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此事到底因何而起,她隐隐觉得,可能与贾升那日唐突她有关。
若灾祸当真是她带给阿妤的,她心中更加愧疚难言。
“那贵妃今日……”
“是我做的。”
“是你?”温婵有些恍惚。
“不过是知道一些辛秘,引人过去看罢了。”
温婵完全失语,神色不仅懵懂还狐疑,难道他是为了她?还是说有什么别的目的?他隶属鬼谷司,到底主子是谁?如果如他所说,三番四次救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见她怀疑,男人忽然冷笑起来。
他起身就要走,显然是看出温婵的质疑与不信任。
温婵自然不信,他虽救过她,可要说为了她做这种事,他为了什么跟她非亲非故,要蹚浑水?
而且他总是带着面具,都从没见过他真正的样子,叫人如何能相信。
可现在,她在宫中孤立无援,只靠自己心里没底,贤妃也不是个能靠得住的,若贤妃当真能靠得住,上次在骊山行宫别情院,贤妃说已经让宫婢守住了门,不会有人来打搅她,那贾升是如何闯进来的?
她现在谁都无法信任,能信的只有自己。
但现在,在这孤立无援的深宫内,哪怕只有眼前这个身上诸多疑点的江公子,至少,是对她有善意的吧。
“不是……我不是怀疑……”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头却没转向她。
“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怀疑你别有用心,可是,你一直都戴着面具,从没有让我看过你长得什么样子,我怎能不怀疑呢,防人之心也不可无啊。”
见他只是沉默,身上一股冷肃之气,温婵很是委屈:“你愿意救我,却不愿同我露出真容,让我怎么信你?”
而且这人手里还拿捏着她的信物,保不准哪天就想要求她违背祖宗,违背良心,给他做事呢。
可是他又的确三番五次的救了她,他到底是谁,有什么隐藏身份,为什么能在骊山行宫如入无人之境?她如今是豫王妃,就算她是女眷,接触不到战事机密,但身份也算特殊,很多人想要接触她,亲近她,都是带着目的的。
这一点,萧舜已经在信中三番五次的提醒她。
即便抱着善意接近她的,也要防备三分,以免身边真的混进来姜氏叛军的细作,误了国家大事。
温婵一直铭记在心,生怕自己和旭儿成为萧舜的软肋,明明是个只要享受荣华富贵的王妃,却操着户部的心,在民间给前线将士筹集粮草,自己的日子过的紧巴巴,根本都不像个王妃。
还不是为了让萧舜看见,她,是能帮得上他的。
男人转过身,面对温婵,竟是做势要拿下面具。
“你……你……可以让我看你的真容?”
“我没说过不行,你没问过。”
他的话很平静,就好像一切都是因为她从没问过不关心的原因似的,温婵心中委屈:“这也不能怪我吧,你总是这么冷冰冰的,也没说可以给我看。”
他不置可否,缓缓摘下脸上黑色的玄铁面具。
温婵呆呆的仰头看,面具后是一张极平凡的脸,无论眉眼唇角都很平平无奇,并无过人之处,然而奇异的便是,他面色过于苍白,无一丝血色,双眸黑漆漆的仿佛两团旋涡,盯着人看的时候黑洞洞的有点吓人。
如此一个生的平凡的人,居然奇异的有种吸引力,温婵忙垂下头,她是郡王妃,已经嫁人了,怎能盯着别的男子这样看。
“怎么,不如郡王殿下生的俊美,碍着王妃的眼了。”
第14章
温婵心中诧异,抬起头来:“你怎会这么妄自菲薄,生为男子,该建功立业一展抱负,男子生的美还是丑,有什么关系呢?”
这人身上矛盾重重,分明每次都救她,对她伸出援手,说话却总是冷冰冰,拿话刺她似的。
她心里已经将姜氏叛军那些有头有脸的头目画像,在心中过了一遍,无一符合,看来他确实不是叛军的细作。
松了一口气,现在却开始有心思关心这人是不是有什么不足之症。
“公子面色苍白,看着可是有些气血亏损?不知公子家住何处,王府有个方子,以药膳进补,是能补足亏损的气血的,若公子愿意,等出了宫后,我好叫家中下人呈上,还望公子能多多保重身体。”
温婵哪怕与他说着关心的话,也并不与他对视。
男人挑起嘴角,似是嘲笑又似是嗤笑,却没有发出声音。
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玄铁腰牌:“朱明大街有个糕饼铺子,你上门寻人时说要买一斤牛舌饼二两花生酥,自有人带他进去。”
那腰牌是玄铁所制,本应冷寒无比,却因被他体温浸染,握着有点温温的。
“我是想感谢公子,并非是……”
“你有事也可叫人过去,我会帮你。”
温婵一愣,这下再也忍不住,对上那双漆黑双眸:“公子已经帮了我许多,我,我可以问问,公子是为什么?”
为什么几次三番的救她,嘴上说着索要报酬,却什么都没做,到最后还表示可以继续帮她?
