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低声但也清晰的一句话,听着像是屈服。
黎月筝低着头,目光落在眼前的桌面上,并没有看向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个。
似乎是意外黎月筝答应得如此干脆,几人都是一愣。最高兴的要数蒋闻,瞬间喜上眉梢,眉尾是藏不住的得意和嘲讽。
董鸣还没来得及照例安抚几句,黎月筝便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忙了。”
话落,轻轻点头示意,转身就走。
知道她有情绪,董鸣也没在意,只是默默地瞪了一眼蒋闻,让他安分些。
从会议室出来走向电梯间的路上,黎月筝却意外看到了从隔壁会议室出来的林思璟,像是在故意等着她一样。
相视一眼,两人好像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一前一后走进了电梯。
缓缓下降的电梯内,林思璟站在最里面,靠着电梯壁,抬眼看了下黎月筝的背影。
片刻,她收回视线,艳丽的脸上没什么情绪,语气淡淡,“你说你犟什么,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让他们同意你说的那事儿根本不可能。”
“这不打领导的脸吗,还损咱们的招牌。”
黎月筝沉默,林思璟便继续道:“薛杭这事儿干的挺畜.生的,可是你以为蒋闻是什么好东西吗,和他对着干没好处。”
空气静默得能滴出水来,只能听到呼吸声。
冷不丁的,黎月筝突然道:“思璟,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她介绍那个MCN机构吗?”
闻声,林思璟没出声,是想听她继续说的意思。
“她有一个女儿,叫郝明秋。”黎月筝停顿片刻,呼吸一瞬,继续道:“她有尿毒症,才十九岁,刚成年。”
黎月筝的声音干净,字字撞击在电梯墙壁上,贴着耳朵荡出回声。
心脏猛猛一跳,林思璟的视线收了散漫。
“透析,换肾,几十万的费用。”黎月筝又是一道深深的呼吸,一字一顿,气息灌入肺部,针扎般疼,“郝瑛莲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
“她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了很久,郝瑛莲自己可以不得温饱,但她得让她的女儿活。”
“因为我和她说,接那个vlog可以有报酬,她才答应的。”
林思璟慢慢站直身体,看着黎月筝,心情复杂,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片刻,黎月筝转过身来看向她,“这件事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有错的是谁我也清清楚楚,你们谁都不用管。”
没人想丢饭碗,黎月筝清楚这件事的关键,绝不会强行绑架任何人做出什么高尚之举。
只是谁都能当没看见,但她不行。
四目相视,林思璟看得清黎月筝眼中的坚定。
“这件事可能很快就会被下一个热点替代。”
“但是思璟,薛杭因为我针对上郝瑛莲,要是我也弃之不顾,那我比他还畜.生。”
-
有段时间没来拳馆,黎月筝比之前几次练得还狠。有力的拳头击中沙袋,汗水打湿发丝,黏连在额头上。
葛卉刚结束完授课,便看到了独自训练的黎月筝。
每次打拳时,她的眼神总是坚韧的像钢铁,专注的神态让葛卉欣慰地点了点头。
见着黎月筝终于累到躺到在地上,葛卉拿了毛巾和水走向她,“今天练这么狠,怎么了,想要试试新拳套合不合手?”
闻声,黎月筝闭着眼睛笑了笑,而后坐起身,接过她递过来的东西,“您觉得呢?”
“看你这状态,好像是不错。”葛卉扫她一眼,“不过你是不是没休息好,眼里都是红血丝,最近工作忙?”
黎月筝擦擦汗,“也就那样吧,还行。”
答案模模糊糊,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捉摸不透。
黎月筝看了眼时间,“今天差不多就到这儿了,我还有事儿呢,不能和您多聊,先走了。”
没两步,黎月筝又转过身来看向葛卉,“还没谢谢您,您练我的体能,教我的防身术,我可都派上用场了。”
葛卉笑,“怎么派上用场了,说来听听?”
“把一个废物男人打得头破血流,算不算?”黎月筝弯唇,随后迈开步子。
然而刚迈出半步,黎月筝又被身后的葛卉叫住。
“小离。”
闻声回头,黎月筝对上葛卉温和的眼睛。
“最近这两个月,你好像变了一个人。”
黎月筝怔了怔,没说话。
“找到答案了吗?”葛卉扫了眼她的拳套,“来我这里的答案。”
气氛沉默下来,同时放平的是黎月筝弯起的唇角。
还没等她回答,突然有人打破了沉静。
“两两。”
方才黎月筝刚和贺浔说自己来了拳馆,没想到他到的这么快。
贺浔大步走到黎月筝身侧,拿过她手中的拳套,见她愣怔的模样,唇边扬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怎么不说话,看到我很惊讶?”
