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说下去,神色平静:“想恭喜你,但是觉得你应该听过太多的恭喜了。发的时候还有点儿犹豫,发完觉得我多虑了。”
说着,他勾了下唇角,满是自嘲意味。
因为她早已经把他删了。
亏他还那样字斟句酌,怕引她不适。
人家早就不适到,通讯录里多一个人都碍眼。
棠昭垂眸凝神,她回避了删除好友这件事,过好久,才声线轻缓地说一声:“虽然已经有很多,如果能听到你的恭喜,我还是会很开心的。”
这话听着比刚才那句谢谢还要坦诚些。
周维扬笑道:“我比较特别,是吗?”
他随口接的一句话,她可以不答,可以简单地嗯一声,但棠昭努力地突破着喉咙口的难关,艰涩地吐出两个字,掷地有声地,想要告诉他:“是的。”
她一讲完,就咬紧了下颌。
尽管音色很轻,也不难听出音节的颤抖。
她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放下碗筷。
“不好意思,借一下卫生间。”
语速之快,是生怕下一秒就要露怯。
棠昭说完,也不等周维扬回答,就急匆匆背过身去。
她没耐心、也没有更清晰的视线再去找他家里的客卫,直接奔着她刚才路过的那间卧室。
卫生间的门开着,百叶窗也被打开了,通风良好,里面满溢一种刮胡泡的清香,是橘子味的。
棠昭站在洗手池边,两只手的手掌统统覆在眼睛上,要把所有的不痛快都遮掩,慢慢地,掌纹被滚烫湿热的眼泪包裹。
她不敢抬头看镜子,不想看自己的狼狈,或者是动情的样子。
除了愤怒,泪水也是不能抑制的——
她好想要听到他亲口说出的恭喜。
不仅仅是在广告牌上出现,她在戛纳的时候,在金马的时候,她每一部电影上映的时候,任何她为自己感到骄傲的时候。
他不在,心口就总觉得空了一块。
好想要在鲜花开满的路上,看到他为她鼓掌的身影。
第一个祝她杀青快乐的人,说要陪她一直走下去的人,陪她长大的人,在她每一个人生的重要节点,她却看不到、再也等不到他的出现。
发过的誓都成了泡沫。
承诺过的陪伴被命运的洪流冲走。
在这个泥沙俱下的成人世界里,茫然寻找而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只会让她越走越孤独。
棠昭哭重了,不由地耸着肩膀,很怕下一秒就要痛哭出声,只能紧紧地捂住嘴巴,把呜咽都埋在了身体深处。
等她再抬起脸看溅了水滴镜面,脸上的濡湿已经被洗净,她检查了眼眶,确认没有明显的红痕,用纸巾擦干净一切水珠,开门出去。
门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棠昭用力推了推,从门缝里挤出去,看见了一只匍匐在地的狸花猫。体型不小,但是很瘦,因为年迈而显现出疲态,猫猫趴在地上,正抬眼看她,姿态有几分艰难,艰难里透着楚楚可怜。
“周维扬,你养猫了?”她够着脑袋,对外面说一句。
他放下筷子,走过来。
周维扬俯身,把因为病痛瘦到嶙峋的猫抱到怀里,说:“你不记得它,它还记得你呢。”
“这是……”棠昭恍然有几分印象。
“我们在路边上捡的,真忘了?”
她脑袋里嗡了一下,闪过一线记忆。
大一的冬天,他们一起救起一只小猫。
她记得,她还叫他拱手相让,小明这个名字,给了他们的猫猫。
周维扬说:“胆子小得很,家里来陌生人是绝对不会出来的。”
言外之意,她不是陌生人。
棠昭刚收敛好的情感又往外冒,鼻尖的酸胀化作眼梢的泪,滴落在顺滑的猫毛里。
她赶紧抬手拭眼睛。
由于周维扬的视线没从她脸上挪开过,他已然发现了那颗泪,便顺势抬手,碰了碰她眼侧的湿气,被她擦去过最浓烈的一团,剩余的液体凝不成固态,只有一点热烈的知觉,被刻印在他的指纹中。
周维扬看着她不停煽动来掩饰心声的睫毛。
而后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猫,他说:“活不了多久了,以前还能跑能跳的。”
棠昭一惊,嘴唇微翕,面对这种庄严凝重的话题,人多有怔然,脱口是傻傻的一句:“为什么啊。”
“生老病死,有什么为什么。”周维扬像早已释然,说起来,脸上还能沾一点吊儿郎当的笑,“你还真指望它跟我们一起活到八十么?”