温婵面上有些挂不住,双眼发酸。
萧舜一走便是三年,又有谁知道这三年她是怎么过的。
她听到他轻嗤一声:“难道王妃以为,我帮你,是因为王妃的美貌?因为王妃是昔日西京第一美人?王妃不会以为自己早已嫁为人妇,便是个男人就要爱慕你?”
温婵涨的脸红,她不否认刚才又一瞬间确实起了这个想法,并非她自视甚高,从小到大,西京哪个世家子不想娶她,季家五公子到现在年已三十,都不曾娶妻。
她下意识这么想,也真的不怪她。
因为她生的美,爱慕她的人实在太多,若非嫁给萧舜,求亲的怕是踩破门槛。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如今心思被一语道破,她实在羞窘,脸都涨红了。
“王妃放心,我是受人之托罢了。”
温婵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自作多情,还真把自己当成个香饽饽了,以为西京的公子,人人都喜欢她呢。
可到底觉得有些难堪,只能低头嗯了一声,也不敢问是受谁的托。
“今日陛下不会见你。”
“……”
“请打龙鞭一事,他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事情解决,你便出宫去吧。”
“哦……”
他拿起面具,重又戴到脸上,不再多言,自顾自的走了出去。
两个女婢神色狐疑的进来,见温婵完好无损,只是脸有些红,心中焦急。
“小姐,那人可是欺负您了?”
如今奸臣当道,皇家都不要脸面,公然欺辱有功之臣的家眷,更何况仗着贾家的势狐假虎威的佞臣呢。
若非温婵有个郡王妃的身份,怕是更会被欺辱到地下去了。
“没有,我没事,就是闹了些笑话。”
她实在羞赧,怎么好意思跟自己的侍卫说,她误会人家郎君爱慕她才帮她,其实根本就没那回事,她自作多情了。
“奴婢瞧着那人就不是好人,小姐还是防着他一些,小姐现在已是王妃,与别的男子过从甚密,叫有心之人看见,岂不是又成了小姐的错处。”
紫熏心直口快,直接将心中担忧说了出来。
温婵轻轻一叹:“这话莫要让江公子听见,他是受人之托帮我,而且救了我好几次,怎能说人家别有用心,如今这形势,西京中还有谁愿意帮咱们的?这世上都是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殿下如今不在京中,也无人给咱们撑腰做主……”
这话说的好不辛酸。
绿衣面带忧色:“小姐为何不给殿下写信,说一说这些事,咱们这三年,小姐受了多少罪,独自生产,带大小殿下也就罢了,贾家欺人太甚,做了多少败坏朝纲的事,贤妃借着小世子争宠,贵妃从没给过小姐好脸,到底也让殿下给陛下上书说一说。”
“你以为我没说过吗?”温婵叹气:“殿下他……也有自己的难处。”
这些年她不是没写信诉苦过,可殿下的回信,只会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让她身为儿媳,多多忍耐,便是跟萧舜说,又有什么用。
萧舜的亲信好不容易回一趟王府,她想要问问,萧舜过得好不好,吃的饱不饱,穿的暖不暖,竟也被那亲信误会,以为她在查问,居然说什么郡王在外征战,便是身边有知冷知热的女人伺候服侍,也是理所应当,她身为王妃,应当守好三从四德,打理王府,莫要总是给萧舜去信,用京中琐事影响他。
温婵气的直哆嗦,可那亲信,有军职,纵然她是王妃,也管不到萧舜军中的部下头上。
规矩就是给她这种守规矩的人用的,贾贵妃插手朝政,陛下是不管的,可她若是对萧舜的亲信说三道四,便是不守妇道,身为女眷,想要插手政事。
江公子说陛下不会见她,果然这次入宫根本就没见到陛下,只有苏德发来宣旨,说念在三殿下长期驻守疆城关,劳苦功高,封为亲王,温婵册为一品亲王王妃。
“赐婚的事……”
苏德发摇头:“这自然是不作数的了。”
温婵咬牙:“苏大伴,贵妃如此辱我,辱我温氏,难道就任何处罚都没有,就此算了嘛?”
“我的王妃娘娘,您可慎言吧,陛下已经做出补偿,您就别再追究了,惹得陛下不高兴,您能得着什么好呢。”
“……可是……”
内侍摇摇头,而且是语重心长的在劝告她:“娘娘,陛下知道这一回是贵妃有错,那是陛下和贵妃,您还指望着,让贵妃给您道歉呢?三殿下在外头,南征北战的不容易,您啊,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息事宁人吧,也算是给小世子积德呢。”
“王妃娘娘,您快快接旨吧!”
你不情不愿的接了旨,闷闷不乐出宫,这事看似解决了,其实根本就没解决,若贵妃当真与人私通,为何陛下不降她的罪?
只是不痛不痒的斥责,禁足,暗地里其实还是护着贵妃。
为了一个女人,陛下竟昏庸至此。
吃了一肚子气,温婵没办法,但就像苏德发说的,陛下已经给了台阶下,难道她还拿着打龙鞭上去找死?
