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呀。”夏丹砂下意识地接话,然后桓希又不开心了。
这家伙以为自己是猫主子吗这么作?!
虽然这么想,但夏丹砂还是决定不和桓希计较,对于有兴趣的人类,她有着无限的耐心和包容。
“所以,现在要试试画我吗?”夏丹砂歪着头问。
桓希赌气般道:“画,为什么不画?不画我亏了!”
“好好好。”含着笑撑着桓希的膝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小腿,夏丹砂重新坐到椅子上,姿态从容,肌肉放松,“这样可以吗?”
桓希沉默了两秒,“可以。”
于是画室重归寂静,只时不时有轻微的颜料搅拌声和笔刷在画布上涂抹的声音。
在桓希专注于画她的时候,夏丹砂也在猜测桓希会画出什么。
夏丹砂也在网上搜索过桓希的信息,他的画作属于印象派,曾从师于当世有名的印象派画家莫雷,虽然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但这种履历也够旁人给他镀一层金了。
印象派对于笔法笔触的要求较低,更多的是对那瞬间的印象的把握,捕捉那瞬息万变的光线下某一刹那间的感觉。这样的特点注定了桓希不会花三年时间完成一部作品,他只能用感官去感觉,凭借着还停留在大脑层面还未消散的剪影去涂抹。
夏丹砂很期待。
在桓希没有动笔之前,夏丹砂只把这件事当作哄桓希开心的一个方式。但是在桓希动笔后,夏丹砂真真切切地有了期待。
她在桓希眼中,是什么样子的呢?
是这样的期待。
良久之后,桓希放下了笔,然后对着画布发呆。夏丹砂喊了桓希一声,桓希没有理会她,好似没有听到。夏丹砂面色不变,加大音量又喊了一声。桓希浑身一震,显然是听到了,但他依然没有回应。不仅没有回应,他的视线一直定格在画布上,因为桓希背着光,夏丹砂不确定桓希到底有没有眨眼。
没有必要继续等下去了。
夏丹砂站起来走过去,走到桓希身边,视线落到已完成的画上。
一股雨林特有的闷热之气,热带水果才会发出的馨香,沐浴着海风的妇女赤·裸的身体,粗俗的俚语,腐烂在沼泽中的鱼……
夏丹砂不禁屏住呼吸,看着画布上大块大块的紫黑色还有朱红色,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攫住,血液流通不畅,明明皮肤在发出炎热的讯号,指尖却冰凉到刺痛。
良久……或许是良久,又或许只过了几秒钟,夏丹砂转移视线,看向桓希,眼神暗藏惊恐。
夏丹砂正对上桓希的视线,接触到桓希漆黑的眸子,夏丹砂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了一步。
此时夏丹砂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夏丹砂完全凭着一股子硬气逼迫自己不要躲避桓希的视线,妄图敷衍出刀枪不入的假象,却不知自己的神态早已暴露了她的溃不成军。
“你画的是什么?”夏丹砂明知故问,她必须明知故问。她不仅要明知故问,还要期盼桓希能够睁着眼睛说瞎话。
然而桓希天生不是为别人考虑的人。
“我画的是你,”比夏丹砂要早回过神的桓希眼神闪了闪,多此一举地解释道:“我眼中的你。”
——我画的是我眼中的你。
夏丹砂的心脏因为这句话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血液循环加快,苍白的脸上爬上明显的红晕。
继上次落荒而逃之后,夏丹砂已经十天没有联系过桓希了。
扯着“工作”的大旗麻痹自己,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才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幅画。
完全不可能是印象派,就算是对绘画艺术知之甚少的夏丹砂也可以在看到的第一眼就得出这个准确无误的判断,但事实是在看到那幅画的第一眼中,夏丹砂什么都没有想到。
这些混杂纷乱的颜色是什么鬼?这些毫无规律的堆积又是什么鬼?这真的是印象派吗?还是野兽派,抽象派?
这些正常的思维……全都没有。
夏丹砂看到那幅画,从视线落到那幅画开始到视线从那幅画上移开,脑子里都只有一个念头——
桓希在向她求|欢。
那红到刺眼的颜色,那深紫到发黑的颜色,那粗野的笔触,那种感官上的冲击……夏丹砂差点无法找回理智。
和马列维奇的《白底上的黑色方块》那种极简的抽象艺术完全不一样,倒像是毛姆笔下的斯特里克兰德会画出的东西。
那明显到了无法忽视的基于人类本能的欲|望与激情……
夏丹砂完全没有办法冷静下来,事实上,直到现在,只要回想起那幅画,夏丹砂还是会感到心跳失去了频率。
这象征着什么非常好懂,但是夏丹砂不能理会。
缚魔说过,准确来说是警告过,没有下一次。
不可以。
如果她想要成为人类,在那之前她就必须抗拒作为人类的本能,防止自己像个人类一样被感情占据了头脑。
不过……
此时此刻,夏丹砂无法控制地想,自己能够这么清醒,是不是也有桓希的态度的原因呢?
