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是说,北蛮人会抢夺物资?”
他看向发问的女将,沉声道:“不止,他们极有可能会趁我们粮草不足之时,大肆进犯,鱼死网破。”
在场将领脸色一变,辽东军中已有身强体壮的将士冻掉脚趾,更不用提哀声不绝的百姓。若是这时候再遭北蛮不要命般的进犯,情况极为不妙。
辽东王略加思索,开口道:“传令下去,加强防线,增加每日军中薪火吃食的用度。”
“文枫”,他看向适才那位女将,神色郑重,“你带一队兵,去迎朝廷的粮草,接到后快马加鞭送回。记住,此事不容有错。”
文枫领命退下,辽东王巡视了一圈帐中,看向副将古叔,“薛敖在哪里?这个时候他又去哪里野?!”
“王爷,世子这几日一直都在城门口与陆家赈灾,文枫的闺女和其他几个孩子都在那里帮忙,可要我去将世子喊回?”
闻言辽东王摆手,答道:“不必,此次雪灾幸有陆家大义,倾家帮扶,不然要有更多的百姓遭难。你再加派人手与敖儿,叫他们守好城门,护妥陆家,防止非常之时发生□□。”
“末将领命”,古叔沉声应下,又叹了口气,感慨道:“辽东从未有过如此大的雪,听闻这次多亏了陆姑娘,在十月初雪时便觉不妙,用陆府开采的宝石与积攒多年的皮子换了周边五城的薪炭粮食,那时还有人笑她痴傻。”
他语气惋惜,“听说还是五进一才换得,那些皮子倒还好,可那矿里的宝石,价值连城,陆姑娘将百余匣都给换了,这才解了此次燃眉之急。”
“阿宁是个好孩子”,辽东王坐回座椅上,搓着冻僵的双手,“敖儿配她,是我们薛家的福气。”
......
会仙楼上早已不复往日迎来送往之象,三层楼阁皆开放与辽东百姓避寒。此处建于城门处,阿宁每日发放物资都是在这里坐着。
她身上藏了四个汤婆子,穿的不是往日里精美繁复的大氅,而是最厚重的兽皮,整个人躲在里面仍旧面色发白。
“姑娘您何必亲自在这里看着,若是生病可怎么办?”,橘意心疼地紧了紧她身上的皮子,又在脚下的炭盆加了几块煤。
“我们在这里取暖尚且如此,遑论外面受难的百姓呢”,阿宁微微一笑,脸上唯一的血色就是冻红的鼻尖,她柔声安慰,“爹爹风寒未愈,娘亲身子不好,这个紧要关头我需得出来,不能躲在家里充耳不闻。”
橘意点点头,却听一旁的七皇子应声附和:“阿宁高义,我等自愧不如。”
这一个月来七皇子基本上是住在了陆府,陆父陆母对这等龙子凤孙诚惶诚恐,还是陆霁云说七皇子有密令在身,需得将他当成一般世家子弟对待,这才让二老适应过来。
阿宁觉得,这位七皇子虽然身份尊贵,生的风流俊美,但性子却不跋扈傲慢,每日里与她和兄长谈笑自如,极好相处。
倒是薛敖,听他爹说陆府住进了一个年岁正好的皇子,火冒三丈,日日跑来陆府看着七皇子,被她哥哥冷嘲热讽、明里暗里赶了几次都不作罢。故而雪灾爆发后,几人便都帮着阿宁处理赈灾事宜。
陆霁云摸了摸阿宁的额头,看没有发热才放下心来。
阿宁握住他的手,笑道:“哥哥不必担心我,我分的清轻重。倒是哥哥伤寒刚好,万不能再染上寒症。”
