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片刻,黎月筝走两步上前,轻轻拍了拍林思璟的手臂,“别生气了?”
林思璟依旧没什么好脾气,肩膀一扭,佯装撞开黎月筝的手臂,而后走了两步坐到路旁的花坛边缘。
她穿着格子的呢子大衣,长靴和牛仔裤,卷发利落地绑在脑后,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漂亮又精干,不过板着脸,情绪实在不好。
“现在知道找我了?怎么不去找章桐和贝央?”林思璟冷哼一声,“让我给你处理烂摊子。”
黎月筝弯了弯唇,对她的控诉全盘接受,“章桐冲动,来了这里怕是没几句就得先和那个男人打起来,”
“贝央胆子小,就不吓她了。”
“你考虑的倒是清楚,合着就我一个冤大头被你使唤呗。”林思璟语气依旧很冲,一点也没缓和下来。
沉默几秒,黎月筝走了两步坐到林思璟身边,真情实意,“思璟,谢谢你。”
林思璟不说话了。
其实她也不是生气黎月筝的差遣,只是在接到电话时实在担心,这才没了好语气。
良久,林思璟无声叹口气,偏头看向黎月筝,声音总算有些放软,“有事儿没?没受伤吧。”
对上她的视线,黎月筝点头,“好得很。”
这会儿有风,把水瓶和塑料袋吹到她们脚边,发出闷闷的声响。寒风阵阵,不过好在有太阳。
两人对视了会儿,林思璟裹了裹大衣,微微朝黎月筝这边转过来。
“煎饼阿姨现在怎么样?被那种人欺负,不太好过吧。”
黎月筝眼睫闪了下,眼底晃过丝落寞,声音消散在风中,“还行,没关系,我准备重新给她找房子住。”
闻声,林思璟愣了下,欲言又止,最终把话又咽下去,只问:“她是延水人?”
停顿半秒,黎月筝应,“嗯。”
林思璟口袋里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终是道:“看最新新闻了吗?”
见黎月筝不说话,林思璟默认是她不知道的意思。
“有博取热度的无良媒体深挖了煎饼阿姨,还去了阿姨的老家。”
林思璟停顿了下,犹豫半刻,她看着黎月筝,试探地问道:“你知道她还有个大女儿吗?”
话声随风飘进耳朵,黎月筝垂下眼,瞳孔发空。
旁边有车子驶过,响起一声鸣笛。
紧接着,话声继续。
“听说人早些年没了。”
黎月筝的过分安静让林思璟无端有点心慌,不过事态变化,总是得让她知道,只能继续。
“那家媒体还爆出了点东西...”
想到不久前看到的那些触目惊心的内容,林思璟呼吸有些急促,用尽量委婉含蓄的话叙述。
“延水县曾经发生过一起很恶劣的刑事案件。”
“就在十年前。”
黎月筝的十指不由得蜷缩起来,脸上不多的血色也慢慢消失掉。她的瞳孔微缩,隐隐压抑着晃动。
萧瑟中,她听到林思璟接下来的话。
“受害人失去了一颗肾脏。”
“阿姨的女儿…就是遇害的那个女孩。”
“人没救回来。”
话音落下,黎月筝猛地咽了下喉咙,才能咽下喉间的抖意和呕吐感。指尖捏紧厚重的衣料,几乎要捏碎。
察觉到黎月筝的不对劲,林思璟更慌,担心地握住她的手背,又轻轻拍了拍,“月筝?”
被人从意识混沌中拉回来,黎月筝抬起头,惨白的脸色让林思璟怔了怔。
“你...你没事吧?”
