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昭还是忐忑,她很害怕阵仗过于巨大的惊喜,也害怕跟他单独出现在灯光之下。
这对她来说,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好事。
于是周维扬回头看她的时候,便见她落下好一截,还待在刚才停车的无人路口。
他堪堪喊出的名字,一声“棠”缓缓地滞在口中,霎时反应过来她在避讳什么。
周维扬收了视线,往二楼走。
棠昭从另一个门和直梯上来。
她正捂得严实,鬼鬼祟祟往里走,还时不时往后看,生怕有人跟着,眼睛长在后脑勺,忘了看前路,猝不及防就栽进一个怀里。
“你这不是掩耳盗铃么。”
棠昭下意识抬手撑紧了他的胸口。
抬眼就看到他吊儿郎当的表情。
周维扬低敛着眼睫,勾唇轻笑,脸上戏谑的意味十足。
他太近、也太高,给她造成不小的压迫。
棠昭心跳乱了一阵,发现是他,迅速平衡过来,往后闪躲时,才发现他的手拦在自己的腰间。
周维扬放开她,接着往里面走:“想给你编点儿料的人,怎么都能编,躲这两步有什么用。”
棠昭:“这话说的,你经历过?”
周维扬反问,“你没有吗?”
店员领他到最里面,一间360度的弧形试衣间,自动遮帘缓缓敞开,她视野变亮,赫然看见一件被架高的雪白婚纱。
棠昭站在这件婚纱礼服面前,她愕然,这是周维扬要送她的礼物吗?
什么意思?
为什么送婚纱?
她尚没来得及细看衣服的纹路与款式,蹙紧的眉就朝向了他,满脸写着,你给我解释解释啊。
周维扬说:“这是我本来应该送你的生日礼物。”
她不解:“什么叫本来应该?”
“十九岁的生日。”
棠昭眉心一压,怔怔无言。
“不过没有等到那一天,家里就出事了。”
他说这话时,垂目看着衣服,并没有让她觉察出眼神的变幻,而太过轻描淡写的语气,也足以让她疼得有如万箭穿心。
周维扬低眸望着白色飘逸的头纱,抬手轻碰一下边沿:“八年了,这婚纱一直只做了一半,前段时间才找人补好。我不能把它一直晾在这儿,总算……”
他说着,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没有什么笑意的面色里满是苦涩,看向她:“趁着你还没嫁人,还有机会送出去。”
棠昭避开他这个复杂的眼神,她看回婚纱:“你找人设计的吗?”
“之前没那么大本事,还是请朋友联系的,这个牌子的设计师。”
她的视线定格在满是手工钉珠的精致头纱之上,垂坠在蕾丝边缘,由精巧的小蝴蝶点缀,整个一圈,她快速数了一下,八只蝴蝶,翩然欲飞,正落在假人模特的胸口处。
“黑色有点儿不搭,做成了白的,应该能看出来。”
他用手指从薄纱之下顶出一只蝴蝶的形状,给她看:“是燕尾蝶,你想要的。”
这是周维扬给她准备的十九岁的礼物。
让她防线决堤的,不是誓言,是他为誓言成真做好的一切准备。
棠昭低头看着,她紧皱着眉眼,让人看出一点克制,却看不透克制之下翻云覆雨的心绪里,写的都是些什么。
“穿给我看看?”他问。
她没有说话。
周维扬笑了下,将手中的头纱放下,笑意有着佯装的释然:“如果你觉得遗憾弥补不了,那就当我自欺欺人吧。”
少顷,棠昭抬起眸,将沉重的克制一扫而空,她亮晶晶地一笑说:“好吧,那我试试,不能辜负老板的好意。”
十几分钟后,她穿着婚纱出来,白纱如雪,轻盈地挪到镜前。
周维扬应该不太清楚她的身体围度,但这件衣裳做得恰恰贴合,在她十九岁的身材尺度上,再剪裁掉几分。
他拿捏得正好。
棠昭穿过不少高定品牌的礼裙,对她来说,驾驭这些高级光鲜的点缀,累赘的裙摆,都足够轻松。
轻转一圈,裙摆飞了起来。
棠昭站在那儿看了许久,最终凝视着那圈蝴蝶安逸地落在了自己的身前。
周维扬也看了她很久,末了,他说:“如果有平行世界,我们应该已经结婚了吧。”