黎月筝摇头,“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
稍钝,贺浔抬眼看向一旁淡笑的葛卉,礼貌地点了点头。
葛卉的视线扫过黎月筝和贺浔,没再纠缠黎月筝的回答,只道:“回去路上小心。”
说完,便拐进了休息室。
沙袋区的角落就只剩两个。
贺浔用毛巾擦了擦黎月筝额角和锁骨的汗水,手掌不经意贴上她的手臂和肩后。
平常看不大出来,运动充血后,黎月筝的肌肉线条才尤为明显。
“平常看着挺瘦弱,其实还挺强壮。”贺浔淡笑着,弧度冷淡的眼尾漾出几分温情,“难怪能把贺璋打成那个样子。”
黎月筝眼睫微动,“之前不是说要当我的沙包?还没实现。”
闻声,贺浔的手掌贴住黎月筝的脸,缓缓摩挲了两下,“行啊,下次记得带上我,你想怎么练就怎么练。”
作为周邮的资方,再加上特意关注,今天公司里的事贺浔自然有所耳闻。
犹豫片刻,贺浔还是道:“今天被董鸣他们叫走了?”
“嗯,听了一堆不爱听的。”不是抱怨,只是平铺直叙,黎月筝的手心盖上贺浔扶在自己脸侧的手掌,头偏了下,脸颊若有若无蹭过贺浔掌心的茧。
黎月筝淡声问他:“贺浔,你相信我吗?”
没有分毫犹豫的,贺浔回答:“相信。”
第61章 知夏
最近黎月筝睡眠不好, 贺浔这几天常常是陪着她先入睡,自己再熬夜去处理工作。
偶尔在京樾府,偶尔在黎月筝的公寓。
从拳馆出来后, 逢着贺氏还有些急事没有处理, 黎月筝便同贺浔一起去了京樾府。
宽敞的房间内, 月光透过干净的窗子照进来,在深灰色床面上落了层白白的霜雪。贺浔没拉窗帘,有光, 黎月筝才能看得更清晰。
她说能看得到贺浔, 睡得会更安稳。
短短两三天,贺浔能明显感觉到黎月筝的消瘦。她精神很差, 面对他的时候看着神色如常,可眼底总好像带着几分悲伤。
他抱着黎月筝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只是漫无目的地闲聊。聊以前, 聊现在。
聊着聊着, 黎月筝会哭。但像是怕贺浔看到, 总是匆匆转到他怀里, 作势要睡觉,可贺浔能感受到身前的湿意。
她很少有这样脆弱的时候,尤其是在重逢后。
老实说, 贺浔有曾有无奈,有愠怒,有不理解,可面对黎月筝, 所有情绪都无效。
半梦半醒时,黎月筝听到贺浔低声问她, 像是怕她听到。
“黎月筝,你到底为什么离开我。”
“我自己想不明白。”
“你能告诉我吗。”
再次被噩梦惊醒时,黎月筝直接坐起冲到了洗手间。强烈的呕吐,连酸水都逼出来。好半天终于缓解,她打开水龙头漱了漱口。步子发虚,又缓了好一会儿才能走路。
贺浔没在房间,应该还在书房熬夜。
小心翼翼地推门出去,隔着书房木门,黎月筝听到里面传来男人的通话声。这个时间,估计又是什么被推迟的跨国电话。
听了一会儿,黎月筝重新回到房间。刚关上门,腿上一软差点摔倒。
她钻进被子里,周围都是贺浔身上的味道,是她能抓得住的安全感。
黎月筝身体蜷缩在一起,心脏跳动剧烈,呼吸困难。
闭上眼,记忆越来越清晰了。
枕头上被眼泪洇湿的部分,像汪沉静的湖泊。
她自言自语,也不知说给谁听。
“快结束了,马上,你什么都会知道。”
......
