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来印制钱引的专用褚纸,一向被朝廷严密管控,为了防止当地官员舞弊勾连,朝廷一向派京官来益州专管钱引褚纸厂,当时主管褚纸厂的人,便是蔡源。」
「燕王查出是我父亲勾结钱引务官员,偷盗褚纸,私印钱引,然而风喉查到的结果却并非如此。我父亲根本不知情,反而是蔡源派了心腹陆平混进钱引务,威逼利诱连鹤私刻钱引模板,带出钱引务。」
「韦长生将查到的情况密报御前司后,五名属下系数被毒杀,他因为习练一种名叫枯木逢春的密术而侥幸逃得一命。」
李虚白很平静地讲完来龙去脉,「十几年过去,蔡源已是丞相,燕王成了太子。以我们几个人的力量,又怎么可能翻得了这个案子。」
「所以,你们只能借助神力。让神仙来帮你们翻案。」
「不错。」李虚白道:「韦长生要为情同手足的兄弟们报仇,而我也要为我父亲正名,替那无辜陪葬的近百条人命讨个公道。」
「萧元盛为什么要帮他?」
「萧元盛要帮的人是我。」
青檀一怔。
李虚白道:「他父亲是我父亲的好友,父母死后我去了朔州,和他一起长大。」
第64章 64
原来,萧元盛是他的好友,所以才会和韦长生连手做局。可是青檀依旧有一点想不通,李虚白说夷微才是谋划这一切的人。韦长生被「仙人」指认为刺客,一旦被擒就有可能被处死。
没有了韦长生,这场戏还怎么演下去?于是青檀询问李虚白,韦长生是不是已经逃出了京城。
李虚白的回答让人很意外,「他那里也没去,就在韦家小技等萧元盛和欧阳诚带人去抓他。」
青檀吃惊道:「为何?如果他被抓住,岂不是暴露了一切?」
李虚白说不会,「眼下他只是作为一个刺客被抓,和仙人状没有任何关系。他不会主动招认自己就是筹谋仙人状的人,除了我们,也没人知道。」
夷微是他的第一层面具,仙人是第二层面具。可不管韦长生有多少层面具,也只有一条命。
青檀不解道:「刺杀节度使,可是死罪。他费尽心机设下这个局,还没有收尾的时候,为何要把自己送到死路?」
李虚白:「他不会死。因为他被抓住后会自曝夷微这层身份。夷微就是他的保命符。」
青檀疑惑地问:「怎么保?」
李虚白向她解释,「夷微大败北戎骑兵替朝廷立过功,被榷场百姓视为大周英雄和救命恩人。俗话说,杀人偿命,萧元盛遇刺只是一点皮外伤,并没有死。若杀了夷微,恐怕会激起民愤民怨,但天子也绝不会恩赦夷微,那样无法对萧元盛交代,朝廷还指着北庭军抵御北戎。所以夷微的去处只有一个,就是生死海。」
这个说法也刚好验证了青檀的猜测,一年前,他们从朔州就开始下这一盘棋。韦长生利用「夷微」的身份去立功,就是为了今日,把「夷微」拿出来当成一张免死牌。可即便他能保住性命,从此被囚禁在生死海,仙人的戏码又如何唱下去?
青檀忍不住问李虚白,「他被关进生死海,翻案的事接下来交给你?」
李虚白微微摇头,「想要翻案,缺少最为重要的一个人,就是连鹤。韦长生自曝夷微的身份,是为了进生死海救出连鹤。」
这个计划很周密,一环套一环,可是生死海堪比天牢,一旦被关进去就永不见天日,他打算怎么救出连鹤?
青檀提醒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生死海只有死人才能出来。」
李虚白道:「我知道。所以只有韦长生和连鹤死掉,才能离开生死海。」
青檀怔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让他们诈死?」
「对。我给了萧元盛两颗药,让韦长生带进生死海。」
青檀听完所有,在脑子里飞快理了一遍头绪,不得不说,夷微算无遗策,果然厉害。
青天塔上的木箱因为有玉玺的消息而被带到京城,韦长生被关进生死海的这段时间,自然也没有人投仙人状。等韦长生带着连鹤从生死海出来,有了陆平和连鹤这两个最为重要的人证,再利用神仙预言的那句话,冤案昭雪玉玺现世。那么翻案就会有把□□成的把握。
「我很好奇一件事,希望你能说实话。」青檀直视着李虚白的眼眸,「你们是如何准确掐算出我和莲波在聚鑫银铺相遇的时间?」
不早不晚刚刚好,时间短到不过是两三句话的功夫。但凡她晚来片刻,就不会碰见莲波。
李虚白迎着她的注视,如实道:「如果我告诉你,并没有刻意掐算时间,你们相遇真的就是偶然,上天注定,你会信吗?」
竟然是这样?