棠昭视线轻歪,从镜子里和他对上眼。
她露出一个酸楚的微笑,轻轻地“嗯”了一声。
转而又跟他说笑道:“不一定吧,我还要搞事业呢。”
周维扬说:“有实力的人,事业和婚姻不耽误。”
沉吟少顷,他又道:“况且,娶你是当时已经下定决心的事。”
棠昭低着眉目,听着他说这句加了“当时”而变刺耳的话,她看向脚边宽松的裙摆,声音低而脆弱,说着:“平行世界的泊谦也会好好的吧。”
周维扬含笑嗯了一声:“连女朋友都没有,把他抓过来做伴郎,气死他。”
棠昭问:“为什么会气死。”
“他说我从小招女孩儿喜欢,指定比他先结婚,果真比他先结了,他不得气死。”
棠昭笑弯了眼:“说不定人家志不在此呢,先结婚有什么好得意的啊,你还真是没追求。”
周维扬没辩解什么,就平静地看着她。
一安静下来,又容易尴尬,棠昭自嘲笑笑,嘀咕道:“怎么录个节目,还结上婚了啊……”
闻言,他最后看一眼手表:“还有十分钟,把戏演完吧。”
周维扬撩起她头纱的一角,往后掀开,看着她澄净的一双眼,他轻轻握着她脸颊,郑重地问一句:“愿意嫁给我吗?棠小姐。”
棠昭有点想笑,哪有人结婚连个西服都不穿,穿个t恤就来参加婚礼了,好像……好像学生时代玩过家家一样随意,可是一低头,她看到自己一身漂亮精致的婚纱。
一种时空的交错之感,让她置身梦境一般陷入深深的恍惚。
棠昭看着他坦荡又坚定的眼睛,倏然回到了青葱的光景。
那时候的同意可以说的连眼睛都不用眨一下。
“我愿意。”
他给她戴上一个隐形的戒指。
棠昭看到了他脸上淡而满足的笑。
他说她假,她又何尝不觉得他疏离。连关怀也要制造理由,丢副手套就只给她留个后脑勺。
在她面前,非要把冷酷都演到极致了,来展现一种虚假的绝情。
后来,她再也没见过他释怀的笑。
直到这一刻。
时间静止了流淌,把蹉跎的时光凝成一块五彩斑斓的琥珀,装点着她年少的梦。
“亲一个?”他有礼貌地询问。
棠昭哑然。
“别想太多,”周维扬屈指,轻轻刮一下她素净的脸颊,“你就当我们还没长大。”
她闭上了眼。
少年的吻落下,清浅温柔,单薄的唇擦过她的嘴角。
周维扬端起她的下巴,在她唇边印下一个青涩而虔诚的吻。他吻得不深,以至于让她觉得有点发痒。
想笑。
灯光落在她单薄的眼皮上,把他们照得好亮,她浅浅地弯唇,“好像在做梦啊。”
大概维持了十秒。
等她再睁眼,余光瞥见偌大的镜子,一个小男孩不知道从那里窜出来,正捧着手机对着他们,可能是没见过人“结婚”,稀奇得很,脸上还带着坏坏的笑。
“周维扬……”棠昭即刻锁紧了眉,将手仓促从他掌心收回,第一反应是回避镜头,她低头沉沉地说,“有人在拍。”
“别怕。”
他抚着她后脑勺,将棠昭的脸按在自己怀里,轻握她战栗的手腕。
小孩子跑远的脚步声很重。
重得让她心慌。
他安抚了她一会儿,说:“是个小孩儿,我去看看。”
周维扬走时,替她拉好了帘子,让她安心更衣。
棠昭心惊胆战,以至双腿乏力,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最后只好坐在了地上。
手机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零点,一日的海岛情侣游戏结束得仓促,但他刻下的吻感,蔓延到心里,酥酥麻麻,还未消散。
坐了很久,她才有余力为自己松绑,摘掉头纱,而后抬手,缓缓地解开身侧复杂的绑带,一根一根,解得她精疲力尽。
既然是梦,总归要醒的。
第53章 河流尽头10
棠昭换好衣服出去的时候, 周维扬坐在大厅的沙发里,姿态怡然,在看手机里的照片。
店面已经打烊,顶灯全都灭了, 他也不心急, 就坐半明半昧的光影里, 慢悠悠地等着她。
余光里棠昭过来,他撩一下眼皮看过来,“婚纱没给你拿出来?”
