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了下来,姜行本在闭目养神,此时睁开眼,对着她伸出手,将她拉下马车。
这是一处陌生的宫殿,进了门便是亭台楼阁,乃是石板围栏的桥,下面波光粼粼的湖中,游动着几尾肥硕漂亮的锦鲤,居然比春和宫还要大一些。
穿过前院的水榭,进了宫殿正门,一进去,她脸上的珠帘便被姜行摘了下来,虽只是一颗颗小米珠,却珠圆润泽宛如一粒粒小小的明珠般,越是小的珍珠能够珠圆润泽便越是珍贵,如此珍贵的遮面珠帘,便被他随手扔一旁的方桌上。
“娘娘,这是昭阳殿,陛下叫人重新修葺一新,将原本附近的宁阳殿和正阳殿都规到这一宫,扩建了不少,就是为了给您住呢。”
这回跟在姜行身边的不是林启详了,而是那个姓方的,看来上回他挺过五十大板的惩罚,姜行倒也说话算数,又让他回来服侍了。
“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吩咐他们去便是了。”
姜行随意的坐在美人榻上,往后一躺。
“昭阳殿,不是在建章宫内?”
算是宠妃居所。
“妾以后就住在昭阳殿了吗?”
姜行见她神色,并不像是高兴的模样,她很难取悦,封贵妃也不见喜色,他将昭阳殿与宁阳殿和正阳殿合成一宫,这座宫殿,比金皇贵妃的玉堂殿要更大,更加富丽堂皇,却也不见她开心。
大概只有放了她,让她跟她夫君孩子团聚,才能真正的取悦她吧。
“你现在已成我的贵妃,自然要在建章内有个地方住,骊山乃是行宫别院,住在那里长久下去到底不合适。”
有哪里不合适呢,她在骊山行宫,虽然像个没名没分的外室,但是她轻松自在,哪怕只是被困在那里不能外出,但至少不必面对姜行的妻妾后妃,而进了建章,这种事便是不可避免的了。
温婵的沉默,让姜行以为她并不满意。
微微皱眉,也不知是在给自己解释还是在给她解释:“凤仪宫的椒房殿乃是皇后居所,毕竟你现在还是贵妃,让你住那太显眼了,不合适。”
“此处我叫人合了三座宫殿,不比凤仪宫小,而且离乾元殿也很近。”
难不成,他以为她想去住凤仪宫?她算什么身份,生怕他以为她觊觎皇后之位,温婵忙道:“不是的,昭阳殿很好,只是……”
“只是?”
温婵轻轻一叹:“只是到了建章,难免就要与陛下的几位娘娘们打交道,妾实在不擅长这个。”
温如兴也有两个妾,一个是早年童氏一直无子,为了让国公府有个传承,童氏便将自己的贴身丫鬟开了脸,后来子嗣事解决,童氏觉得自己与周姨娘年老,好歹温如兴一品国公,只有一妻一妾有些没面子,便做主又纳了兰姨娘。
她年幼时,童氏在温家说一不二,两个姨娘温顺的像是鹌鹑,后来嫁给萧舜,萧舜洁身自好王府并没有别的女人侍妾,她做当家主母五年,却并不知该怎么做姜行的妾妃。
姜行还以为她在这里黯然神伤是在纠结什么,原来不是觉得封贵妃觉得难堪,也不是觉得跟他在一起难过,他松了一口气。
“这有什么,你不想见她们便不见,这是什么大事吗?”
第49章
想不理就可以不理?姜行为什么能说的这么轻松?
“你带着这个冠,不觉得累吗?”
这个冠就是他叫尚宫局按照皇后冠打制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比起贵妃冠,华贵太多,只是为了搪塞礼部和御史台的那群言官,只有皇后能用的云珠被换成了合浦珠,这冠上也没镶嵌红宝石。
姜行是已经很退让了。
这话若是叫御史台和礼部那群老古董听见,一定会气吐血。
姜行搞的这些小动作,明明白白就是在敷衍他们,这顶冠除了没有用皇后专用的红宝石,顶上那颗大珠,说是合浦南珠,没有用规制里的云州珠,可这颗合浦南珠,可是比后冠上的顶珠都大了不止一圈了,而且一顶贵妃冠,居然用九凤,不是明晃晃的逾制是什么。
要知道,现在掌管后宫的金皇贵妃,还位同副后,代掌凤印呢,册封时因为宣朝接管的乃是前朝大梁的尚宫局,皇贵妃的新冠根本就没来得及做,用的是前朝梁明帝孙贤妃的一顶冠改的。
然而姜行的脾性,谁都不敢当面死谏,这些当官的,谁敢说自己完全大公无私,贪腐公权私用一件错事都没做过呢,触了姜行的逆鳞,叫鉴查司的人把你纳了几个妾,安排了几个小舅子的事在朝堂上捅出来,自己的仕途完了事小,一家子都跟着丢人,事就大了。
反正姜行虽然敷衍,明面上也算是避讳一些,臣子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比皇贵妃的冠还要华贵,是完全比照皇后的冠制的,自然奢华无比,也沉重无比。
冠的前檐,都把温婵的额头压出了一道红印子。
他伸手,将那沉重的冠从她头上摘下来,随手扔到一边:“饿了吗?”