黎月筝缓了口气,声音低弱,“没事。”
这一次,林思璟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再次开口时,能听出她声音艰难。
“你知道的,这个事件的噱头可比策划走红的事要吸引人多了。”林思璟抿抿唇,“新闻一出就爆了,热度比之前还高。”
“当时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社交媒体,虽然也算是大案子,但传播速度很慢,多得是人不知道。”林思璟叹口气,“各家媒体都出动了,能采的选题可太多了。”
清晰的而话声从左耳钻到右耳,又如刀割般反复凌迟黎月筝的心脏,强撑着才能维持稳定。
她们坐的位置照不到太阳,埋在阴影里,周围都是灰扑扑的暗色,和有光的位置分割清明。
黎月筝安静的甚至听不到呼吸声,就像是一具没有生气的木偶。
林思璟没敢细问,只道:“听说最早发现受害者的男人受了惊吓,精神还出问题了。”
风声凌冽,压住空气中隐伏的波澜。
黎月筝静静听着林思璟的叙述,只觉身上寒凉到没有分毫温度。
“月筝,你现在...”林思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牢牢抓住黎月筝的手。
片刻,黎月筝抬起头,唇边微扬,眼底却若寒霜,“我没事,真的。这件事...我知道。”话声之下,有微不可查的哽咽,“当年在我们那里闹得还是挺大的,我怎么能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林思璟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皮有点热。突然胸口气闷,她拧眉,一脚踢出去,“这些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好奇心那么重,逮着人使劲薅!!!”
“一个个吃饱了撑的!脑子灌水泥了!”
黎月筝心间钝痛,看着林思璟,想说的话却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叫黎月筝的名字,打断了林思璟的咒骂。
“月筝!”
两人闻声抬头,就见原本要开到派出所门口的车中下来个人。
便衣的汤照反常地没有稳重,急急忙忙地朝黎月筝跑过来。
“汤...汤警官。”黎月筝站起身,意外在这里看到她。
汤照眉头紧锁,想要说什么,却注意到黎月筝身边的林思璟,话锋停顿,“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有点事儿,和我同事一起过来的。”黎月筝没有正面回答,“您怎么来这地方了?”
犹豫了下,汤照道:“也是有点工作。”
知道林思璟还在旁边疑惑,黎月筝忙介绍,“思璟,这位是京西市公安局的刑警汤照,汤警官。”
“汤——”林思璟的话卡了下,又很快恢复正常,“汤警官您好,我是《周邮》记者,林思璟。”
汤照并没有同他们多说什么,像是有急事,打过招呼便匆匆离开。
林思璟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有点出神。
“思璟?思璟?”黎月筝叫她的名字,“看什么呢?”
林思璟这才收回视线,面上有些不自然,“没事,就是看到女刑警,比较激动嘛。”
话题带过去,林思璟压下心中的疑问。
虽然资料不多,但是十年前延水那桩案子还是能找到相关报道。
她记得,当时负责那桩案件的刑警,就叫汤照。
-
回到公寓刚关上门,黎月筝就接到了电话。她站在门口,玄关柜几乎完全挡住她瘦弱的身子,她满头冷汗,手心也是湿的,在手机屏幕上留下痕迹。
嗡动在安静的室内响起,像割裂空气的刽子手。
悬在人的头颅,耳侧。
黎月筝脸上白的像纸,瞳孔死气沉沉,像被抽干了魂。
看着来电显示半晌,黎月筝深深呼了两口气,按了接听键。
“喂,汤警官。”
“月筝。”电话那头立刻回应,不过刚叫了名字,又停下来,好半晌才继续,“我看到网上的新闻了,你...你怎么样?”
黎月筝汗湿的发丝黏连在额头,面无表情,唯有嘴唇翕动,“我没事,你放心吧汤警官,你今天是去看郝阿姨和明秋的吧。”
“本来就不是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只是现在再次出现在大家眼前了。”
声音没有一丝波动,像毫无感情的机器人,虚弱,低迷。
好半晌,汤照再次开口,“月筝,最近...睡得还好吗?”
“嗯。”黎月筝应他,“很好,什么都好。”
挂断电话后,汤照在驾驶座的位置坐了很久。
想到下午见到黎月筝时,她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她搓了搓眼皮,低下头,长叹了口气。
冬天的日头,却烈的晃人眼睛。
良久,汤照拨了个电话。
“喂,小李。”
“之前贺璋那个案子,你是不是留了那个叫贺浔的年轻人的电话?”
