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黎月筝也比谁都清醒。
不闹大,不让所有人知道,这事儿就彻底过去了。
现在这个信息更迭飞速的时代,用不了多长时间,公众的视线就会被新起来的热点吸引过去,郝瑛莲的事很快就会没热度,到时候就算澄清也来不及了。
所有人都会给她扣上这个帽子。
董鸣的脸色也不好看,尤其是贺浔在场,更不想让他看笑话。
“你是…小黎?对吧,有事儿咱们私下说,别在这儿。”
“不在这儿在哪儿?”黎月筝声音发冷,“难道真的等着薛杭颠倒黑白?”
迫于眼前这三个高层的压力,薛杭就是有心想反驳也没那个胆子,只能恶狠狠地瞪着黎月筝,表情难看。
没人说话,黎月筝呼吸收紧,“这条新闻从红基发出去影响力有多大,掀起的舆论能毁了她的人生!难道就真让她被我们泼脏水吗!”
“说什么呢小黎!”董鸣的语气险些失控,瞄了眼旁边的贺浔,“回去说!”
岑叙白注视着黎月筝,察觉到她即将控制不住的情绪,却不知道怎么安慰。看林思璟一眼,和她眼神交换。
林思璟也察觉到不对劲。
就算是对薛杭,对这条新闻有意见,黎月筝也不该这么冲动才对,这不是她的处事风格。
难不成真的是因为那个郝瑛莲,可她不就是个普通的小商贩吗,黎月筝为什么要为她这么大动干戈。
顶着董鸣施加的巨大压力,黎月筝沉静下来,她双目如枯井般空洞,满是失望。
贺浔眸色沉暗,紧紧注视着黎月筝,心中情绪翻涌。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黎月筝这样情绪失控了。
黎月筝站在那里,身子单薄,毫不畏惧高层压力,眼睛微红,让贺浔心间钻痛。
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她这样。
想抱她。
黎月筝嗤笑了声,而后瞥薛杭一眼,如同看一坨没有生气的死物,语气轻蔑,“你真的很肮脏。”
一句话点了火。
“黎月筝你再说一句试试!”薛杭眸子猩红,青筋暴起,一只手已经扬起。
贺浔心头一紧,大步走上去要拉她。
薛杭被岑叙白和其他人拦住。
然而黎月筝侧身对着贺浔,并没有发现他的靠近,下意识甩开手臂覆上来的桎梏。
贺浔被抽开,手掌甩落在一旁。
清脆的抽打声。
“贺总!”
气氛静默到诡秘,董鸣和蒋闻冷汗连连,虽不知道贺浔为什么会主动掺和这事儿,但也生怕黎月筝触怒眼前这尊大佛。
黎月筝这才注意到身边的贺浔,对上他深邃的眼睛,心脏一紧。
想要说些什么,奈何场合不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顿了顿,她闭了闭眼,终是转身离开。
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半刻,贺浔垂下眼,手指缓缓攥紧。
-
黎月筝走到楼下的时候,收到了一条微信,信息发出者在意料之中。
【贺浔:等我。】
黎月筝心脏一阵阵闷疼,她其实并没有等,因为贺浔紧随其后。
出公司沿路走了没多久,身边有人按喇叭。
闻声扭头,黎月筝看到黑色布加迪缓缓降下车窗。
贺浔淡淡望着她,什么也没问,“上车。”
车厢内寂静无声,没人开口,一路驶进黎月筝住的公寓,又停在地下停车场。
黎月筝从上车起便看向窗外,一路无言。
车库本就光线昏暗,车厢内更是没有什么光线。黎月筝低着头,脸埋在阴影里。
呼吸沉稳交错,渐渐失了节奏。
好半晌,贺浔率先开口:“今天为什么突然和我说那些话?”
黎月筝的指尖抽动了下,声音细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就是…突然想到了,就说了。”
话中的敷衍和隐瞒太明确,贺浔紧握着方向盘,清晰的手指根骨在暗色中也能看得清晰。
“郝瑛莲是谁,你认识?”
“如果是普通的人,你不会因为她这样失控。”
一句话,拆穿黎月筝的遮掩,也阻挡她隐瞒的机会。
黎月筝的手狠狠攥紧衣角,没答。
贺浔又问,语气加了些肯定,“和你过去那几年有关?”