他居然问她饿不饿,温婵有点懵,早膳不是他跟她一起吃的吗?她吃了多少他会不知道,还是说在他眼里,她就是个饭桶?
“辛夷去上些茶点吧。”
温婵册封,辛夷竟比她这个正主还要高兴,喜色在眼角眉梢显现,听见姜行吩咐,她笑道:“正好昭阳殿是有小厨房的,不如奴婢亲自下厨,做些栗子酥和奶油牛乳卷,配着陛下新赏下来的松露白茶,可是正好呢。”
姜行很随意,靠在美人榻上,显得很闲适。
温婵很想问他不用去上朝吗?就算没有大朝会,今日这个时辰也是有他的议政小朝会的。
姜行好似心情很好的样子,周身冷厉的气息比起平日要弱了不少,眉眼间也十分柔和。
“你这身衣服也换一件,在家里穿成这样,束缚着难受。”
他一开口,辛夷好似就等着这句话呢,十几个宫女鱼贯而入,捧着的盘子上,全是尚宫局新做的衣服,木箱里还有好些珠宝香料。
“陛下早就吩咐尚宫局给您做新衣裳,现下可算是都制好,娘娘瞧瞧喜不喜欢,这用的可都是最好的料子最好的绣娘,都是陛下对您的一片心意呢。”
方太监在一旁适时解释凑趣。
姜行瞥了他一眼,斥了一声多嘴,只是这脸色,怎么看怎么都不像真的嫌弃他多嘴多舌的解释。
“别误会,你现在已是贵妃,既有名分我苛刻你的份例作甚,都是你作为贵妃该得的。”
姜行说完后,叫宫女沏茶准备材料的辛夷,刚要迈出殿门,便停滞了身形,满脸的不可思议,望向姜行,对上他不自在的眼神。
辛夷不敢置信,他这是说的什么话,虽然碍于局势只能封温婵为贵妃,可这是权宜之计,终于把她留在身边还是正大光明,他分明高兴死了,这册封礼从温婵带的冠到身上穿的礼服,他事无巨细的过问,简直比朝政还要上心,全是逾制的!
此人分明简朴,不喜过于繁复的礼制,后宫哪个女人的册封礼,是他亲自过问的?
不管是首饰还是这些衣裳,全是几个月前就开始准备,已足见他的上心。
可他为何说,只是按照贵妃的份例准备?这早就超过了一般贵妃能得到的宠爱了。
辛夷实在不解,又看向温婵,果然她面色镇定,非常恭谨拘束。
“是,妾身知道,妾身会谨守妾妃之德,侍奉好陛下,与后宫姐妹和谐相处。”
辛夷简直要掩面,不敢看姜行的面色了,姜行的喜悦在听到她的话后,收敛了些许。
他到底是哪里来的不悦,这种话难道不是他自己说的?明明给了别的女人都没有的待遇,却非要嘴上说没有,若她是自家娘娘,听了这话,肯定以为陛下让自己不要妄想了。
她急忙去打圆场:“娘娘,您瞧瞧这些新首饰,都很漂亮,您的一应旧物奴婢也给您拿到这边来了。”
温婵眼睛亮了一瞬:“我的旧物?”
“正是呢,不仅是您随身带着的,还有王府的那些旧物,娘娘可要去看看?”
