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沿胶口划开牛皮纸。白底纸浅红横杠的加粗顶头,一行打眼的黑字左对齐栏头,每个字都咬实了清秀的力道,无比明晰。
收信人:涂晨北
在暖晕的顶光下,他手指紧攥信纸,又生怕折损,只得在裤边一次次擦抹手心渗出的浅汗,一行一行随视线下移信纸。
“你好呀涂晨北,我是许烁。
是许勺子的那个许烁,但不是你以往认识的那个许烁。无论我们未来会发生什么,我都喜欢你能读完这封信。
……
大一我被困在雨里那天,在楼梯间跟你打完电话,我就突发奇想,爱情和友情之间究竟区别在哪里。
朋友是在瓢泼大雨时你一句话他就举着雨伞去图书馆接你。
爱情是你敢在艳阳天肆无忌惮发消息轰炸他来图书馆接你。
思考到最后,我的结论是没必要刻意区分到底是友情、爱情或是亲情,我想是都有的。只是这个阶段,我们自然演化成了爱情,而已。
我想,永远不要捅破这层烦人的窗户纸,这样就可以一直和你待在一起。
但是啊涂涂,我真的很喜欢你。
喜欢到会忍不住想,如果在我没来及告诉你的时候你喜欢上的别的姑娘,我得有多遗憾。
喜欢到丢失我那份引以为傲的坦荡,宁愿用弯弯绕绕方式去一次次试探。
喜欢到如果我再这么假装下去,会让这份情感变成对我们的亵渎。
所以宁愿被拒绝我也要问。
两个人的友谊太拥挤,我们不如变成一家人,可以吗?”
可以吗?
涂晨北顺着信里的语气问自己。
他打开备注「许勺子」的聊天框。
大耳朵涂:信我看完了
大耳朵涂:许烁
大耳朵涂:我也
他嘴里低声重着,谨小慎微地输入最后五个字。
我也。
“特-别-喜-欢-你。”
第26章 少爷和我
许烁没乘电梯, 摸着黑爬上的楼。
实话讲她没有做好跟涂晨北谈恋爱的准备,但这不怪涂晨北,相反,正因为是涂晨北才让她有了些心安理得, 而非占有别人家孩子的愧意。
客厅里爸爸在看电视, 尽管她知道爸爸留了半只眼瞄她——
许烁对着偷瞄的老许吐舌。紧接着她径直敲响浴室的门, 妈妈正系着睡衣吹头发, 她悄悄掩上房门, 咧咧嘴酝酿了一下,才开口。
“妈妈,你今晚可以来我卧室睡吗?”
打小学四年级, 也就是十岁,许烁就住单间了。后来初一的时候月经初潮, 妈妈担心她发育期产生不必要的生理羞耻, 短暂地陪她住过一阵。
再后来,她们就各抱着各的手机入睡了。
“啊?”妈妈还是怔了下, 但或许是母女俩这两年不似小时候亲,怕许烁误会她抵触沟通, 立刻接道,“妈妈当然没问题。”
许烁换完睡衣就一溜烟匍伏在床上, 在身侧给妈妈留了一块足够聊天的空地。
“其实就, 我不想瞒你, 我跟涂晨北, 大概是要谈恋爱了,”许烁举着未解屏的手机, 微晃道。
妈妈也没想到现在的小孩动作这么迅速。刚刚在车上还讲自己喜欢人家小男生,这会儿俩人都要确立关系了。她用胸腔的嗓音嗯着, “那不是挺好,妈妈恭喜你。”
“但我害怕跟人亲密相处,”许烁半爬起身,把抱枕压在身子下趴着。
“你见过街上的人吧,同吃一份冰淇淋,共用一个手机,同回一处住所……我知道那是别人的人生我无权去指责,但当预测到它将实际发生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会恐惧。”
妈妈背靠床头半坐,理着许烁的头发,微微皱眉,“可是没有人要求你们一定要谈得和大多数人一样啊。
你不喜欢甜腻的关系,你就要在一开始寻找对适合你的人,并且告诉他,保留私人空间不代表不爱,就好。”
许烁柔声回道,“我是怕被恋爱磨平棱角。我还怕有一天涂晨北对我没有耐心——你知道的,他特别负责任,所以他肯定还不会表现出来,我指不定都察觉不到。
这样一来,对我们两个,多可悲。”
妈妈闻此揽住许烁的头发,失笑,“孩子乖,你想这么远啊?”