停顿片刻,他继续,声音有说不出的小心翼翼,“还是,和当初有关。”
黎月筝喉咙涩痛,胸腔里好像有血腥味。
长久的僵持,像是在打磨人的心脏。
良久,贺浔长长呼吸一下。
“黎月筝,我们什么关系?”贺浔偏头看她,“为什么你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说?”
旁边的视线像刀划刻进骨肉,黎月筝不敢看过去。
“黎月筝,其实我一直想问问…”贺浔低声笑了下,“分开这些年…你有想过我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贺浔的瞳孔颤动压抑不住情绪,很艰难地问出来,“黎月筝,你爱我吗?”
情绪撕扯着黎月真的心脏,过往和现在像两把剪刀,把她全身分得支离破碎,想要拼凑完整,却怎么都有裂缝。
这是他们之间的坎。
车库门口有车子驶进来,车灯越过车窗打到他们身上,又匆匆掠过。
车厢里明明灭灭。
半晌,贺浔哑声道:“好…我知道了。”
紧跟着,驾驶坐的车门被打开又狠狠关上。
车厢里只剩黎月筝。
听着离去的脚步声,身体里的最后一根弦也崩断。
情绪积压到极点,濒临崩溃。双手和肩膀开始不受控地颤动,指尖紧紧蜷缩。
黎月筝喘不上气来,那次噩梦之后的感觉又来了,潮水般一次次冲击她,像要把她溺死。
黎月筝攥住胸口衣料,低下头,突然就哭出了声。
强烈的,不受控的,眼泪汹涌而出。
哭声被车门隔绝,黎月筝隐藏在黑暗里,泪水决堤,肩膀上下抽动,气息难提。
以至于有人靠近都没听见。
下一刻,副驾驶的车门被拉开。
一股冷气吹进来。
黎月筝还没来得及感受寒凉,就被紧紧拥进怀里。
熟悉的气息灌满鼻腔。
“别哭了,两两。”
是贺浔,走了一半又折返,弯腰探身来拥抱她。
怎么舍得丢下她。
好不容易把他的两两找回来,他不能再失去她。
黎月筝哭得更凶。
耳边是男人微微的叹息,声音喑哑几乎听不到尾音。
“别哭,两两。”
“不说就不说,我只是…需要点时间适应。”
“你不用搭理我。”
“你想怎么样都行。”
第60章 拳击
黎月筝的噩梦愈发频繁, 前些日子原本已经消停下来,这一晚却毫无预兆地再次侵袭。
黑沉的雾,废弃的砖房, 还有看不见路的树林。她拼命向前跑, 却怎么都找不到出口, 怎么都看不见光亮。
鼻息间有呛人的灰尘气,夹杂着催人呕吐的血腥味。
黎月筝不管不顾地往前跑,皮肤被细碎的树枝划烂, 留下狰狞可怖的伤口。
梦境一次比一次漆黑, 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可这一次,又好像生了些变化。
逃亡间, 隐约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声音急促又清晰,像要把她从黑暗里拽出来。
“两两,两两…”
耳边唤声不断, 黎月筝在熟悉的怀抱中悠悠转醒。睁眼的瞬间, 眼泪滑过鼻梁掉落在枕头上, 洇湿一整片布料。
男人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 拥着她的力道更紧了些。
“是不是做噩梦了。”贺浔抱着黎月筝,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 “梦到什么了,怎么出了一身汗。”
贺浔用手背擦了擦她的额头,把她沾湿的发丝绾道她耳后,眼中满是心疼, 声音都不自觉放得温和了些,“要不要喝点水?”
