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
蓦然听闻这声,他浑身一震。
“是你吗?”
颤抖的声音自耳畔响起,盛亦淮眉头紧蹙,否认道:“你认错人了。”
“不会的!”
她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脸,不过被他给避开了。
“你的眉骨,你的眼睛,你的相貌,都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我怎么可能认错?”胡淑云望着他,肯定道:“这么多年,你的样子无数遍出现在我梦里,我每一天都期盼着能再见你,潇潇,我怎么会认不出你!”
“在他的左手手腕,有颗痣,”她看向他紧握着的手,“你敢给我看吗?”
盛亦淮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来离开房间。
“潇潇,你还在恨我们吗?”
胡淑云随之起身,凝在眼角的泪滚落下来:“所以,你才不愿意来见我?”
空气凝滞了。
安静的好像一片落叶,一根羽毛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到。
盛亦淮的手攥得更紧。
过了好一阵,他才开了口,只有一个问题:“如果当初出意外的是另外一个孩子,你们会继续找下去吗?”
胡淑云一哽。
“对不起……”
她瘫坐在沙发上。
“呵。”
他苦笑了下。
片刻后,他转过身来,眼眶泛红。
“只是——”
“有件事情我至今不明白。”
“为何程潇这个人,好像在你们家从来没有出现过,关于他的任何事情,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他停顿了下,“连条狗都不如。”
“不是的!”胡淑云尖声道:“你怎么能这样说?”
“当年你出事之后,他们要挟再还不上钱,下一个轮到的就会是南秋,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能再失去另外一个,所以才会立即搬家,不是要抛弃你啊!”
她上前,紧抓着他的手,急切地解释着:“我们也尝试过,寻找过,可是没有你的任何下落,这十几年来,我们每日每夜,都希望你还活着,希望你好好的,希望你能回到我们身边!”
希望他能回到他们身边?
“孩子。”
胡淑云摸着他瘦削的面庞,泪如雨下:“是我们对不起你啊!”
“没什么对不起的。”
盛亦淮避开她的触碰,漠然道:“你们不欠我什么。”
“程潇已经死了。”
他闭了闭眼,眼尾湛红:“就当还了你们那些年的收养之恩。”
“不、不……”胡淑云摇头,哭道:“是我们不好,你不要恨了好不好?”
“恨?”盛亦淮摇头。
“我已经放下了,否则我就不会来容城,更不会见你。”
“可是……”
盛亦淮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潇潇!”
他本能停步。
身后的哭声断断续续。
他紧攥着的手松开,擦了下眼角,头也不回地推开门——
猝不及防,他撞上了一双泛着泪光的眼睛。
南秋就在门外是他万万想不到的,盛亦淮看着欲言又止的女孩,心头一紧,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去抽根烟。”
“……”
男人背影落寞,南秋肩头抽动了一下。
原来这就是他的秘密啊!
会让他在喝醉酒失声痛哭的秘密啊!
南秋虽然听得不太完整,但是也猜到些许。
看到母亲崩溃地坐在那里哭,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大步走进屋里。
“你都听到了……”
胡淑云看着走来的她,也不再遮掩。
“所以,他是我哥哥?”
“嗯。”
“……”天崩地裂。
她猜测过他是她的邻居,幼时玩伴,万万没想到,他是她最亲的人!!!
“是我们有愧于他。”胡淑云叹道。
南秋的思绪拉回到那个梦境里,出事的那天,是哥哥的生日,她和妈妈在蛋糕店里挑选蛋糕。
再然后就是家里出事,母亲整日整日的哭。
“当时……”
“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时候问到哥哥的时候,父母最开始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后来长大了,她才知道,哥哥是死了。
哥哥的死成了家里讳莫如深的事情,大家每次都刻意地避开这个话题,她那时候也小,所以没有刻意再去追求什么来龙去脉。
“是你爸作的孽啊!”胡淑云说到这里眼眶又红了。
“你爸也不知道灌了什么迷魂汤,事业原本正是如日中天,偏偏沾上了赌博,一步错步步错,赌的倾家荡产,那些债主找了地痞流氓,绑架了潇潇。”
“绑架?”南秋心里一咯噔。
“应该是想绑架他来威胁我们。”
“那天是他的生日,我去买蛋糕耽误了些时间,到了学校才知道,他被一伙自称你爸爸朋友的人给接走了,一直到晚上六点,有人说他被人给拉上了一辆车往曲江那边去了,我们跟着警察追过去,就只在渡口边看到他漂浮在河边的书包和衣服……”
怪不得他从来不过生日!
