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我就是怕你偷偷伤心。”
“哪有?”涂晨北没看她的眼睛。
许烁也就笑笑。周边突然变得很安静,过往的汽车声消遁,涂晨北这才发现许烁的手还松松搭在他腿上,感觉是把他当扶手了。
“手。”
“噢噢。”许烁一愣,才把手撤下。
涂晨北别过头傻笑。
许烁这才打开手机,看到涂晨北发给她的两条链接。第一条是小狗视频,第二条是个共享听歌链接,点进去已经被取消掉了。
她扭头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涂晨北咬了下唇,“你怎么知道?”
“感觉。”许烁盯着他的眼睛,“我一向很准。”
“你走之后,我爸来了。”涂晨北垂下眸子,在漆黑里看,他的脸被远处高楼的探照灯烘得冷白,水光晃动,情绪波澜。
话就停在这里,没有再往下说的端倪。
“他又安排你了?”
“倒没有,可我更喜欢明码标价的东西。
我是接受馈赠长大的,物件它永远不仅仅是物件,它可以抵扣亲情、梦想、正义很多东西,我目睹挂件越来越多,能预见的自由越来越少。
说实话,我浑身上下,耳机、手机、项链……没有一件不是叔叔们借着给孩子礼物名义给的。我离了这些什么都不是。”
涂晨北反手摘下腕上那块表,盘在手里转,无奈地笑了。
许烁知道它值很多钱,理查德米勒,溢价前要两三百万,顶得上普通人买一套房。她接在手里掂了掂,心情复杂。
贵又如何,相比涂晨北的自由,这些东西一文不值。
他抱着腿,歪头看许烁,“我知道,我这些小苦恼在大的苦难前是无病呻吟,但我依然为此痛苦着。”
许烁也歪头看他。她今晚很沉默,就这么相视看着,距离并不近,她完整看到涂晨北的上半身,安静到她能数清涂晨北中途眨了几下眼睛。
后来俩人都憋不住笑了。
许烁彻底破功,伏着涂晨北笑,“我一个苦命影视民工,竟然还要坐在这儿跟一个富三代共情,我简直脑子有病。”
涂晨北不忿,“富三代的命也是命啊。”
哎,怎么办呢,把b都放在明面装了,你也不能骂他。
嬉笑过后,许烁还是隔着厚厚的棉袄,轻轻搂上了涂晨北。就像上次他那样,像安抚,也像无声的轻语,什么也不必说,但他知道,许烁在说,嗨,我懂你。
涂晨北回抱了许烁。
在举目荒芜的滩涂上,他只有许烁。
晚上各回各家,许烁卸完妆坐床上,打开手机就看到涂晨北二十分钟前的消息,“上楼了吗?”
许烁回他一个摸脸奶龙的表情包动图,圆鼓鼓,可爱得许烁大猛女心都快化了。她掀开被角钻进去,点开网易云,发送共享听歌链接到涂晨北。
一分钟不到,对面已加入。
许烁平日主要听摇滚乐,涂晨北喜欢安静的诗性的,也会听一些嘻哈和流行。许烁让他点歌,助眠一点的。
涂晨北这边刚关上灯,踢掉拖鞋上床,切了一首蛋堡的《收敛水》,然后回到微信说,“我不太喜欢骂人的rap,觉得和平点好。”
许烁躺在床上乐,这话就很是从涂晨北嘴里说出来的。她回涂晨北说,你真og。
涂晨北百思不得其解,“og是啥?”
“old gangster,说你具有老炮的品质。”
“我六级没过。”
“《教父》你没看过?”
“看过,和听不懂不冲突。”
……
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想知道是谁发明了共享音乐这个功能,像开一只精挑细选过的盲盒,同频共振在彼此陌生的歌单,听着同一首歌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像素小勺:你平时就听rap睡觉吗?
大耳朵涂:我听郭德纲,慢慢脱敏了,开始听郭麒麟,再后来听壮壮说书,之后把云鹤九霄字辈都听了个遍,德云社整体脱敏
像素小勺:哈哈哈哈你转战隔壁刘老根大舞台吧……
聊着聊着,一首歌的时间过去了。许烁点去她的歌单,放了一首万能青年旅店的《山雀》,原因只是嫌弃涂晨北对器乐的鉴赏水平还到不了《河北墨麒麟》的程度。
“自然赠予你
树冠微风肩头的暴雨
片刻后生成
平衡忠诚不息的身体
……
她与你共存
违背对抗相同的命运”
涂晨北看着歌词在听,他知道这首歌言不止于此,但他还是忍不住会为之触动。这是一个饱满的夜晚,比起醉酒、亲吻、争吵、美梦都来得实感,这是他和许烁的夜晚。
他无声地在听这首。
他开始慢慢喜欢上听许烁的歌单,里面的歌曲跟她一样有力量。
聊到一头儿没声,许烁临睡前最后一条消息是,“约好咯,明天听你的歌单嗷。”
直到微信聊天框失去动静,涂晨北看着「距你2.3km,一起听歌2h47min」的字样,一个人听着耳机里的《艳火》。
他当时很想说,许烁,你知道这样特别像谈恋爱吗?
