叶的人,开局之后处处针对杨箴,凡是在场的人,几乎都能看出她偏激又有针对性的攻势。
但场上的杨箴,只在最开始时微微怔然,随后便平淡地接受了谢愉的挑衅。
他并没有改变自己一向低调而稳重的打法,明明自己能打中的,只为了防着谢愉插手,非要虚晃一招抛给队友。
他分明有着极厉害的本事,能叫谢愉在场上吃瘪,但又偏偏不肯全然如谢愉的心思,连最后的结束,都控制在只高出谢愉一方两分这样正刚好的位置。
他直到最后都知道维系两家的脸面,不至于叫谢愉在场上出丑。
谢愉打了一场,打得自己的脾气蹭蹭往上冒,但杨箴却一直淡淡,最后看着不顾大局的谢愉毫无意外地落败,这才转头同她说了句话。
那几乎是他们头一次说话,说的是一句“承让”。
谢愉当时从各方面都非常不爽,当场恶狠狠回他道:“杨三郎,你还能让我一辈子不成?”
三郎杨箴真就让了她一辈子。
那时候的谢愉想不到之后的缘分,只觉得今日骄傲孔雀一般来了这里,最后输得却像个秃毛公鸡。
她黑着脸离开了马球场,表兄跟在她后面哄她,叫她不要生气。
“那杨三郎不是故意针对你,他就是那样的性子。”
谢愉瞥了表兄一眼,道:“你是瞎吗?他针对我?难道不是我在针对他吗?”
表兄:无语,吃饱了撑的,跑来劝她。
说来世间缘分,大多逃不开一个巧字。原本是始终碰不着面的两个人,经过了这一遭后,很快又偶然相见。
谢愉去兵器铺子里去看自己定制了许久的长剑,她本身就对兵器有研究,自己的要求又高,自打选中了这个技巧熟练的师傅铸剑,三天两头就要来看一回。
结果这回过来,往后院一走,正看见杨箴手中拿着一柄长剑,目光淡淡地落着瞧了两眼,也不上手去试,便直接放入了匣中,叫身后仆从带走。
谢愉看着这一幕,眉心直接拧了起来。
天杀的杨三郎,暴殄天物,究竟懂不懂什么是赏剑?
杨箴转过身,看到廊下表情复杂的谢愉,仿佛是不想她一个姑娘家居然会来这种地方,脸上闪过一抹讶异之色。
但这一点讶异,很快就归于平淡。
他立定原地,遥遥对她拱手一礼,算作打过招呼,而后便迈步要走。
谢愉往回转了几步,正与他赶到一处。她拦住杨箴,问道:“你铸了剑,不试过就带走?”
杨箴道:“我剑术不精,试不出什么来。”
世家大族的儿郎,多少都会学些剑术,即便试不出什么来,总能分辨趁不趁手才是。
谢愉道:“剑是有灵的。你不上心,剑便无心,怎么能练得好?”
她语气十分认真,杨箴不觉抬眼打量她一回,才看见她表情严肃,是真的对剑认真之人,不希望他随意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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