她以为按自家女儿的性情,谈谈就行了。
“别人是别人,涂晨北的话不一样。”
“别说是涂晨北,就算是爸爸妈妈也是别人。你爱足自己,自然有人去爱你。”
许烁点点头说也是。
妈妈紧接着叮嘱,“还有性生活,妈妈不是不支持,早晚会有的。
你去年打完了九价,但和他必须也做好措施,包括卫生上和安全上,你可以答应妈妈吗?”
许烁突然想起高考当年,转校后她曾因为对压力的抗拒当了一阵子摆烂学生,后来妈妈到学校,她一气之下说自己不想读书了,就是讨厌读书。
静静坐在沙发三个角落,你妈妈恹恹对她说,你想好,如果不想读书,我们退学。
许烁想了一晚上读书的意义,最终决定休整一天去上学。那次之后,她答应了妈妈,这次一定好好读书,不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
和答应好好学习一样,今天和妈妈聊了很多,其实只对她有一点要求:
爱够自己,不准糊弄。
谈恋爱嘛,这的确是许烁自己的事情。
但她答应了妈妈。
*
涂晨北放下手机后,人窝书桌前魔怔似的叩着手机,等待许烁回复。等了整整一个来小时不见讯息,这样太不值钱了。
他去洗了个澡。
不知是不是天气原因,热水器抽风似的时冷时热,上一秒被烫一猛子下一秒冰得人怀疑人生——跟许烁的态度似的。
涂晨北写了这一期的稿子,开始在朋友圈发疯。
大耳朵涂:想死想死想死想死想死(23:17)
评论区很快打出一排问号,唯独不见许烁。
梅开二度。
大耳朵涂:吓死吓死吓死吓死吓死(00:08)
评论区:
你在看球吗?哪场比赛,战况这么激烈的吗?
许烁刚结束和妈妈聊天点进他的聊天框,看见上面一栏“我也,特别喜欢你”,按灭床头灯笑着输入:
“晚安涂涂。”
很快,涂晨北又更新了一条朋友圈。
大耳朵涂:险胜险胜险胜险胜险胜(1:11)
许烁1:30在最后那条朋友圈下留了个赞。
留评道:
“许烁许烁许烁许烁许烁”
在一列问号和哈哈哈哈哈当中,涂晨北唯独秒回复了这条:
“险胜(耶)。”
……
许烁在除夕前一天约涂晨北出来见面。
涂晨北一只耳朵夹着手机跟谢子贯打电话,一边从衣柜里摊出一床衣服。
最后又怕谢子贯眼不见不为实,他直接转音频到视频,他拍模式对着眼花缭乱的床面。
“穿哪件?”
“涂晨北你他妈哪来这么多丑衣服啊!”
谢子贯自从深度参与许烁和涂晨北这俩小傻逼的感情事,丧失了一些神性,他变得很暴躁。
他指挥涂晨北一件件拎起来展示,又让他一件件扔回床上。
说这衣服丑,也不合适。要么国外官网最新款,或者实体店里的上新款。一点也不俗,就是离谱。
涂晨北讨厌带大字母标的所有衣服,因此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颜色,黑,灰,变着法子前卫。除了打底色,其余一排衬衫,但不是成功男人的衬衫,类似形态各异黑/道老大的那种绸质宽衬衫。
属于解构风,蛮后现代主义的,穿模特身上好看。
就是搭上涂晨北这张脸,写满了五个字:
我爸是涂茂。
谢子贯也疑惑,涂晨北这么个没审美的玩意,是怎么买到如此超越性的衣服?
涂晨北诚恳回答,要么是这段时间没衣服穿了(当然你懂他的没衣服穿是什么程度),实体店柜哥柜姐一忽悠就打包一个大系列的走人。
要么就是官网上新被他的纨绔朋友们转发了资讯,看到什么买什么。他也不懂那些软件,懒得加谁谁推荐的朋友代购,一了百了。
今日回春,谢子贯起初他替他选出一件外观低调的工装外套,黑卫衣配宽松直筒裤。
涂晨北嫌这身穿搭太随意,对于他一个在恋爱的人德不配位。
谢子贯指着他鼻子骂,说你看清自己涂晨北。“见过你妈公司营销艺人少年感不?你比那些明星都清爽一百倍,非想要把自己包装成暴发户小儿子形象。
要不要给你再配条法斗呀?”
法斗,国际都市街头经常有人牵着这种乌漆麻黑的纯粹物种上街,显得老有身价了。
涂晨北听了很愤怒,都是小狗,哪有什么三六九等。
他锐评,“再说了,你看天天穿着平克弗洛伊德文化衫出门的傻逼,有哪几个是真懂摇滚的?”