第18章 我
涂晨北翻来覆去没能睡着。
他难得刷了下朋友圈, 发现凌晨三点谢子贯这大仙还在路边逮蛐蛐,只为测试新相机夜晚的追焦功能。
涂晨北小窗个“睡没”过去,谢子贯用一张清晰透亮黑夜漆蛐照回馈他的问题。
涂晨北心想自己脑子真有病,找谢子贯能说点啥。这人浑身上下只有两个优点:不关心别人, 嘴巴严。
他刚想说, 算了没事, 对面消息接踵而至。
蟹老板:专业问题请按1
蟹老板:情感问题请按2
蟹老板:没有问题请滚蛋
大耳朵涂:……2
他本来是想按3, 但他没啥事儿凌晨三点骚扰谢子贯, 想想就变态。自从上次从乐哥那边听了谢子贯光荣事迹,就觉得情感上还是得问问前辈。
他运筹帷幄了一把,几经踌躇下, 他还是选择了最质朴的真诚作为杀手锏:
“谢老板,我好像有点喜欢许烁。”
谢子贯这会儿在给蛐蛐放生, 手忙, 看到这条消息,无可救药地摇摇头, 太没营养了这信息。转手就回了个,“嗯。”
涂晨北等半天, 情感大师就回个嗯?
大耳朵涂:就没别的想说?
蟹老板:你再想想,黑夜容易上头。
蟹老板:而且, 你都说是情感问题, 说明你内心已经有了定性。
大耳朵涂:难不成还能是专业问题?
蟹老板: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大耳朵涂: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最终是谢子贯回到家, 直接给涂晨北拨电话。涂晨北半夜眼睛干瞪得像铜铃, 索性下楼到一层,没开灯, 放着电视节目。
涂晨北自己都数不清家里有多少套房子,但只有这栋60平的loft深得他心。他仰在宽敞的沙发上, 松松夹着手机,听谢子贯分析。
“她这人太有主见了,好也不好。她清醒地围绕想要什么展开,如果说多数精明的姑娘是捕猎者,那许烁就是围猎者。而你呢,兄弟咱实话说,你有点讨好型人格。当然,你也没讨好过我,你可能只讨好许烁。”
涂晨北:“…你继续说。”
谢子贯:“总之你的症状不严重,但不难发现你特别照顾别人情绪,假设被不喜欢的姑娘追,你严词拒绝的同时还尽量保护她自尊,这说明你是个内心善良的人……”
涂晨北:“大哥扯远了。”
谢子贯:“简而言之,你如果承受不了和许烁闹掰的风险,最好就别动歪心思。”
涂晨北是真听到心里去了,扯展褶着的纯棉大短袖,看新闻频道里十字路口川流不止,顿了半晌,“我再想想。”
谢子贯:“行了,今儿个就当没接过你电话,早点睡。”
涂晨北再睁开眼的时候,炽光已经钻过落地窗后那道纱帘,扑在他脸上。他用手去挡,这才发现电视依旧开着,他在沙发睡了一宿。
八点十分,他这会儿没睡醒,抄起遥控板毫无目的地换台,瞧了一圈没什么好电视,本来都要把直播关掉,结果切屏画面停在民生台。
许烁?