陆霁云想起前些日子里小姑娘照顾自己拿着急操劳的样子,心下不忍,点头应是。
他看向楼下粥铺,面色隐忧,“不知物资已运至何处,如此情形,实在是不能再等。”
几人深知,陆家纵有滔天财富也经不住如此消耗,若不是阿宁未雨绸缪,现在又不知是何等的人间惨相。
几人谈话间听闻城门骚乱,一堆人推推嚷嚷弄倒了热锅,锅边还站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
银甲少年手疾眼快地用鞭子将那孩子卷走,这才避免了一场惨案。
“闹什么?”薛敖目若寒星,怀里还抱着瑟瑟发抖的小孩,他将孩子还给跪地感谢的妇人,大声吩咐下去。
“维护好百姓的队列,不可欺瞒漏报领粮人数,将刚才闹事的几人送去衙门”,他手中长鞭凛凛生光,又嘱咐道:“叫他们关两天就放了,不可不给吃食。”
不管是闹事的,还是不闹的,都是因为冻惨了饿极了才这般发狂的平民百姓。
薛敖整顿好下面的闹剧,又安排辽东军严守陆家的粥棚,这才上楼直奔阿宁处。
他身上银甲冰寒,在门口脱下后才坐在阿宁身侧,得了陆霁云冷冷一撇也不甚在意,拿起阿宁身前的碗就往嘴里灌。
“你怎的这么着急”,阿宁看他喝的下巴上都是甜汤,拿出方帕扔到他身上,“快擦一擦,衣服搞湿是要着凉的。”
薛敖心下受用,这一个月以来已经练成在陆霁云的火眼金睛下泰然处之的本事,他随手擦了两下,看向七皇子晏枭。
“朝廷的物资究竟何时能到?你知道城外有多少人等着救命!”
晏枭张了张嘴,想起数日来的所见所闻,心下惭愧,歉声回道:“我于月前已传书给父皇,可路途遥远又大雪封山。幸亏鹤卿早就上报雪情,如若不然,物资现在仍遥遥无期。”
薛敖轻嗤出声,皇家在想什么大家心知肚明,辽东王的奏章都写了几十本,物资现在仍在路上,这就是天家威严。若真如此担心等夷之志、分陕之重,何不自己来守这偌大的边关。
陆霁云叹了口气,一旁解释:“此事怪不得七公子,他的传信不比我晚,只能说小人作祟、天灾无常。”
闻言晏枭深深地看了一眼陆霁云,见他虽是为自己说话,却吝啬于赏自己一个眼神,愈发恹恹。
第10章 当战
三人又说起近日北蛮人屡屡试探骚扰,阿宁听的头疼,低头看窗下正好看到城外打马回来的少年少女一行人,忙招手让他们上来。
王妃寿辰时有过一面之缘的文英带着几位军中好友在城外兜巡,雪灾过后每天都能在城门不远处捡到试图混进城的北蛮人。
今日他们正拎着一串子俘虏回城,见到阿宁招呼,忙迎上二楼。
“这天儿是真冷,世子您不知道,下面那几个就蹲在树上,若不是眼神好,准让他们混进来。”
文英喊众人烤热了身体才入座,又看着阿宁笑道:“你这裹的厚实,更像个雪精娃娃了。”
“小将军又拿我开玩笑”,阿宁喜欢她爽利开朗的性格,下意识地亲近,喊人端了一盏新的甜汤上来给文英。
文英摆摆手,指着阿宁身前拿半碗汤水,“别折腾了,这不是有吗?”
“那碗我喝过,你也要?”
薛敖白眼快要翻到天上,粗着嗓子吐槽,“你省个什么劲儿,偏喝她那的,我都没有轮到一碗汤,你还挑上了。”
文英:“......”