“那个时候的治安没有现在那么好,监控都没有。”
“只有岸边的目击者称,推搡间他掉进了河里,”胡淑云擦了擦泪,“零下几度的天气,正常人在水里都扛不过,何况是个孩子呢!”
“我们不想放弃,可是……”
“那群债主又来了,他们用你来威胁我们。”
南秋到这里才想起来,自己幼时是被人从楼梯上推下去的,父母跪在地上哀求着……
“我们怕你再出事,就将所有的房产抵押,问你爷爷奶奶,姑姑伯伯,能借的上钱的亲戚都借了钱,就这样先还上一部分后,带着你远远地离开了那座城市。”
“至于潇潇……”
“我们也回来找过。”
“一个月了,一点音讯都没有,警方也说凶多吉少。”
在十九年前的那个时代,警方很多侦查技术跟不上,找人难如登天。南秋知道父母不是那种人,不会刻意抛弃孩子的,她也怪不了他们。
“这件事情我和你爸爸很惭愧,一直不愿意提及,”胡淑云心中悔恨不迭,“并不是我们忘了他,我们没有一天忘记他,你还记得每年冬日祭拜的那个人,就是潇潇。”
她明白了——
每年年末,他们都会在家里买些祭品和纸,无一例外地都会烧掉,她幼时问过那是谁,父母只说是亲人,久而久之,她就没有再放在心上。
至于没有潇潇的任何痕迹……
很可能是因为搬家太多次数,东西已经遗失了。
但对盛亦淮、对潇潇来说,他们没有来找他,甚至搬家,对他来说的确是不公平的,所以他不原谅,不肯见妈妈,是有理由的。
南秋都没办法想象,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要怎么面对?
“如果还能给我一次选择。”
“你们两个孩子,我一个都不会放手的!”
“宁可被绑架,出事的是我……”
“妈,”南秋知道她心里有多煎熬,劝解道:“潇潇还活着不是一件好事吗,现在把当初的事情说开了就好,我想,这么多年他找回来,一定也是知道了些当初的内情。否则如他所说,他没有真的放下,为什么还要这样照顾我,帮我们这个家?”
“是吗?”胡淑云好似又看到了些希望。
“他刚才上来之前,一直都很紧张,我想他应该也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给他一点时间吧!”南秋握住她的手,安慰她道:“反正他都已经回来了,就算他还有什么心结,也都还有机会开导,何况,不还有你闺女我吗?”
“秋儿……”
“放心吧,妈,”南秋拍着胸脯,“余下的交给我!”
“好。”
看着南秋自信满满的样子,她感叹着道:“你那些朋友误会你做第三者,我一开始还信以为真,对你这个男朋友很有成见,想不到会是潇潇,那我也放心了。”
“什么?”南秋愕然。
“我的朋友——误会我做第三者?”
“哪个朋友说的?”
“上周日来的。”
“上周日?”南秋算了算。
上周日不就是她去参加江夏雯婚礼那天吗?
这会儿胡淑云方觉得哪里不对劲,怀疑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刘姨吗?那是骗你的。来的是个女孩子,她说是你的朋友,姓张。”
“张?”