涂晨北真怀疑自己鬼迷日眼了。
等他调回民生频道,只赶上一句感谢实习记者许烁来自前线的报道。画面里,她穿着灰麻色风衣,一手倒举着听筒收音,寒风一阵一阵把头发糊进眼里,她没有去扒。
看了下位置,就在他爸投资的中学门口。
涂晨北就像头顶提溜了根线的棋子,被下象棋的人从这一头搬到那一角,不知不觉就到了牧里市外国语中学。
在微信一问,听许烁说她要在这边做专题采访,一上午的时间,空得很。他没知会许烁,很快进到传达室,打听那帮记者往哪边走。
中学的教学区是2个W形的结构,背后是食堂和操场,再往侧边去是实验楼和寄宿宿舍,早些年就被本地媒体称为牧里最气派的校园。
气派不气派不知道,挺符合他爸死要面子的做派。
他在这边上过一年半的学,后来因为跟同学打的火热,老师又怯他是直属少爷不敢管,他硬生生被他爸转到了牧里一中。
想着短时间应该碰不见许烁,他就在悬空连廊上转,路过一面全身镜,还像模像样立了立领子,擞擞哑光黑夹克。
涂晨北虽说常年遭受许烁的颜值攻击,但他对自己身材和比例还是具有一定自信。比如背挺、腰细,腿直,适合穿不紧身但修身的裤子,踩切尔西靴也不会让比例被吞掉一截。
还没臭美够,远处传来一声吼,“哪个班的!有没有点学生样子……”
二十一岁,听到老师吆喝,涂晨北的第一反应竟然还是:
跑。
于是他一路溜到宿舍区,才远远发现三个身影,整齐划一地倚靠在小卖部冰柜上,半死不活的表情,身旁还应景地卧着一只白色流浪狗。
许烁颓颓地站着,生无可恋的模样,最后扭过身去冰柜里,捞了三根冰棍儿,结了账分给冯语和左路吃。
尽管今天风和日丽,但好歹是七八度的冬天,冰棍儿冻得时间久,啃都啃不动,冯语都怀疑许烁是要拿它磨牙。刚咬下去一口,就听见左路在一旁“feifeifei”地嗷,许烁开怀大笑。
冯语把冰棍挂在手边晾,一抬眼,就看见个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烁烁,那不是涂大帅?”
许烁没抬头,似乎听到什么荒谬的说辞,揶揄道。
“怎么?涂晨北改过自新,决定从高一开始复读,决战高考一千日?”
然而,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五秒后。一双黑靴头出现在她视野。再往上抬眼是笔直的腿,再往上……涂晨北?
“怎么,我这种大梦想家,就不能考清华?”
许烁呆住。嗯,有梦想的人了不起。
她把只啃了一口的冰棍递到涂晨北面前,“吃点凉的清醒清醒。”
涂晨北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她,“冬天,吃这个?”
“不吃算了,”许烁也没真想让他啃,就是想跟他斗斗嘴,于是很快就把手往回缩。
结果,涂晨北双手插兜,只有脸往前凑,结结实实就着她没咬过那半边,啃了一口。
“你真啃啊?”
“不是你叫我吃?”涂晨北嘴里还含着冰,鼓着腮帮子一愣一愣,但又带点小嘚瑟的语气说。
许烁把剩下那半截扔进垃圾桶,冯语只顾着在一旁猫着笑。
这才说回正题,涂晨北她们怎么在这边待着,左路解释说采访内容不多,就等中午放饭揪几个幸运学生就完事儿了。问题这会儿离中午还俩小时,没处去。
涂晨北来劲儿了。这地他熟啊,于是他领着三个臭皮匠回到教学区。路上,许烁问,“你怎么在这儿?”
“跟踪你呗。”涂晨北微晃着身体道。
许烁猜到他八成早上看新闻看到了,心想这涂狗作息还挺规律,昨儿个晚上听歌到那么晚,今天早上竟然还起得来床。
“那你咋进校门?”
涂晨北冷呵了一声,轻道,“我家的。”
声音确实不大,但冯语和左路紧跟着后面就听到了,相视一惊。许烁都习惯了。在牧里,只要跟涂晨北出门,总是会有惊奇的新发现。学校、房产、饭店、景点,只要一问起来你怎么在,涂晨北总能以一种随口提起的轻飘飘语气,答道。
“哦,我家的。”
“噢,这地我爸朋友开的。”
……
涂晨北把仨人带到了高三语文组的办公室。当年教他的田老师一眼认出来了他,这是个嗓门儿有点尖的中年美女,办公桌布置得一片浪漫,她扯开几把闲凳子,给另外仨人坐。
“你当年突然转走,有两本课外书还在我这儿呢。”田老师放下保温杯,笑呵呵地去箱子里翻,在埋很深的箱子底,找出来《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和《北鸢》,递回到涂晨北手里。
冯语趴在许烁耳边偷偷问,“她怎么还记得收了那本书啊?”
许烁向那一纸箱挑挑眉,低声说,“你看那里面剩下的书,不是花火就是爱格……”
“那确实,涂晨北应该不看爱情小说……”
“也说不准,”许烁扒着耳朵嘀咕,“他高三无聊翻萌芽,对着里面一篇叫《鸟国》的故事涕泗横流,摊开书页痴愣一下午。虽然那不是言情,但也讲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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