谢子贯本来想夸他说话越来越有理了,突然发觉:“涂涂,你啥时候懂摇滚了?”?
“许烁歌单啊。”
“你听完还去搜?”谢子贯不可置信。
“不然许烁听完歌都没人聊,多孤单。”
谢子贯当即听呆了。
爱他妈的不仅能超越物理维度。
还能让一个不学无术的文盲进化成学习型人格。
实打实走路上,许烁还是不由惊叹谁男朋友啊这么帅。毕竟之前涂狗的帅她半分不放在眼里。
之前跟舍友打趣,说她但凡谈个大帅哥,就天天带出街溜达,向全世界展示她那有几分姿色的男朋友。
唯一就是,真谈了发现,涂狗帅是够帅,拿脑子换的。
这不,路上熙熙攘攘有小情侣擦肩而过,不是挽着就是搂着,只有她跟涂晨北俩人一左一右,荡着胳膊踩马路。
许烁纠结好久,内心跃跃欲试,终于把左手摊开放涂晨北面前,“手。”
亲亲抱抱太腻歪,手总能牵吧。
结果,涂晨北低头看她斜展着的手,眨了两下眼,左手握拳状态,比划到她掌心内侧。
“我石头,你布。你赢了。”
许烁:??
你还挺会礼让人的。
涂晨北今日最终戴了一个银色金属框平光镜,潮归潮,但隔着镜片总有一种滞存的无知,简称大脑空空的美感。
许烁差点被他气哑,“涂狗你到底会不会谈恋爱啊?!”
涂晨北咽了下嗓子。
要说实话么。
其实是不太会的。
许烁沉默了,她把涂狗甩到身后,独自去逛店。
在推开玻璃门风铃迭响的时候,微蜷着的手忽然被另一片温热包裹,很快钻隙在她指尖,十指滑扣。
说不心动是假的。
只是回头见涂晨北趋步跟紧她,神情漠无波澜,伪装成经验丰富的情场熟手。
许烁一眼识破,扬起右手戳了戳涂晨北侧脸,“别装了。”
涂晨北半秒破功,别过头傻乐。
许烁:“涂狗,我快说你说喜欢我是假的。”
涂晨北:“为什么要说谎?”
许烁:“这样我还能有七天无理由退货的机会。”
涂晨北一头歪倒在许烁肩上,软软的短发还能蹭到她脖侧,狗皮膏药似的黏在她身上。
“你干嘛?”
“小涂人形挂件已拆封使用,微瑕,不支持无理由退换。”
许烁拉着涂晨北的手,走进一家中古杂货店,在木质架子上取出一包信纸,店家可以待写好了胶封送出去。
狗皮膏药突然抬头,“你还给人写信呐。”
“嗯,给你爹的新年礼物,”许烁平淡如水。
涂晨北直接醋从中来,“这老头凭什么跟我一个待遇?”
“凭你们姓涂的全家都是不能正面沟通的生物,凭他是你爹。”
“你为什么给我写就用电视台的破信封啊?”涂晨北紧咬不放。
许烁以看傻子的眼神戏谑他。
“破信封显得像广撒网,不然怎么激你拆信啊?”
第27章 少爷和我
涂晨北恨谢子贯恨得咬牙切齿, 许烁反问他,“你敢说你不是这么揣测我的?”
涂晨北:“纯属谢子贯下套,电影做得好的人都懂心理学。”
许烁冷呵,“男人最了解男人, 这叫基本盘。”
涂晨北内心直喊冤呐, 谢子贯那盘能跟他的盘一样吗。再说, 这人要不是许烁, 一百个谢子贯也拿不下他。
他下巴垫在桌面上, 干嚼了嚼嘴,略冤。
视线刚好平垂落在许烁刚买的信纸上。卷轴边的羊皮纸,上面有浅浅的横线, 许烁起笔勾了两行称谓。
“你别看,”许烁余光瞥见, 赶忙捂住信件, 挪来胳膊一头压过上面的文字,害得涂晨北直摆手, “好好好我回避,我去买咖啡。”
涂晨北端着咖啡想了一路, 为什么给他爹写信不给他瞧还得叫他出来,最后结论出琢磨不透的都叫恋爱的非必要性。
人刚坐定, 许烁递给他一盒模子和颜料块。
涂晨北扬起手端详, 问这是什么玩意儿。许烁说是火漆印章, 就你信封上盖那戳。怕你无聊嘛, 做点小手工。
涂晨北折开说明书,大致流程是放色块进小碗, 压成圆饼,粗暴盖戳, 晾干完成。
简单。
涂晨北撩起袖子,有模有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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