真想喊你爹看看你这拈酸吃醋的熊样。
阿宁懒得理他,喊人端上饭菜,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吃了起来。
只是还没吃上几口,城外的辽东大营内忽然传来沉闷震耳的鸣金声,三短一长的号角声后,是城墙上系着的摇铃脆响与城中百姓的敲锣击盆声。
薛敖骤然起身,将阿宁揽在怀里捂住耳朵,神色严肃,沉声吩咐:“这是军中急令,有北蛮来袭。”
窗下的梅枝不知何时断开,独自跌落到雪地中,转眼又被熙熙攘攘的人群踩成烂泥,无人在意。
“文英你带一队人护着这里的百姓撤离,尤其注意掩护陆家的物什粥棚。此次军号紧急,不似以往那般小打小闹,切记千万小心。”
附着在阿宁耳朵上的手掌大而修长,手背上的青筋蔓延到劲瘦的小臂,指骨用力,微微泛红。
薛敖顺着阿宁的脊背安抚了几下,将人交给陆霁云,又看向晏枭郑重道:“七公子,我知你有踏水神行之能,还要麻烦你将阿宁他们平安送回家,我会派一队辽东军跟着你们。”
晏枭点头应下,护着兄妹二人往下走。
阿宁眨眨眼,回过头担心地看着薛敖,薛敖将挂在外面的银甲套在身上,摸了摸阿宁的头,撑住窗棂从二楼一跃而下。
辽东军行军有素,这么一会儿已将下面骚乱的百姓驱散,数十匹青骢马守在城门前,见薛敖跳下齐齐围上来。
薛敖眉眼锐利,倏尔翻身上马,他一只手勒紧缰绳,另一只手抽出脖颈上系着的金哨,尖锐的清鸣震的马蹄乱动。
他反手抽出腰间朔着寒光的十三雪渠破空挥下,鞭风猎猎,胯下骏马仰天嘶鸣,乘雪而去。
小将们纵马紧紧跟在他身后,迎着漫天风雪疾行时,只见头顶一只巨大的海东青俯冲而下,几息间抓住薛敖肩上沁霜的银甲,而后松开锋利的爪子绕着他离弦般的身影盘旋,鹰嘴里发出惊空遏云的唳叫声。
薛敖迎着风雪,大声喝道:“好雀儿!替我前方探路!”
海东青雪爪星眸,翅疾如风,在前方雪雾中为众人破开一条路。
薛敖口中默念,快一点,再快一点。
城外五十里便是辽东军的防线,他自记事起只听到过一次三短一长的军令,那还是七年前北蛮倾巢而出。
当时军况紧急,老谢候也在这里与辽东王一同抗敌,辽东军与全程男丁孤注一掷守城,险些两败俱伤才将北蛮驱除出境。
可现在粮草不足,如何应战。
而且北蛮为何会进犯的如此突然,又怎会在辽东王有意封锁消息时知道辽东现在的处境。
薛敖咬咬牙,想起小姑娘眼底细碎的泪光,夹紧马腹,迎着雪刃霜刀疾速前行。
这边阿宁随着陆霁云与晏枭回了陆府,一路上看到的百姓家已经闭门关户。陆府上下如临大敌,阿宁下令大门与所有的角门紧闭,陆府只进不出。
陆家作为辽东首富,在北境苦寒之地能撑起一片天,故而在北蛮各部落的眼里就如同一块吃不到嘴的肥肉,薛敖留下一队重兵把守也是因此。
晏枭抬头看向白茫茫的天空,凝视半响不知在想些什么,倏尔对着陆霁云道:“阿云你就呆在这府中不要出去,我需得去辽东大营看一下。”
陆霁云皱眉,摇头阻止道:“不可,你...”
“阿云,我是大燕的皇子”,晏枭打断他,又有意打趣道:“你忘了,这世上能抓到我的人还没出生。”
陆霁云看清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沉默半响后终是叹了口气,沉声叮嘱:“注意安全。”
晏枭笑着应下,转身踏雪而跃,瞬间钻入漫天白境之中。
阿宁惊诧的看向那道轻盈飘渺的身影,却听一旁的陆霁云与她解释。
“帝阁鸾楼双子枭”,陆霁云擦掉化在他额心的雪片,“善轻功一苇渡江,飞其极踏雪无痕,晏枭就是其中之一。”
......