他说:“摸一下吧,下次来可能就——”
“你别胡说!”棠昭皱眉,眼尾簇一团怒光,神态里有很少见的凌厉,刚才到门口那一出都不见得如此,是真生气了。
周维扬收了声,沉默许久,只低头看着她抚摸小明的脑袋。
“海城要我陪你去吗?”他问。
棠昭撸猫的速度放缓,她顿了顿指尖,低眸说着:“我也长大了,可以一个人做很多事了。”
他置若罔闻:“需要吗?”
棠昭默不吭声片刻,又问道:“你有时间?”
没有当机立断地回绝,就是给彼此以靠近的转机。
他说:“有,正好打算放个假。”
末了,应答的话在唇齿间转圜一番,棠昭清醒了一些,最终还是拒绝道:“会被别人看到的。”
他有千言万语要说,附和也好,反驳也好,或者说这事儿他能解决,斩钉截铁一点平复她的担忧,都好。
不过此刻,所有想法都徐徐收回,周维扬显得疲于跟她较这个劲了,只淡淡应一声:“行。”
来接棠昭的是周维扬给她备的一辆车。
她坐在车里,穿梭在这个下午城市繁忙的街口,离他的住处越发遥远。暴晒的日光之下,他残存的气息也在渐渐消散。
棠昭打开手机,输入一个好久不用的微博账号邮箱,本以为太久不登录,需要验证之类的繁琐流程才能进入。
然而,比想象中顺畅。
输完密码,缓冲两秒钟,微博名就赫然跳了出来:
喜欢的人姓周。
这类id在互联网,一般用户年龄不会超过18岁。
搁在眼下,是会被放到朋友之间调侃到没完的中二期网名之一。
当年也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想法输下来的,一个冒傻气的名字,后来等她想改,发现居然只有vip有改名资格,只是互联网冲个浪,如今连改名也需要成本了。
于是拖拖沓沓的,就时过境迁了。
627条仅自己可见的微博。
除了第一条和最后一条,全都只有三个字:周维扬。
她每想他一遍,就写下他的名字。被攻击无措的时候,被欺骗被打压,无力翻身的时候,在每一个独自流眼泪,夜深人静的时候。
现在早已可以云淡风轻,脸上带点假笑说,都过去了,我赚这么多钱,被人骂两句怎么啦。
可当陈旧的伤痕被打开,心头仍旧忍不住一阵钝痛,他的存在陪她熬过最难的时光。
最后一条微博,也停留在三四年前了。
当时发生了什么呢?记不清了。
好像是被某个合作的男演员粉丝骂,说她贴着他们家哥哥炒作。
这种事情发生过许多次。
棠昭从来没有在网上表露过怨气甚至只是回应,公司也从来不会帮她澄清或者状告,唯独那一天,她看到了许多尖锐的措辞,突然之间特别难受,半夜在大号上发了一张照片,照片是她拍的,拍的是夕阳。
她的粉丝在评论里纷纷安慰,说日落很美,姐姐要加油哦。
没有人知道,照片与日落都已经过了时,拍摄的时间要更早一些,她坐在老宋的车里,手机镜头越过少年的肩膀,对那位混世魔王还有几分忌惮,小心翼翼地对他说:我想拍一下太阳,你放心,不会拍到你的。
没有人知道,日辉还残留他话里的温度:
变强大,就不会有人伤害到你。
她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她在努力变强大,只把多余无用的脆弱放在同一天的小号里:
【周维扬,别留我一个人。】
棠昭握着手机,看着顷刻被他的姓名铺满的屏幕。
她打开了过期的疼痛,也看到了过不去的依依不舍。
第50章 河流尽头07
尘封的微博账号被开启, 很多遗落往昔的心情失而复得,棠昭为此凌乱了几天,但她没让自己太过深陷其中,很快投身下一份工作。
春暖花开的海城, 在中国南部。棠昭的度假之旅在四月开启, 远离是非地, 她的心中会舒坦许多,带上徐珂跟她一起,路上心情很好,如天色一般明净。
从机场下来就有工作组的艺统过来接应,棠昭躺在座椅上, 任由化妆师在她脸上描画。
她闭目养神。
“姐,大事不好, 怎么又传绯闻了!”徐珂在后面一惊一乍。
棠昭一听到绯闻两个字, 心惊肉跳地从座椅里弹起来, 让化妆师的眉笔一下走歪。