桓希说:“这是我眼中的你。”
那幅画是丑陋的,至少不是美的。无论在专业的艺术鉴赏家评论家眼中那幅画会被赋予怎样的含义,但在夏丹砂这里,那幅画除了表现出桓希的欲|望之外别无其他,没有任何美的东西,更没有任何矫饰的成分。
不是“我想和你一起起床”,就是简单的“我想和你困觉”。
即使被打动,但身而为人的尊严还是拉出了她的理智,叫她转身离开。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那么如果……她是说如果。
如果桓希画的不是肉|欲而是情|欲呢?如果不是色|情而是情|色呢?
她还会不会转身离开?
夏丹砂没有得出答案。
再之后……
躲着桓希的夏丹砂就在下班的时候被桓希堵在了公司门口。
彼时桓希还是老样子,还是熟悉的胡子拉碴,还是熟悉的拖鞋。夏丹砂倒因为工作的原因穿着黑西装黑色尖头小皮鞋,大波浪卷发盘在脑后,连碎发都被别到耳后,露出巴掌大的小脸,面无表情。
一开始是面无表情,在见到桓希后就成了面色僵硬。
夏丹砂提着公文包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纵使面色僵硬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神情,细心的话也能发现在她紧绷的肌肉条理下满满的手足无措。
“你没接我电话,也没有回我短信。”桓希的声音不高不低,不轻不重,平铺直叙。要不是他气场不够,这种时候就是高冷霸道的恋人在暗示自己的小女友实在太过放肆,但是他气场不够,所以这就是简单的陈述句。至少在别人看来是这样的。
然而在夏丹砂看来……
要死要死小砂子要变成死砂子了QAQ
不知所措的夏丹砂选择了沉默以对。
桓希又等了一会儿……其实夏丹砂也不太清楚桓希是不是在等她的解释,又或者仅仅是为了效果而停顿。如果是后者的话,夏丹砂不得不说这停顿的效果非常明显,明显得她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你对我没兴趣了?”
夏丹砂发誓,她没有从桓希的话中听到任何“本应出现”或者“她预测会出现”的情绪,非常单纯的问题,仿佛就是随口那么一问。
——啊,外面天气怎么样?
就是这种感觉。
然后夏丹砂就不手足无措了,因为她突然意识到桓希应该没有生气……嗯……应该。
这种时候……哄一下的话应该就可以了吧?
“那个……”夏丹砂眼睛一转就要拿工作当借口,可是话到嘴边,夏丹砂又闭上了嘴,无奈地抿抿唇,挪着步子就挪到桓希身边,伸出手指扯了扯他的衣摆。
桓希偏着头,垂眸看突然从女强人化身小女人的夏丹砂。
“对不起。”
最后夏丹砂还是决定干脆利落地道歉。
并不是没有办法对桓希说谎,夏丹砂在心里对自己强调,不是这样的,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不管怎么说,如果有一个男人像个无知的孩子一样单纯懵懂地看着你的话,完全没有办法说谎吧。不仅如此,甚至还会不由自主地因为自己想要说谎的行为而感到愧疚吧。
如果欺骗桓希的话,太过分了。
夏丹砂是这么觉得的。
但她并不是一个多么温柔的人,也没有善良到不忍心欺骗这种程度。
只是她不想罢了。
至于为什么不想,夏丹砂不愿意深思。
“为什么道歉?”桓希还是用着方才那种平淡的语调提问。
夏丹砂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四周,这里可不是谈心的好地方,“吃饭了吗?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所以说这种哄小孩的语气到底是什么鬼啊摔!
然而被“哄小孩”的桓希成功被顺毛,乖顺地被夏丹砂轻轻扯着衣摆往楼外走。走到一半桓希还问夏丹砂扯着衣摆不舒服,扯衣袖可不可以,让夏丹砂成功长出了一脑袋的黑线。
坐到咖啡厅里,看着对面的桓希拿着叉子面色淡淡又动作迅速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着甜点,夏丹砂脑袋上的黑线就慢慢地消下去了。
都说想得少的人日子过得舒服,谁说不是呢?