青檀得到这个答复,不禁低头失笑,「当然会信。这世上本就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巧合。比如我苦苦找了多年的人,就在我眼皮底下蹦跶,我居然都没认出来。」
李虚白顿了顿,「你说韦无极?」
青檀道:「我猜他应该是假扮成你的下人一直就藏身在你家里。我曾经在你书房里见到一个木箱,里面放了很多工具,应该就是韦无极的东西。」
李虚白没有辩解,默认了她的说法。
青檀接着道:「韦无极肯定带着面具,除了蓬莱和常笑,你家里总共也没几个佣人。你把他们都叫出来,我揪揪脸皮就知道那个是他。」
她要挨个上手去揪几个男人的面皮?李虚白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心里很不爽,闷声不语。
「快去啊。」青檀双手抱臂盯着他,大有一副「你不把他交出来,我就不会放过你」的架势。
李虚白有点无奈的摸了下眉心,「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要是找到他要把他打个半死。」
「我说的话,可不像你这么文绉绉的。」青檀神情很放松的睨他一眼,「你放心吧,我现在改主意了,我只和他叙叙旧。」
李虚白不信,「当真?」
「我可不像你,嘴里没有什么实话。」青檀语气里有一股难以掩饰的失望。不能交心,便如隔山海,纵有喜欢,也不过是一场海市蜃楼的幻象罢了。
李虚白默然片刻,轻声道:「即便我对你说过假话,也是不得已。」
青檀挑了一下眉,随口问道:「什么不得已啊?」
「以后你会知道。」李虚白语气突然低沉。
青檀也没打算他会说出什么苦衷来,话题继续回到韦无极身上,「你把韦无极叫出来。」
「你跟我来。」李虚白转身走到衣柜前,打开了看家雀的机关。青檀没想到他居然带着自己进密道,看来韦无极就藏在密道那头的某一处。
李虚白举着火折子在前面照亮,带着青檀沿着密道曲曲折折走了一段路,大约有两条街的距离,前面出现一道小门,李虚白推开木门,眼前骤然一亮,随之一股幽幽的香气飘了过来。
庭院里种着一棵腊梅,正开着娇黄色的花。树下摆着一张桌子,埋头干活的韦无极骤然看见李虚白出现,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就被李虚白身后的青檀给吓了回去。
他扔了手里的工具,啊的一声怪叫,「你怎么把她给带来了!」
李虚白背对青檀,对他递了个眼色,「楚女郎说她要和你叙旧。」
韦无极面色紧张,「叙旧?叙什么旧?」
青檀没急着回答他的话,侧耳细听,周围十分安静,可见这里位置偏僻,李虚白的家本就偏离城中心,她抬头辨认了一下方向,推测韦无极藏身的这个住处,离青天塔非常近。
她笑微微看着韦无极:「你们父子俩真是一脉相承啊,你阿爹两重身份,你也是。原来青鸟和佛狸都是你。」
「她都知道了?」韦无极小声地问李虚白。
李虚白点点头,宽慰道:「没事,她说了不会打你。」
「她说了你就信啊!」韦无极没好气道:「你真是见色忘友!」
李虚白尴尬地摸摸下巴。
青檀对李虚白道:「你先回去吧,我和他私下聊聊。」
「不行,你不能走。」韦无极一把扯住李虚白,躲在他身后,只对青檀露出个脑袋,「楚女郎,咱们有话好好说不能动手动脚,更不能打人。」
青檀被他吓破胆的样子逗笑,「我就想好好和你叙叙旧啊,你怕什么。」
「好好叙旧。你想叙什么?」韦无极对这位美艳女郎的如花笑靥,有点害怕,担心她笑着笑着就会一巴掌劈头盖脸的甩过来,所以死活要让李虚白挡在前面。
青檀微笑,「说起来,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结果你趁我不备,抢走我的东西,你就是这么报答你的恩人?」
韦无极磕磕巴巴道:「我,我也送了你东西,算是抵了。」
青檀呵呵一笑:「你这么说不觉得害臊么?你送的东西和抢走的东西,份量能一样么?」
韦无极窘笑:「那怎么办,我再赔你一些银子?」
青檀大度道:「银子我也不需要。你把那个铁匣里的东西原封不动还给我。」
「铁匣在我爹手里。」
「铁匣里除了玉玺还有什么?」
韦无极瞪着眼睛道:「什么玉玺啊?」
青檀脸色一沉,「你别装胡涂。」
韦无极苦着脸道:「楚女郎,我真的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我把铁匣子给我爹了,我压根没打开过,真不知道里面都有什么东西。」
青檀看着他一脸装胡涂的样子,气的想要动手。但是一想到神力丹,又忍了下去,平心静气道:「你爹用玉玺做钓饵来做这个局。说明铁匣里肯定有玉玺。」
韦无极道:「就算里面真的有玉玺,你要了也没用啊,你又不会登基做女皇。」
青檀吸气:「……」
韦无极见她不说话,得寸进尺道:「我爹还可以用玉玺去翻案。你不是喜欢李虚白么,你眼睁睁看着他父母蒙冤,你都不帮他吗?」
李虚白一脸窘色。
青檀呵了一声,「谁说我喜欢他了。」
韦无极道:「你,好几次偷偷摸摸半夜来找他啊。」
青檀挑眉,「那又怎么样,我还偷偷摸摸半夜杀人呢。」
李虚白的心情急转直下。
青檀甚至都没看他,径直盯着躲在他身后的韦无极,「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接应你爹?」
