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搭在他的胸前,不经意间蜷缩一下,似鸟羽扫过心尖,酥酥麻麻,按耐不住的痒。
杨清忽然意识到他被人算计了!
离开宫宴之后,他发现他中了合欢散,随后四肢酸软无力,晕倒在宫道旁,醒来就躺在景阳公主的榻上。
景阳公主是上京城最尊贵的公主,是当今皇上的心尖肉,太后的掌上明珠,想来不会有人在她身上打算盘,可若是算计他,杨清实在想不出他这样的新科状元郎有什么可值得算计的。
不适感打断了思绪,身上越发的灼热,吃醉酒的景阳浑然不知危险,整个身体几乎都贴了上去。
杨清的身体恢复了知觉,但四肢酸软,不足以支撑他离开,合欢散药性猛烈,身侧的清香沁入五孔,抓心挠肝。
他侧目看去,螓首蛾眉,浓密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片阴翳,朱唇微漾,似是做着什么美梦,一副纯真娇俏的模样。
周身酥痒难耐,犹如被烈火炙烤,虫蚁叮咬,清冷的面色似冰消雪融,流露出旖旎的尾调。
他再也按耐不住了,侧手撑起身体,在景阳的上方留出一片空间,目光落在她头顶的珐琅穿花戏珠步摇,眸光一沉,伸手拔下步摇,柔顺的乌发滑下,发梢扫过手臂,似火燎原…
杨清青筋暴起,齿间不由轻吟一声,握着步摇的一端,朝另一侧的手臂猛地一刺,鲜血汩汩…
月华如水,昙花悄然一现。
景阳每每梦魇醒来都是一身冷汗,心悸胸闷,这次却是酣畅淋漓的快意,除却酒后迟来的头晕脑胀。
清凛的松香弥漫寝间,景阳斜撑着身躯坐起,乌发滑至前肩,露出皎月般的玉颈及松散里衣下的一片旖旎。
“杨清!”
她微张着嘴,难以置信。
杨清一手拿着外衫,一手按在门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似是正做坏事时被逮住般,局促不安。
他怎会在上清宫?
四目相对,景阳敏锐的眸光落在他错扣的扣袢上。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眸光一垂,榻上的鲜红映入眸底,刺眼夺目。
她年纪虽小,却也明白发生了什么,睫毛微颤,心跳似停止了般,四周针落可闻。
“公主,我…”
杨清一时不知道该解释他为何会在这里,还是解释什么都没发生,但不论如何解释,都逃不过破坏公主清誉的罪名。
他有宏图之志,盼能在朝堂上大有作为,不曾想入仕当日就出了这样的事。
似是察觉他心底里的不安,景阳压住心底的惊涛骇浪,眸中惊慌一闪而过,歪着纯真娇俏的脸庞羞答答的,心中竟暗生出些许庆幸,这一次,她总不会比他的未婚妻晚了吧!
不过一瞬,羞耻的情绪汹涌而来,那点庆幸被彻底淹没。
两年之前,让人悲痛欲绝的预知梦便出现了,彼时的她还被囚于惠王府后院中,虽有仆人锦衣玉食、事无巨细的伺候着,但并无自由和权利,只能在梦中看着他一次次死在自己的面前,一遍遍体会爱而不得的悲痛欲绝,直至半年前惠帝驾崩,她搬入上清宫,才走出了那一方天地。
她暗自打听上京城中少年将军的名号,也曾偷偷躲在宫门处辩识朝臣,但杨清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无迹可寻。
她万万没想到会在宫宴上遇见他,且此时的他并非武将,而是新科状元郎。诧异之下,她又忙追问了婚事,得知他尚未婚配,又暗暗欢喜了一番。
权当给杨清盖了章,免得再被旁人抢了去,景阳羞涩的垂下头,目光落在榻上鲜艳的颜色。
“我会对你负责的。”
杨清:…
他忽然收回门沿上的手,略一思忖,下了决心般走了回来,“公主,此事我还是应该解释清楚…”
对上她的视线,杨清又停在原地,话音戛然而止。
景阳公主有皇上太后撑腰,不会有人敢来算计她,而他堪堪入仕,谈不上得罪人,那么,还有最后一种可能性,这更像讨好景阳公主的一种方法。
趋炎附势,人之常情,只是不知公主知不知晓此事。若是她知晓呢?
景阳仰着头,清澈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极其认真的样子。
她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然而,杨清垂下眸来,眸底暗涛汹涌,吞噬了所有的话语…
他不清楚杨将军是谁,也不关心自己是谁的替身,可他不能卷入后宫的阴谋诡计,因为,他是逆臣之子。
一把刀悬在头顶,他要在刀尚未落下来时完成身上所背负的责任,他与她实在纠缠不起。
天还未亮,杨清借着夜色掩护悄然离去,景阳一时未缓过神来,仿佛一切不过是幻觉,而榻上的那抹艳丽又提醒着夜里的旖旎春光。
杨清离开时尤为谨慎,然而新科状元郎夜宿上清宫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景阳公主性子纯真,恩宠极盛,故发生了此事,也道是状元郎心怀不轨,玷污公主清誉。
也有人说,景阳公主与三公主一样水性杨花,三公主府邸的面首不在少数,相比之下,上清宫倒显得冷清了。
龙楼凤阁,自古便是是非之处,流言蜚语便能杀人于无形,但景阳却不以为意,与往常一样看着话本子,在窗前一坐就是小半日,这可愁坏了秋芜。
她打小伺候公主,被囚于后院最难挨的日子里彼此为伴,最是了解她的性子,这种出格的事情定是受状元郎蛊惑的,看来他腹中不是经纶,而是流了脓的坏水。
公主清誉兹事体大,听说此事已经入了皇上的耳,秋芜按耐不住了,旁敲侧击道:“状元郎可有说过何时来宫里提亲?”