然而还没出宫门,就遇见冤家。
迎面走来的不是贾升又是谁,温婵冷冷看了他一眼,不欲打理他,转身就走。
“温姑娘,王妃娘娘,请留步啊。”
他挡住她的去路,身后两个丫鬟攥紧拳头,对他虎视眈眈。
“你还有时间拦住我,不去管管你那自身难保的好贵妃姐姐,倒真是有闲情逸致。”
贾升一愣,随即泰然:“陛下与姐姐的事,我是管不着的,陛下深爱姐姐,这种小事,不会跟姐姐追究。”
与外男私通都是小事?温婵真想大笑几声,何其荒唐!
“我想跟你说,赐婚的事,当真不是我的主意。”
“哦?”温婵冷笑:“你想解释,贵妃下旨赐婚,让我堂堂国公府三姑娘给你做妾,不是你的主意?”
“我又不是没见过你那个妹子,生的远不如你,我又不喜欢,讨来作甚,这男女之事,自来是你情我愿,最是和乐得趣。我跟姐姐说非你不娶,谁知姐姐一气之下下了这么一道旨意,此事是我对不住你,我跟你道个歉。”
他倒是对她又鞠躬又作揖,看似十分有礼,然而那双眼睛却在她身上叽里咕噜乱瞟。
“滚开!”
温婵实在对他不耐烦,谁知他却拦住她的去路:“王妃娘娘,小生是真心为你着想,你瞧瞧如今陛下这个样子,可有半分将你们温家,将你这个儿媳看做自己人?老国公是个英雄人物,脑子却着实不大好使,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嫁给了三殿下,成了尊贵的王妃娘娘,可也就是名头好听,哪一回被欺负,你那夫君为你做主找回场子过?嫁给这样的男人,你不觉得委屈?”
贾升后退一步,笑嘻嘻的:“王妃娘娘可别让你那两个暗卫打我,我说的是不是事实,娘娘心中最是清楚,这船快沉了,娘娘都知道把你那妹子许给孔家,却不知给自己找个后路,实在不智!”
第15章
“贾家已经找好后路了?别忘了,你那好贵妃姐姐生的皇子,也姓萧,萧家江山北颠覆,你们贾家能讨到什么好处?”
贾升只是笑,却好似已经有了后手般,丝毫不在意。
他耸耸肩:“我的王妃娘娘,即便是亡国之君,想要活下来,还活的自在,是一件非常容易得事,你知国之将亡,什么人下场最惨?”
他忽然凑近过来:“像老国公这种一根脑筋为了大梁尽忠,誓要与大梁共存亡的,才是下场最惨的那种。”
“温家的旁人我才不管,跟我有什么关系,可我却不愿见王妃娘娘也就此香消玉殒,王妃娘娘如此美貌,应被好好藏于金屋,用心呵护,一生安乐无忧,怎能与莽夫一般,最后下场不好,我会心疼……”
他居然还要伸手过来碰她。
两个女婢急忙上前,想要把这个登徒子打出去,温婵却仰起头,啪的一声,一记耳光落在他的脸上。
贾升愣住,紫熏绿衣也愣住,却仍是记得把她护在身后。
“这记耳光便是叫你长长记性,少来惹我。”
贾升自小被宠爱长大,因为宫里的贵妃,作威作福仗势欺人的事也没少干,皇子都没他金贵,谁敢对他如此无礼,还敢直接一耳光打了他?
温婵没留力,他的一侧脸顿时喧红起来,五个手指印,根根分明。
不敢置信的捂着自己的脸,贾升着实有些无措。
而两个女婢也挡在温婵面前,禁止他再向前一步。
被女婢挡在身后,却仍能看见她不屑的侧脸,如此冷若冰霜,如高岭之花不可侵犯,不可攀折的泠然模样,然她眼眶微红,显然是怒极强撑,当真是冰霜染上胭脂色,一股热意从下腹燃烧而起。
“你打,再打我几下,真是一股芬芳留在脸上,萦绕心头,美人就是美人,哪怕打我几下只要美人开心就好。”
“卖国贼,你们贾家全是一群通敌叛国的叛徒,奸臣,我便是跟着爹爹一起为大梁尽忠而死,大梁国破,我们便以身殉国,哪怕我死了,在后世史书上,我也是个忠义节妇,而你们贾家,只会臭名昭著,背负骂名千年万年!”
“夏虫不可语冰,燕雀安知鸿鹄,躲在潮湿地洞的虫子,也配与凤子龙孙相较?”
温婵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进了宫也谨言慎行,不太爱说话的样子,而她这一张楚楚动人白莲花一般的脸,最是符合西京权贵对女子的审美,濯清涟而不妖,聘聘婷婷,耀如春华。
这平日都是柔柔一笑,如和煦春风般的女子,如今却开口骂人。
直让贾升觉得新奇非常的同时,也觉得浑身舒泰。
真是奇怪,别的女人敢打他,他非得让她好看,整治一番才能出气,可面前这女人打他,他居然还想再来一下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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