“嗯,你发给我吧。”
第63章 幸存
随着那则新闻的发布, 彻底爆了话题。上午刚爆出来消息,《周邮》的新闻编辑部紧跟着便为此临时召开会议,没有紧急采访的记者全被喊了回来, 黎月筝也不意外。
办公室里坐得满满当当, 吵吵嚷嚷, 都在议论网上已经流传出来的东西。
黎月筝坐在会议长桌角落里,低头独自看着手机。
之前救猫走红的热度已经被新一轮的爆料覆盖,热度较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越血腥, 越暴力, 越黑暗,越能激起人心底最深处的探究欲望。
多年前的稀薄报道被人翻了出来, 还有人在论坛里进行了简单叙述。
把这桩案子当做故事讲给所有人听。
年轻女孩被害,人体器官贩卖,在出租屋进行活体肾脏摘除。
血淋淋的关键词吸引了成千上万的眼球盯视,密密麻麻覆盖在这桩十年前的惨案上。他们灵敏的惊人, 嗅到腥臭就立马扑上来, 啃噬撕咬, 就算面前放置的尸骨, 也能碾碎了吞下去。
舆论四起,黎月筝没想到的是,再次听到郝知夏的名字是在这种情况下。
媒体一窝蜂扎到延水县, 想要挖掘出第一手的猛料。
郝知夏被挖了个彻底,可自小在街巷游走的霸王又能得到什么好词。在事不关己的人眼里,她的意外固然让人惋惜,可她也依旧是那个脾气不好, 成绩又差,还流里流气整天只知道惹是生非的小混混。
[我有印象, 我就是延水的,这事儿当时在我们那儿还是挺出名的,我记得当时我都有好长段时间没敢出门溜达。]
[那个郝知夏我知道,特别吓人一个混子,每天不上学就瞎晃,听说还霸凌同学到处打架啥的,被学校警告了好几次,屡教不改。emmm...人死为大(当我没说)]
[她当时就住我家后面那条街,我们那一片的人都知道她。我见了她都躲着走,就怕不小心惹着她被她打...]
[这么多当地人现身说法,看来这郝知夏的风评是真的差啊...会不会是走了歪路,认识了什么社会上的人,为了钱结果把自己玩儿进去了。]
[虽然但是,恶意揣测别人也不好吧...人都没了,那不是别人想怎么说怎么说。]
[呃,我记得她还有偷东西的前科,见过她被人当场抓住,还骂骂咧咧的。]
[这人品...合着和她妈一样,一个策划走红,一个霸凌别人的小偷,全家恶人...好魔幻,不过人都没了...不好说。]
......
周围嘈杂,黎月筝充耳不闻,死死盯着屏幕,眼眶干痛辣红。
喉间压抑到漫出血腥味儿,手在抖,互相按住才能压制颤动。
肩背发僵,黎月筝沉沉缓了两口气。
就在这时,肩膀被人按住。
黎月筝回过神来,一扭头,撞上岑叙白的眼睛。
“月筝,你...怎么了?”岑叙白还记得那天她在办公室和薛杭当场对峙的样子,这件事毕竟还是和郝瑛莲有关,岑叙白有些担心,“你看起来状态很差。”
“我...我没事。”黎月筝的呼吸不畅,努力说出完整的话,眼神躲闪。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秦竹和林思璟走了进来。进了办公室,林思璟下意识寻找黎月筝,下一刻,和她的目光对上。
刚想走过去,秦竹便道:“大家都坐吧,我们速战速决。”
无法,林思璟只能就近找位置先坐下。
会议室的白板投影开了,是这次事件走向的概括。
秦竹敲了敲桌子,“这个案子目前的关注度很高,我们除了可以以器官贩卖作为专题,还有很多别的角度,不过话题性质原因,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延水县得去一趟,最好能找到当时负责这起案子的刑警,或者什么别的知情人。”
按钮戳动,画面屏幕一转是一张照片。
很模糊的一张图,看起来镜头隔得距离很远。
除去旁边的行人和车辆,可以看得清是个瘦弱的男人,穿着黑色长袖T恤和长裤,头上一顶鸭舌帽,还带了口罩,保护得严严实实。
屏幕光线刺映到黎月筝眼底,让她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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