景阳摇了摇头,并不浮躁。
“那公主打算何时请陛下赐婚?”
“他说婚事马虎不得,须要从长计议,让我勿急。”
景阳放下话本子,歪着头侧目看来,杏眼弯弯,俨然浸在蜜罐子里,难以清醒。
秋芜无声喟叹。
她只比公主年长两岁,但懂得得东西却多得多,一听便知状元郎压根不想娶公主,殿下分明是被蒙骗了!
两人在外恪守君臣之礼,关上门来却是亲如姐妹,见公主蒙辱受欺,秋芜哪还坐得住,正欲开口之时,坤承殿的内侍来了。
看样子皇上也见不得公主受这般委屈,秋芜终于安了心,公主自小受其皇兄照拂,无论是为了皇室尊严,还是兄妹情意,都不会置之不管。
…
景阳跟着内侍进了坤承殿,揖了一揖,“皇兄!”
鎏金龙椅上的人睥睨一眼殿内的人,手中的奏疏扔向一边,温声道:“来,到皇兄的身边来。”
殿中内侍十分有眼色的依次退出,他又道:“皇妹可是瞧上朕的状元郎?心悦于杨清了?”
旁人都道是状元郎蛊惑了她,但他却知不是,他把她保护得很好,旁人不敢有招惹她的心思。
且他在宫宴之上瞧得清楚,一声声浸了蜜的杨将军,秋水明眸,其心昭昭。
听到“杨清”的名字,景阳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瞬,而后拾起龙案上的奏疏,整理好后放置一旁,轻轻颔首,羞涩的“嗯”了一声。
“朕的状元郎刚到翰林院任职,一身才能还未有所建树,唉,算了…皇妹既然喜欢,那朕就只能割爱博皇妹一笑了。”
手上批注的狼毫笔一顿,皇帝了然于胸的笑了笑,认真思索了一番,又道:“朝堂上事务繁忙,怕是冷落了你,明日就让他去你宫中当值吧,任近身侍卫一职如何?”
景阳一愣,眸中充满疑惑,“为何?”
“臣子不允许踏入后宫,他也只能是你宫里的近身侍卫或是宦官,皇妹总不会想他成为宦官吧?”
皇上颇有戏弄她的意思,景阳娇羞的垂下头,忽略了哪里貌似不对。
不过还好,翰林院修撰只是区区从六品的官职,她的近身侍卫可是正三品,也不算受委屈。
兄妹二人又聊些体己的话,一抬眼已是日落西山,景阳看了眼龙案上厚厚的奏疏,便揖别离开了坤承殿。
她前脚一走,坤承殿的殿门便重重的关上,隔绝了残阳余晖,皇帝的脸忽得变得阴鸷,“宋公公!把杨清的底细查得清楚些,切勿遗漏。”
须发微白的宋德元走上前,卑躬屈膝道:“奴才这就去办。”
“等等。”
皇帝突然叫住宋德元,“传朕口谕,从今以后景阳公主可以任意出宫,此外,派人看好她,朕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宋德元不解,“陛下,奴才斗胆一问,既然陛下不想给景阳公主自由,何必又多此一举呢?”
皇帝喟叹一声,“囚住了人也囚不住心,金丝雀总关在笼子里也不是办法,总得放出去才是,或许厌倦了外面的人心险恶和肮脏手段,她也就乖乖的呆在笼子里了。”
“对了,去公主府走一趟,让三公主多与景阳亲近亲近,她那杨花心性若能让景阳沾上三五分,朕记她大功一件。”
宋德元笑赞两声“陛下高明”,而后迈着小碎步退下。
皇帝出神的看着景阳整理过的奏疏,喃喃道:“你可别是个痴情的种子呀,皇兄可舍不得让你嫁人,除此之外,随你做多荒唐的事!”
…
景阳得知她获得自由后,几乎夜不能寐,想想翌日清晨就能看见那张清凛的脸庞,便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然而翌日等来的不是杨清,而是辞呈。
第3章 划清界限,揭皇榜
夏日炎炎,骄阳似火。
一辆镶金嵌宝的與车缓缓驶入逼仄狭窄的巷口,停靠在就墙而开的简陋门前。
裂缝的摆花瓦探出墙面,斑驳的两扇漆门摇摇欲坠,上京城从不缺勋贵豪族的與车,但在眼下这条多是贫困人家的巷弄中却很少见。
身份和地位有着云泥之别的人碰撞在一起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旁边的几户人家瞧着昂首阔步、腰间佩剑的侍卫远远而来,慌忙躲进门内,生怕冲撞了與车内的贵人,隔着门缝觑着與车的方向,忐忑不安。
“公主殿下,门是从里面栓上的,可里面又不像有人,是否命人撞开门一探究竟?”