沈要岐本是准备近两日启程回苍南剑派,可大雪封山,便是他也寸步难行,一再耽搁直至今日,听到城外城内皆是戒备的号角声,他将一柄巨大的剑小心装入剑匣,朝着与众人相反的方向直奔大营而去。
只是刚进大营便被拦下,他拿出早年间辽东王赠予的玉牌,给守门士兵看过才被放进营中。
“快!开门,是世子!”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乌黑高大的骏马冲进营中,身着银甲的少年勒缰扬蹄,右手握着的长鞭凛凛生光,宛若天神。
薛敖看着眼前的玄色身影有些熟悉,定睛一看竟是沈要岐,他跳下马走到他面前,“沈大哥你也来了。”
他年幼时与沈要岐有过几面之缘,说起来沈要岐的恩师也曾教过他,两人还算熟络。
沈要岐点头,见营门口又策马进来许多的少年,薛敖朝他们喊道:“迅速归队,等待军令。”
众人齐齐应是,顶着一脸的冰碴跑进后面的方队之中。
薛敖知道沈要岐这时候来军营是何用意,心下感动,口中来不及说什么感激,引他朝着主帐走去。
“北蛮十几个部落同时发动,衡钺阁的情报探子是瞎了吗?怎会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北蛮最大的几个部落均在午时进攻偃月关,几处守卫较薄弱的地方失守,坎部和布穆达部的大军已在云御关口。”
二人还没走进主帐,便听见里面激烈的商讨声。
薛敖掀帘入内,身后跟着一言不发的沈要岐。帐中众将见他入内并未停止讨论,倒是愈发的声势高亢起来。
辽东王见沈要岐也来此,朝他一点头,继续看向边关山河图。
一位穿着乌锤铁甲的年轻将军恨声骂道:“那坎儿蛮子的首领坎其金,跟着布达图一路杀到了云御关。云御关易守难攻,周边都是莲白山的附山脉,这些蛮子叫雪崩埋了不少,还没死心地进攻关口。”
“那坎其金叫嚣着要世子出去与他决斗,格老子的,他说坎夷那是世子以少胜多狡诈取胜,真他娘的不要脸!”
月前薛敖三拳捶废坎夷那一事在北蛮各部落传得沸沸扬扬。
北蛮人担忧薛敖神力之余,不免嘲笑坎儿部落的第一勇士竟败在了一个少年手上。坎其金震怒,又怀疑自己那勇猛无双的弟弟怎会落败,一直叫嚣着要薛敖出来一较高下。
薛敖心高气傲,闻言立即道:“父王,我请命率兵前往云御关。”
“不可”,薛启右侧站着一位与薛敖年纪相差不大的将军出言制止,虽是身上穿着盔甲,但是生的颇为文弱,看着像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儒将。
薛敖看向他,不解道:“魏大哥,为何不可?”
魏弃解释道:“世子天生神力,可云御关还有北蛮各部的大首领布达图。布达图此人狡诈阴险,贸然前去恐有风险。”
薛启极为信任他,闻言略加思索,命令道:“阿弃你守住城门,若有异样,格杀勿论。”
“剩下的人,跟着我前往云御关,驱逐北蛮,收复偃月”,他转头看向薛敖身侧的沈要岐,肃声道:“沈先生剑道冠冕,还请助我一臂之力。”
沈要岐点头,“自当如此。”
薛启位于上座,他站起身,赤黑雏形披风垂落至靴,鎏金淬霜战甲在暖炉火光的照耀下反射出血般的鲜艳。
他回身,从座上取下一根长长的红色额带,在众人面前将其系于额前,而后戴上黑银头盔,红艳艳的盔缨与露出来的额带格外生机勃勃。
“诸将,与本王战!”
阿宁长拜在观音像之前,双手合十与菩萨祈愿。陆母信佛,家中一直供奉着观音像,香火不断,日日拜谒。
只有橘意知道,每次薛敖上了战场,阿宁都会跑到这里呆上一会。那年少懵懂的小姑娘啊,怎会不担心他。
就算深知自己不懂庙谟,不知征伐,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会衷心的祈求神佛庇佑。
寒风拍打着窗棂,廊檐下得灯笼被吹的七零八落,屋外朔风霜雪,屋内香烟缭绕。菩萨低眉看着小姑娘虔诚跪拜,慈眉善目,悲天悯人。
“神之听之,介而景福。”
“神之吊矣,诒尔多福。”
7/94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