她跟那儿辗转反侧日夜不宁的,又是心慌意乱着桓希的心意,又是抵触期盼着桓希的心意。结果人来了,说了两句话,然后就撇下她跟这儿开开心心地吃着东西,也不关心下她有没有胃口。
夏丹砂有点小生气,也有点小委屈,但更多的是轻松。
还别说,夏丹砂就喜欢桓希这样的。
她是被之前无数次的男主的死缠烂打还有穷追不舍给吓怕了,所以桓希只是稍微表现得理智了一点儿,夏丹砂都恨不得给他点三十二个赞。
但轻松之余,那点子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委屈却又切切实实地存在着。
她烦那些人的死缠烂打,是因为她不喜欢他们,所以对他们的纠缠只觉得厌烦。不过桓希是不一样的。
她喜欢桓希。
“喜欢”这种事吧,多的时候就成了爱,少的时候就成了悸动。
那一天她确实对桓希产生了悸动,仿佛春藤绕树,小鸟依人。下一刻便是爱与被爱,在荒郊,在上古的荒凉炎热伴随着热带雨林的绿油油的空气笼罩下来的时候,他们或许会谈一场最原始的恋爱……
因为不可以,所以夏丹砂越发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如果可以的话,会是什么样?
桓希喜欢画画,那她会成为他的专属模特,就像加拉之于萨尔瓦多·达利。
是了,加拉是罪恶的,她并不忠贞,对爱情毫无信仰。但是,她在见到达利的时候,达利问她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加拉说,“我想要你杀死我。”
加拉俘获了达利,达利非但没有杀死她,反而让她在他的画作中永生。
夏丹砂不由想,桓希一定是知道这个故事的,这是属于画家的故事,他一定是知道的。
那么如果,她对桓希提出要求……如果她说:“桓希,我想要你杀死我。”那么桓希会做出什么反应呢?
桓希会像达利被加拉俘虏一样,被她俘虏吗?
她绝对不会像加拉对待达利一样对待桓希的,她会对桓希好的。诚然,她对艺术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或者看法,但是如果是桓希的作品的话,她会好好欣赏的,她会力所能及地给予桓希所有他需要的,只要他说……
——我爱你。
“我想要你。”
放下叉子的桓希擦着嘴边的奶油,淡淡道。
“我想要你”这种句式,根据时间地点场合对象的不同,可以有许许多多的解释。
基于两个人关系的定位不明确,夏丹砂也不清楚到底该怎么理解。
所以她就直接问了,“什么意思?”
桓希把纸巾扔到一边,然后看向夏丹砂,双眼无神,无神的双眼中是夏丹砂的脸。
“想要你。不懂吗?”桓希疑惑地眨了眨眼。
夏丹砂缓缓深吸一口气,然后摇头,置于桌下的手暗暗攥紧,面上丝毫不露,甚至还带了几丝云淡风轻的微笑,“不懂,你解释给我听。”
桓希便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纠结地看着夏丹砂,似乎想用眼神让夏丹砂明白。
可是夏丹砂不明白。
非常有耐心地,夏丹砂重复了一遍,连语气都没有多少变化,“桓希,我听不懂,你解释给我听。”
桓希沉默地凝视着夏丹砂,夏丹砂微笑着回视,寸步不让。
良久。
“你骗人,你听得懂。”
桓希如此说到。
夏丹砂并不打算迁就桓希。
在她的幻想中,她无限度地迁就包容桓希,那是因为那不可能,正因其不可能,所以诉诸幻想,所以天马行空,所以一切都没有限度。
但是现实?夏丹砂并不是一个具有牺牲精神的人,更多时候,她还是喜欢随心所欲,不委屈自己。
“不,我听不懂,”夏丹砂唇边的笑痕里带了几丝复杂的情绪,眼睛清澈明亮却盛满了桓希看不懂的情感。她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桓希,你想表达什么呢?你想要我?是想要我做什么,还是想要我这个人?是出于喜欢,还是出于性|欲。你是想和我春风一度呢,还是想和我长相厮守?你什么都没有说清楚,却要我懂?岂非强人所难?”
桓希愣愣地看着夏丹砂。
现在的夏丹砂才是真正的夏丹砂,不是那个扯着一张柔弱的假皮的夏丹砂。桓希意识到了这一点,然后狂喜。
桓希想要把现在的夏丹砂画出来,一分一秒也不能耽搁。
四下环顾了一眼,桓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咖啡厅,不是他的画室,于是他猛地站起身,推开椅子抬脚就往外走。
直到桓希走出了旋转门才堪堪回过神的夏丹砂:这小子绝对地欠收拾。
然而还没来得及等怒火涌上来,夏丹砂就见桓希去而复返,脸色匆忙地小跑着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就往外拖。
“哎,你做什么?”夏丹砂彻底懵逼了。
“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车!”
一句话的功夫夏丹砂就被桓希拉到了路边,路边停着一辆出租车,车门大开。
夏丹砂:[目瞪口呆.JPG]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鬼?
就算坐到了车上,桓希还是那么一副赶着去投胎的样子。夏丹砂问了几次,见桓希充耳不闻,便也不再问了。
反正总会知道的。
之前还在说着不会迁就桓希的夏丹砂自打脸而浑然不知。
到了画室,桓希就又把夏丹砂抛到脑后了(又?)。
夏丹砂也看出来桓希是想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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