南秋脑中翻页似的想了想,压根没有关系好且姓张的朋友。
同时她也想到了婚礼结束的第二天。
她去医院后,妈妈就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说要出院,以及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心下一怔,忙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你的这个男朋友有家室。”
“还说他性格偏执,时常折磨你,虐待你。”
“胡说八道!”南秋气愤地立起身来。
胡淑云看她反应如此激烈,冒出了个不好的念头:“秋儿,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要说得罪的,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余筝。
不过余筝和她当初在学校里发生许多纠纷,妈妈是认识她的,所以不可能是余筝!南秋沉下心来想了想,忽然间冒出个骇人至极的念头。
“秋儿?”
“哦,没事。”
对上妈妈那双忧虑的眼眸,南秋冷静下来:“我是想起一个高中同学,跟我关系还不错,上周遇到过她两次,关于男朋友的事情,她可能是道听途说的。”
“这样啊!”
胡淑云放了心,懊恼道:“是我误会了。”
不过——
误会她是第三者。
还被这个“偏执狂男人”折磨?
这叫什么事儿!
想到她刚刚叫盛亦淮上来时的那种语气,南秋了然,半开玩笑道:“妈,所以你原本打算叫他上来,是要跟他‘好好谈一谈’吗?”
“当然,我闺女哪能让人欺负了去!”
胡淑云想到这是个乌龙,而她男朋友是潇潇,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是潇潇就好,他是我养大的,知根知底,我哪怕是现在闭了眼,也放心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不许说不吉利的话!”南秋急了。
“好好好,不说,不说。”
看到妈妈这段时间头发中多出来的白发,南秋自责着自己没有多关注关注她,内心后怕着:“不过妈妈,你得答应我,下次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不能藏在心里。”
胡淑云也深刻反思了下自己偏听偏信的行为。
“那你休息会儿。”
南秋还是很担心盛亦淮的状态,起身道:“我去楼下看看他。”
“去吧!”胡淑云也想冷静。
事情一件一件慢慢来!
南秋走到外面,深深呼吸了下。
楼下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周六孩子们都在,大伙儿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她转了一圈,都没有看到盛亦淮的身影。
“找谁呢!”
表妹探过脑袋,坏笑着问。
“明知故问!”
南秋没多少心思开玩笑,心里想的俱是盛亦淮那红着眼眶的样子。
“这儿呢!”
表妹将他拉到后院里。
定睛一看,盛亦淮正坐在后院的石阶上。
他的脚边放着几片棕榈叶,手里正拿着一条编着什么东西,表姐家四岁的女儿坐在他旁边,托住小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
“姐夫看着严肃,哄起小孩来还真有一套。”
“???”盛亦淮主动帮表姐哄孩子?这不可能吧!
“刚才妞妞想玩手机,又哭又闹,谁都拿她没辙,本来表姐都要妥协了,刚好你男朋友从楼上下来,妞妞就抱着他大腿求救,”表妹一脸崇拜地望着盛亦淮,“他说是给她编个玩具,你看,现在不哭不闹的,看得可专心了,走哪儿跟哪儿,跟小尾巴一样。”
“呵,是吗?”
她都不知道他会这些东西。
兴许是察觉到她窥探的目光,盛亦淮朝她们这儿看来。
表妹没好意思,南秋便独自走过去,在他的右边坐下,托腮看着他。
“哇!”
小朋友拿到编好的蚱蜢,欢喜地鼓掌。
南秋看着手里惟妙惟肖的物件,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你也想要?”
虽是疑问口气,不过他还是拿起一片棕榈叶。
南秋静静地看着他,刚才在楼上的情绪已经从他脸上褪尽,此刻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看着是那么柔和,沉静,放松。
南秋也捡起一片棕榈叶,学着他的样子折叠着,不过没有弄得起来,她以手肘撞了撞他,试探了一下他的口气:“能教我一下不?”
“嗯。”
他没有拒绝,南秋心里安心了些。
乡下空气清新,鸟声清脆,有着城市里没有的那种清净和自由。
除了编蚂蚱之外,两个人没有说其余的话题,坐在后院的石阶上,就是这样简单而纯粹地相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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