「这我说不准。等他被送到生死海,我就去耳孔山等着。死人会被埋在生死海外面的一片松林。」
青檀不容置喙道:「我和你一起去。」
韦无极吃了一惊,「为何?」
「既然你说铁匣在你爹手里,那我就去找他要。我答应过师父,一定要替他找回那个铁匣。我也对自己说过,找回铁匣我就可以彻底离开风喉。玉玺就当是送给你们了,剩下的东西我要拿回来。」
青檀说完这些,终于看向李虚白,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你不要多想,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是因为公道。」
第65章 65
说完,她无视李虚白脸上表情的变化,重新看向韦无极,「我去耳孔山也不单单是为了铁匣。你们要救的人,是我阿姐的父亲。我不在的这十几年,阿姐撑起书坊,照顾我娘,甚至为了我,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我欠阿姐良多,救出连叔叔,让他们父女团聚,我义不容辞。」
李虚白立刻打断她,「我不想把你扯进来。」
青檀再次把眸光投向他,晶亮的眼眸里闪动着干脆果决的气势,「别说是耳孔山生死海,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一趟。虽然你们计划周密,但也难免会有意外,万一有事我还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韦无极巴不得多个帮手,立刻道:「好,动身的时候,我会叫你。」
李虚白扭头瞪了他一眼。
韦无极吐吐舌头,「多一人多一力嘛,她武功很高的。」
青檀白了李虚白一眼,「对啊,多个帮手有什么不好,又不要你出银子。」
李虚白愈发不快,她没明白他的意思么?他不愿她牵连其中,万一出事,希望她能全身而退,置身事外。
青檀冲着他身后的韦无极抬抬下颌,「你看,我说话算数,不打不骂,只是叙旧。现在叙完了,你走不走?」
韦无极如释重负,点头哈腰道:「两位慢走,不送。」
李虚白肃着脸走到青檀身前。青檀目光跟着他,却连个眼角余光都没有碰上他的。
奇怪,他莫名其妙的生什么气?是担心她跟着去耳孔山会泄密?
两人走进密道,李虚白举着火折子走在前面,明显速度比来时慢了许多。
青檀安慰道:「你不用担心,你们的事我会守口如瓶,仙人状的秘密我会埋在心里带进棺材,绝不外传。」
李虚白依旧默然不语,因为他不畅快的原因,根本不是在担忧青檀泄密。而是方纔她对着韦无极说的那几句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他眼里,那种冲口而出的话,才更像是真心话。
青檀见他没有响应,接着说:「要我发个誓吗?」
李虚白沉声道:「你知道我不信鬼神。」
青檀笑言:「发誓和信不信鬼神没关系,是自己给对方的一个承诺。如果是个守诺的人,不信鬼神也会遵守誓言。」
李虚白淡淡道:「不用发誓,我信你。」
「多谢。」
「为什么要多谢?」李虚白语气低沉。
青檀莞尔,「你对我防备了那么久,突然对我如此信任,我当然要谢啊。」
李虚白没做声。密道走了大约过半,他突然停止脚步,「我记得你提起佛狸恨的咬牙切齿。你方才见到韦无极为何客客气气,还愿意帮他?」
青檀俏皮道:「因为我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啊。」
李虚白回头看着她,「我想知道,你为何突然改变态度?」
火折子的亮光在密道里尤显微弱,依稀可见他皱着眉,面色不快,青檀收起笑容,正色道:「当然是因为钱引案。」
她坦言道:「我以前的确怨恨佛狸,因为我救了他,他却抢了我的东西。但是现在,玉玺能派上更大的用场,可以替你父母平冤昭雪,可以替无辜陪葬的人讨还公道,我自然愿意帮他。」
「玉玺对我师父来说,眼下已经不太重要。朝廷的封赏比起百十号人的性命,不值一提。我和佛狸之间,这点私人恩怨更算不得什么。」
帮佛狸除了公道正义,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吃了神力丹会短命,她不忍心。
李虚白侧过身,看着密道的墙壁,「你还记得佛狸吗?」
青檀失笑,「当然记得。我小时候一天恨不得在脑子里想他八百遍,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可惜,你即便天天想着一个人,也还是会忘记他的容貌。
火折子微弱的一点点光,投影在墙壁上,像是幼年时残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一点点记忆。
李虚白看着那点光影,「我只见过韦无极十几岁的样子,他……和小时候变化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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