她一点没顾得上妆容,伸手就去捞在邻座的手机。
对于绯闻这两个字早该免疫的棠昭, 在此刻表现出反常的激动。
手指堪堪收紧冷硬的手机, 她还晕头转向还不知道去哪儿找绯闻。
又听见徐珂说——“不是,霍桉他到底想干嘛啊, 发这种捕风捉影的东西是不是故意的?我怎么那么烦他呢。”
“……”
听到霍桉的名字, 棠昭的手指松了松, 心里也喘了口气。
她懒得亲自看了,陷回座位里去, “他又干嘛了。”
“昨天发了个四月卡点的爱心, 说最喜欢四月,然后配了张他在《暗日》片场的照片, cp粉磕死了说为什么喜欢四月,不就是因为你过生日吗?——噗,怎么会有这种人。”
棠昭听了都想笑。
“别过度解读,如果真的跟我生日有关,那就感谢霍老师贡献热度啦。”
她重新闭上眼,感受海滨大道明媚的阳光落在眼皮上,根本没拿这事当回事儿。
下车去节目录制现场,时间紧迫,艺统带她去更衣室换泳衣,一会儿要坐船出海。
录制是在附近的群岛上,几个素人嘉宾有下水互动的环节,棠昭没有,但是她想去海滩上拍拍照。
“身材好好啊昭昭。”
棠昭再出来的时候,身上穿一件单肩式比基尼泳衣,深蓝色,颜色设计都没特别特别之处,妙在她身材吸睛,两条细白的长腿往那一站就是风景。统筹小姐姐扒在门边上,往里探头,看里面的美人儿正抬起双臂扎丸子头。
棠昭笑:“不会觉得太瘦了吗?”
“但你瘦得恰到好处啊,该长的肉一点没少!羡慕死你这种身材了,xx那种我就不喜欢,虽然高但是没腰,还天天发通稿营销,我觉得你的比例就特别好——诶你这肋骨这儿有个东西,什么呀胎记吗?”
因为抬手的动作,泳衣稍稍往上挪一些,看着那小姑娘侧头过来,看了看她肋骨处的痕迹。
棠昭吓一跳,想把泳衣往下扯,但头发还没扎好呢,闪躲的动作延迟了两三秒。
堪堪让人家看见了这个符号——“互?是这个字吗?好家伙,这是纹身啊?”
棠昭绑好了头发,僵硬一笑:“当然不是啦,胎记,当演员怎么可能有纹身。”
“这哪儿是胎记啊?”
“在哪儿录?”棠昭把话题扯开。
她说着,牵起一件白色罩衫套在泳衣外面,系好胸前的结绳,系得死死的,同时往嘴里塞了颗晕船药。
艺统拿着对讲机问了下情况,说:“走吧,咱上船。”
棠昭本以为来接他们的是快艇,没想到来的是辆豪华游轮,登船的时候她在船身看到了一个集团字眼,私人船,棠昭也没多想就跟着上了。
船要开半小时到群岛,船上是几个观察嘉宾,在路上录了一段节目开场。
节目名叫《青春的上游》,这一期的节目主题为年少时期的爱恋。
主持人叫大家谈谈对青春的感受。
棠昭最后一个接过话筒,笑说:“如果青春是一条河流的话,那我这个年纪应该已经漂到下游了吧。”
她讲完,众人都应声笑起来。
“我的青春和许多人都一样,大部分时间乏善可陈,背书、考试、准备艺考、准备高考,在题海里度过,不过也有一小部分的私有记忆,是让我觉得耀眼温馨,甚至刻骨铭心的。”
主持人让她详细说说。
棠昭挑了几件艺考和拍戏过程中的事情说,分明是属于乏善可陈的记忆,却用来填补她这句收不回的刻骨铭心。
勉勉强强,滴水不漏。
主持人接着问:“不过昭昭这么漂亮,学生时代应该有不少男孩儿喜欢你吧。”
棠昭:“是有收到过一些情书和礼物,不过应该称不上多?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夸张啦。”
说到这儿,主持人拿着手机里翻出来的一张照片,是棠昭的艺考证件照,照片里她扎利落的马尾辫,碎发被处理得干净,气质青涩漂亮,眼神懵懂而含蓄。在那一年电影学院公布录取名单的时候,就掀起过一阵热议,一张证件照,在微博转载量过万,tag是青春小说的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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