闻言,滑如凝脂的玉手轻轻撩开洒金帷幔,清澈见底的眼睛落在漆门处,斑驳的漆面在眼底碎裂,“他知道我来了吗?”
景阳收到辞呈后,就命人召他入宫,然而空等一日也不见他人,无奈之下,景阳又命人知会他一声,今日她会来。
他不可能不知道。
秋芜颔首低眉,眼风瞥到肿胀泛红的小指,那是刚刚用力敲门留下的痕迹。
“回禀公主,可能不知道具体时辰,是以错过了吧?若是里面有人,必然前来迎接了,不若我们先回去吧,差人唤他进宫就是了。”
寻常人接到宫令,定是早早就在门外候着了,怎么可能家中无人呢?
秋芜讪讪的看着公主,谎话说得连她自己都不信。
與车内,清澈明亮的眼眸顿时黯淡下来,她心下一沉,垂眸道:“算了,就在这候着吧!”
烈日当头,暖风拂面,如同置身在蒸笼里般,热气腾腾。
门内传来步履蹒跚的声音,不多时,门“吱嘎”一声打开了,鬓发皆白的老妇跪伏在地,“民妇拜见公主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杨清家中只有养母和义弟,眼前这位便是其养母刘氏。
其家境虽然贫困,杨清的衣着布料也不甚讲究,但他每次出现都是一副不染浮沉、谪仙般的模样。
而眼前的刘氏身躯佝偻,面容沧桑,与杨清全然不像,气质也是云泥之别。
景阳有一瞬惊诧,探着头往院内瞧了一瞧,却压根不见杨清的身影,嘴角隐隐漾起的笑容顿时僵住。
公主纡尊降贵到此,还被如此冷落,一直隐忍不发的秋芜终于忍不住斥责道:“公主驾临,为何不早早出门相迎?杨清在何处?”
老妇低着头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杨清早就嘱咐过,不要开门,可她瞧着公主全然没有离开的意思,皇威浩荡,门外并不是开罪得起的人,是以她偷偷开了门。
可如何解决这场危机,也只能靠杨清自己…
这间院子并不大,一眼看去也不过三两间房。杨清居住的地方是最大的一间房,陈旧的博古架上堆满了寒窗苦读多年的书籍,还有一些刑部记录陈年旧案的卷宗。
他扶着案桌的一角,翻看着十年前的幽州谋逆案,可心里起了涟漪,迟迟静不下心来,毕竟门外还有一位贵人。
屋子里尚且闷热,與车内的光景可想而知。
但他没得选择,他一心入翰林院,从不想娶什么公主。
他沉下心,专注案上的卷宗,倏而转头看向门外的人影,“我不是说过,不准进我的屋子吗?”
正欲扣门的纤纤玉手停在空中,景阳抿着唇怔在原地,须臾后,张开微屈的手指,推开了门。
她身着绢纱金丝绣花长裙逆光而来,阳光洒在身后,裙面金丝熠熠生辉,流光溢彩,若隐若现的曼妙身材,好似弱柳扶风般。
杨清没想到来人是她,微微一怔,眼疾手快扯过一张宣纸盖在了卷宗上,阴郁的视线穿过昳丽的人儿,落在不远处的老妇身上。
老妇讪讪的垂下了头,替他捏了一把汗。
景阳颈间细密的汗珠湿了衣襟,人也愈加的抚媚动人,如出水芙蓉般,娇艳欲滴。
杨清失神一怔,垂下眼眸,从容不迫的躬身跪拜,“草民拜见公主殿下,草民有罪,任凭处置。”
“草民”二字,彻底撇清了与她的关系。
他的仕途本可以一帆风顺,却因荒唐一夜,翰林院修撰一职旁落,成了景阳公主的近身侍卫。
似是忧心他不平,皇帝还苦口婆心劝道:“景阳是孤的心尖肉,滔天的权贵都是她的,你日后做了驸马爷,要什么没有?不必争小小翰林院修撰一职。”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若是不以翰林院为跳板,他日后何以成为内阁大臣?
更何况,他是逆臣之子,身份见不得光,又无所倚仗,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景阳意识到他的远离,心下一突,所有的委屈化作泪水蓄满眼框。
她微微仰头,极力忍住泪水,嘶哑道:“为何?”
既然他尚未婚配,便没有梦中那般的阻碍,她想不出杨清远离、甚至厌恶她的理由。
屋内一时静默。
公主性子纯真,不知人心险恶,这杨清分明是耳鬓厮磨后不想负责任,门外的秋芜怒目切齿。
似是思忖了很久,杨清忽然抬眸看她,神色坚毅,“那夜的事情,草民想着还是该给公主一个交代。”
他长舒一口气,将那夜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是以那夜草民与公主什么都没发生,公主若是不信,可以拔下发间的步摇看看,那上面有草民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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