郝瑛莲的事愈演愈烈,就好像所有人要拿她泻火似的。
似乎是要力证郝瑛莲为走红安排大戏,一次次做演练,罔顾猫的生命,消费公众的善心。
红基也真的没有了要管的意思,任由谣言发酵。
隔天一大早,黎月筝就去了趟莲头巷。
这是城市边缘没有开发的区域,向来鱼龙混杂,脏乱不堪。一排过去,都是砖墙已经破裂的土房子。地段原因,这里常年背光,整条巷子显得黑漆漆的。
破掉的塑料袋堆在发霉的墙角,污水稀稀拉拉流进堵塞的下水口。
郝瑛莲就住在巷子最里面的旧矮房里,设施破旧环境嘈杂,不过胜在租金低廉。
出租车开不进去,黎月筝只能步行。还没到达那间小屋门口,黎月筝远远就听见吵闹声。寻声看过去,就见一群看着十岁左右的男孩子正围着那间小矮房张望。
窗子关得很严实,男孩子们聚在一起,拿着灰石头和彩笔在门窗上涂鸦着。他们身上都穿着灰扑扑的衣服,言辞粗俗,不像是他们这个年纪能说出的话。
他们边画边发出尖锐的嘲笑,有个子高点的,还望门窗上扔石头。
黎月筝突然想起十多年前的自己和徐素兰。
穷苦体弱的妇人和孩子,向来是旁人肆无忌惮欺压的对象。
下一刻,黎月筝冲过去,拽着那个看起来是领头男孩的衣领,直接将他拎甩到一边。
门墙上已经被他们涂的不像样子,扫一眼过去都是难听的话。
[死gua妇!]
[并yang子!]
[煎饼乡土网红!]
……
很多字不会写用拼音代替,不过掩不住腥臭的辱骂意味。
短视频越来越下沉,想来郝瑛莲的事也在这条晦暗的小巷子里传遍了。
虽然这巷子里的大多数人都被贫穷折磨,在城市里苟且偷生,不过也不见得会给同是饱受苦难的人多少温情。
黎月筝从很小就清楚一件事,年纪并不是恶毒的遮羞布。
从前无论是和黎好在一起,还是和徐素兰在一起,她都没有享受过多少同龄人,或者年幼者的优待。
正是因为心智不成熟,再加上教育落后,他们的恶不比成年人少,反而还更外放些。
男孩子骂了句粗俗的脏话,怒瞪着黎月筝。
旁边的孩子见有人制止,虽有停顿,但也没有畏惧,纷纷站在男孩身边,佯装气势,看起来倒是凶神恶煞。
这群孩子野,从小缺人管教,不怕事儿,但到底对外来者有所忌惮。领头的男孩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眼看在同伴面前失了面子,直接就要冲上来打人。
黎月筝面上没什么情绪波澜,只从墙角的废弃物堆里随手抽出根木棍,直直指向眼前的这群男孩子,“不想挨打就走远点。”
男孩子被黎月筝冰冷的视线击退了半分,不过也并不会对眼前的女人有多少惧怕。
刚又要冲上去,黎月筝突然甩了木棍出去,精准地击落在男孩的脚边,差一点就要打在小腿上。
男孩子们被吓了一跳,特别是最前面那个,为了躲避差点倒在地上。
黎月筝神色更冷,淡淡撂下句话,“再来找她们麻烦,不会像今天这样好过。”
男孩子觉着没脸,满脸憋的通红,眼神恶狠狠的,好像恨不得弄死黎月筝一般。
下一刻,男孩子愤恨地甩落手上的树枝,扭头就朝一个地方跑。其他年纪小的见他跑了,也都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黎月筝站了会儿,弯腰捡起木棍,重新放在门边。
深吸了口气,黎月筝看着已经生锈的门锁片刻,轻轻敲动门板。
屋子里好半天都没有动静,黎月筝又敲了三下。
见还是没反应,黎月筝皱皱眉,刚要继续,里面终于传来声响。
“你们别来了!我不会接受采访的!”
“别来了!!!”
郝瑛莲的声音嘶哑,似乎还带了哭腔,让黎月筝心头一颤。她双手拍了拍门,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稳,“是我!阿姨是我!”
然而郝瑛莲好像听不进去,不断重复着话。
“我说了我没有干过你们说的那些事!”
“别来了!别来了!”
……
无论黎月筝怎么说,对面好像都听不进去。惧怕,抗拒交织,声音都是颤抖的。
黎月筝的心脏像是被人攥紧一般,呼吸不畅,肺部一阵阵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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