额头和后颈都是潮意, 黎月筝微微喘着气,靠在贺浔肩臂上,胸腔处的闷痛有所缓解。
她点了点头,在贺浔的怀抱中撑起了些身子。
温水滑进喉管,润着嗓子,解了些喉间的干燥。
而后,她躺了下来,再次被贺浔抱进怀中。
被褥盖过肩头,重新拢住黎月筝纤薄的身体,安全感慢慢回升。
两个人都没再闭上眼睛,静静躺着,感受彼此的呼吸和体温。黎月筝的手指攥着贺浔上衣的一角,慢慢折出褶皱。
肩背后的手掌始终轻抚着她,掠过她脆弱的脊骨,抚平静谧之下翻滚的情绪声浪。
“贺浔。”黎月筝叫他的名字,声音低到只剩空空的气音,“薛杭的事你别管,我自己来。”
从周邮大楼出来后,贺浔匆匆了解了事情经过,虽不太清晰郝瑛莲和黎月筝的关系,但仍旧找人着手处理。
黎月筝就是太了解他,所以会在他出手时把一切后路想明白。
事情既然因她而起,也要由她来了结。
不会依靠贺浔,也不会依靠任何人。
从前,现在,以后都一样。
长久的沉默之后,贺浔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轻缓郑重的触碰,他说:“好。”
贺浔是有帮她处理嘈杂的打算,但也知道她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和手段。
就算没有他,她也能把事情处理干净。
再艰难也要越过去,那才是黎月筝。
-
黎月筝一大早就去了公司,果不其然,早早被叫进了顶层会议室。人来得还挺齐,董鸣,蒋闻还有乔曼,大老板和高层都在这儿了。
进《周邮》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样的架势。
“小黎,坐吧。”
乔曼朝黎月筝投去一个眼神,示意她在对面坐下,眼神说不好是告诫还是劝慰。
停顿了下,黎月筝拉开椅子,在三人的注视下稳稳落座。
看着对面的黎月筝,乔曼的指尖紧了又紧,在这个场合却没法多说些什么。
这才几天不见,黎月筝好像又瘦了一圈。她的脸色不算好,甚至有些惨白,嘴唇也没有血色,眼尾有淡淡的乌青,眼皮微肿,像是没有休息好。
不过那双眼睛倒是清亮,眼神坚定到好似利刃,零星泛出带着攻击性的光。
“你的诉求,我没法答应。”蒋闻到是开门见山,连一点寒暄都没有。
闻声,黎月筝没什么反应,好像对此早就是意料之中。
红基是周邮最早期的产品,蒋闻也是好些年前从别的媒体挖过来的人才。只不过最近几年纸媒落寞,他本人守旧跟不上新媒体的发展,红基也逐渐走了下坡路。
人到中年,总是有些抱负在的。此番好不容易做出些声浪来,他怎么能甘愿放弃。
新闻的针对者若是换做个有权有势的也就罢了,偏偏是郝瑛莲。
再普通不过的社会蝼蚁,踩上一脚也没人在乎。
用她换整个红基的前途,蒋闻怎么会不乐意。至于那丁点的同情心,又值几个钱。
没流量重要。
而董鸣,向来是看中利益的资本家,自损的事儿怎么会上赶着干。红基的重新出头可比黎月筝口中的那些脏水来得重要的多,对于蒋闻,自然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至于乔曼,这件事本和她没什么关系,叫她来,不过是想要她作为直系领导敲打黎月筝罢了。就算她有心想管,也没那个能力。
“小黎,你昨天说的我们确实考虑过了。”董鸣摸摸唇边,“但你那个提议确实不合适,薛杭那边呢,我们会给他相应的处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蒋闻看着黎月筝,四五十岁的年纪已经是大腹便便的模样,狭长的眼睛流露出几抹算计,“现在的人忘性都大,这事儿没几天就过去了,造成不了什么影响。况且要不是因为我们,她还没那么多流量呢。”
“聪明的这个时候开个直播早赚翻了。”
“蒋老师,你这话说的就有点不中听了吧。”乔曼皱眉,“要不是你手下的人没有把情况查实,你这边拍板又不严谨,怎么会造成这样的失误。”
“人不还是从你那里调过来的。”蒋闻没什么好气性地冷哼声,现在到不记得是薛杭的失误新闻给红基热度了,“现在怪到我头上,乔总编还真是扣得一手好帽子。”
……
粗糙的声线刮过人耳廓,像是最泥泞的沙灌进来,听不进去,也让人反胃。
黎月筝沉默地注视着蒋闻,视线冰冷麻木。身上的血液好像渐渐冷却下来,指尖发麻,又控制不住地蜷缩。
夹枪带棒的争吵声入耳,在董鸣的脸彻底拉下来制止的时候,黎月筝突然站了起来。
椅子腿划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刺啦声,让整个会议室内瞬间安静。
三个人的视线同时凝结在黎月筝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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