温婵瞥了一眼姜行:“我也没什么旧物,晚上再看也来得及。”
辛夷松了一口气:“那,让小丫鬟们服侍您更新,奴婢去做些茶点。”
她真是操碎了心,就怕自己走了,姜行好好的一张嘴不会说话,两人又开始闹脾气,她家小姐如今因为形势比人强,不会明面上跟陛下对着干,但若遇上陛下冷脸,少不得暗地里会心伤难受,怕陛下的雷霆之怒发到她的孩子身上,又要担心的吃不好睡不好,黯然神伤。
姜行已经不在说话,
辛夷是温婵身边宫女的领班头子,在宫里人人都要尊称一声姑姑的。
她走了,虽然姜行还在,但他不说话只是默默喝茶,温婵一向又是好脾性,这些宫女是不怕温婵的,便开始小声的叽叽喳喳,给她挑选衣服起来。
“娘娘穿这件如何,云锦缎月白色的,上头还绣着成片的莲花纹,若隐若现的,好看极了。”
“诶呀,今儿是娘娘的大喜日子,怎么能穿这么素的颜色呢,娘娘穿这件海棠银红,保管把娘娘衬得面若桃花,肌肤更加白皙。”
“咱们娘娘肌肤本来就白,哪里还用衬?”
“穿这件……”
一只大手从旁伸出,选了一件正红的襦裙,是姜行。
温婵看了他一眼,有点犹豫。
她素日不大爱如此鲜妍的颜色,她也不知为何姜行会让尚衣局给她准备这种颜色的衣裳,她也没给谁当过妾妃,也不知这后宫的规矩跟寻常后宅是否一样。
她虽是贵妃,乃是内命妇正一品,可毕竟不是正妻,宣朝虽然尚玄,礼服上玄色越多则越尊贵,但大红也是正妻才能穿的颜色。
姜行虽姓姜,但传言他曾多年流落在外,是个占山为王的草莽,大概是没接触过这些规矩,所以不怎么在意这些?
“怎么,你不喜欢这颜色?”
他记得,她不是最爱穿红衣?他不可能记错。
温婵摇摇头:“年幼的时候曾经喜欢过,觉得这种鲜亮眼色明丽好看。”
姜行抿唇:“现在不喜欢了吗?”
温婵笑了笑:“妾的娘亲说,妾年幼时,性子是有些张扬的,那时自持是国公之女,容貌又生的不丑,因着这张扬性子,得罪了一些人,后来吃了大亏,才长了记性,衣裳也不再穿这些过于明艳的颜色。”
姜行凝视着她,黑漆漆的眼中,满是她不懂的情绪。
忽然轻声嗤了一声:“如今你不是在温家了,不用在乎那么多,想穿什么颜色就可以穿什么颜色,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温婵笑了笑:“那妾穿那件缈碧色的如何?”
姜行皱了皱眉,将那件衣裳仍在托盘中:“随你吧。”
他是有点不高兴的,像是有点赌气,也有点不悦,但温婵总觉得,他并不是在跟她生气,这人脾气阴晴不定,温婵这些日子都有些习惯了,微微叹了一口气,去了内间更衣。
出来时,已经脱下那件玄金相间的贵妃册封礼服,换上了寻常宫装,头上首饰也换了寻常金钗,额心挂着碎金链,一枚细小的水滴形红宝石垂在眉心,鬓边别了一朵盛放的正鲜妍的牡丹花。
她穿淡色衣裙时,便有种纤柔出尘的气质,而换上这一身明丽装扮,微微淡化了她的楚楚可怜,却更显天姿国色,宛如神仙妃子。
姜行眼睛一亮:“你不是不爱这件?”
她并没有穿那边缈碧的衣裳,穿的是他选的那件正红。
温婵不至于这点眼色都没有,现在都已经要在姜行手下讨生活,这点要求还非要跟他对着干?
“陛下喜欢妾穿什么,妾便穿什么。”
她脸上淡淡的笑,是顺从的,就像他后宫每一个想要讨好他的女人一样,她们之间并无差别。
不,可能是有差别的。
别的女人想要他的爱,要他的宠爱给家族和自己带来的好处,而她是委曲求全,身不由己。
姜行默然,想说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吐不出。
“我已经将你娘她们,放出来了。”
温婵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喜。
姜行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你不问我,把她们安置在了什么地方吗?”
第50章
“娘娘,皇贵妃派的人来了。”
应付完姜行,温婵是有些倦意的,好在姜行没说要住在昭阳殿,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现在已经有了名分,若是姜行要求她侍寝,她也不能拒绝,但姜行没那么做。
他的确忙碌,上午抽出时间亲临她的册封礼,下午还要议政,毕竟大宣虽然立国,但萧舜仍旧占据越州和附近沿海,而岭南和百越态度很暧昧,一直没有明确表示归顺,不能收复大梁全境,让大梁藩属臣服大宣,又怎能算是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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