他以为是店员失职,说:“不方便的话,我让人打包好给你送回北京。”
“不用了。”棠昭摇头, 平静地说,“你处理掉吧。”
周维扬不解地看她。
她说:“我以后结婚, 总不能穿你给我准备的婚纱吧?”
她一句话能将他所有的企图都封死, 送礼物也好, 旧情复燃也好。绝情得要命,让他哑口无言。
“体验一下就好啦, 谢谢你。”她还蛮客气地冲他笑笑。
周维扬扣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关节浮出薄薄的青白色筋脉,冷冷地应了一声, “也是。”
他说着, 然后潇洒地起了身。
“那小孩的照片删了吗?”她跟上去, 问。
“嗯。”
“你怎么说的?”
“我说,哥哥姐姐在私奔, 万一你的照片泄露出去, 我们就在你面前——”周维扬语气幽冷,吐出两个字, “殉情。”
殉情?棠昭跟着笑了一声,有气无力的。
亏他想得出来,殉情也不错。
“拍得还挺不错,你要不要看看?”周维扬打开手机,给她看那张照片。语调轻扬,看起来他还挺满意他们的这张“结婚照”。
棠昭瞥了一眼,没敢看第二眼,没想到他竟然私自保留,拍了那小男孩的手机屏幕,立马脸色微沉:“你也删了。”
周维扬:“我留个纪念不行?”
“删了,好吗?”
她几乎央求,“周维扬,十二点过了。”
十二点过了,言外之意,他们的戏结束了,别沉浸在里面出不来。
几秒后,手机被抛到她怀里——
“你自己删吧。”
他语气挺拽的,扔完手机就把手插兜里往外走,留给她一个冷酷背影,带了点傲骨难折的脾气。
棠昭说一不二,删照片的动作没半点留情,完了还得检查一下垃圾箱,确保没有残留的痕迹,冷静利落到照片里的“新娘”好像不是她,脑袋里闪过周维扬对她的那句戏谑:你也知道你无情。
她按完确认键,抬头看了眼男人的背影。
可能是他穿得太少,莫名让她觉得显得单薄落寞。
他屹立在她无法触碰,无法企及的时光里,事到如今,只剩一道她抓不住的影子,随着删除键的确认,那道影子也瞬间消散了。
“等你拿奖的时候,我一定不会缺席。”周维扬忽然停了步子,稍稍偏过头,用侧脸朝着她,说道:“即便现在,你已经不会再为我遗憾了。”
他回眸看她一眼,算不上郑重的眼神,语气却很沉稳坚定:“这是我给你的回答。”
——回答的是她那一句,你还会再离开一次吗?
他说的是,不会。
棠昭低着头往前走,她不敢去看还没结束的生日灯光秀,也回答不了他的话。不知道是谁在光鲜,又是谁在倍感空洞。
棠昭回到酒店洗了个澡,泡在浴缸里回想他们未完成的吻。
她擦了很多次嘴角,被他亲过的地方,不擦还好,越擦越烫,痕迹越深,都擦红了。
棠昭想玩会儿手机分散一下情绪。
打开微信就看到源源不断的生日祝福,她挨个回复,然后看到了周泊谦的名字。
棠昭手指停住。
他们已经很多年不联系了,周泊谦换过头像,一瞬间的跳动让她很陌生,棠昭抬指,小心翼翼地点开那个刺眼的1。
周泊谦:昭昭,生日快乐,最近怎么样?
他发了一个小蛋糕的emoji,她一点开屏幕,就落了满屏的蛋糕雨。
这种小小的设计,令人感到温馨释然,聊天氛围显得不那么陌生沉冷了。
她回:挺好的,你呢。
周泊谦:还不错。
紧接着,他又说:听说你回北京了,会越来越好的。
棠昭嘴角牵起一点笑:谢谢。
周泊谦:有机会一起吃个饭?
棠昭就当是客气话了,她回:这话应该我跟你讲才对,可惜最近太忙,等闲下来我做东啊。
周泊谦说:那就等你安排吧,大忙人。
棠昭:好。
寥寥几句,客气完了,就没再说下去。
周泊谦现在在北京一所二本学校教书,发的朋友圈都是跟工作论文有关,棠昭看不太懂,但这一些年她经常关注着他,每次刷到周泊谦相关的消息,都会停留下来认真地看一看。不为了寻找任何和往日有关的痕迹,对他,她如今只剩下隔靴搔痒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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