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吧。”段柏章从她身后走来, 自然得好像刚才那一巴掌是打在了别人脸上。
谈桐甚至没抬眼:“我等周周。”
“如果你说的是你的助理,她开着你的车先走了。”段柏章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她上车。
谈桐执拗地站在原地, 瞪着黑亮的大眼睛看着段柏章,眼神中满是不信任。
段柏章的语气有几分无奈:“是杨效让我来接你的。”
谈桐更不相信了:“怎么可能?”
段柏章只得解释:“他说送你回家这种事他不放心别人, 也是他让你的助理开你的车引开跟车的记者。”
“这样。”谈桐的反应有些迟缓, 不情不愿地上了车。
她系上安全带,段柏章坐上驾驶位, 关上车门。
刚一上车她就有些后悔,她刚刚才打了段柏章一巴掌,还说了许多狠话, 现在就要与他同车共乘。
她扭头悄悄看了一眼段柏章, 他的脸上挂着几道泛红的指痕,自己却丝毫不在意。
他越是装作若无其事,谈桐就越是尴尬。冷静下来后, 她开始为自己的冲动懊悔。
她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将包抱在身前, 掏出一盒女士香烟。
“还是不抽?”她将滤嘴含进口中,口齿不清地问段柏章。
段柏章轻轻摇了摇头。
果然没话找话是有限度的, 实在想不出话题,谈桐只得沉默地打量起车内。
段柏章开一辆卡宴,并不是顶级豪车,但内饰显然是用心配置过的。随着车门关上,车内空间变得密闭,一股松木和薄荷混合的冷香洋溢在车内。
这个味道她再熟悉不过。
都说气味是最长久也最深刻的记忆,谈桐轻轻吸气,鼻腔被淡淡的香气盈满,她也仿佛跟着这股气味回到了十年前的夏夜。
谈桐大二那年的暑假他们开始同居,那时他们已经谈了大半年的恋爱。
戏剧学院从大二起就不强制学生住校,于是很多同学都在外面接一些工作,都想着出名要趁早。
谈桐倒不是想着出名,她只想演戏。趁着暑假,她通过面试得到了一个话剧角色,每天排练早出晚归,索性在外面租了房子。
看房前她没有提同居的事,只是说自己要租房子又怕被坑,拉着段柏章陪她去。
看房时,她暗示地问段柏章一个开间够不够住,段柏章思索片刻后说,还是两室更舒服一些。
那时他们的收入都不高,段柏章的主要收入来源是博士生的补贴和各类奖学金,偶尔会有一些企业外包研发,导师也愿意让学生们赚点外快。
谈桐和家里吵翻后便不再向家里要钱,故而收入极其不固定,偶尔接些广告、礼仪、小型演出的活,勉强能覆盖学费和生活支出。
最后他们看来看去,在距离两所学校都不远的老小区租了间小两室,段柏章出了房租和押金的大部分。
他们的东西都不多,花了半天大扫除后,就将简单的生活用品搬了进来。
租的房子两间卧室均朝南,共用一个卫生间。段柏章将较大的卧室让给谈桐,自己提着行李进了小次卧。
坐在床边,谈桐觉得事情的走向不对劲。
明明是她下定决心准备将恋情推向新“深度”,但段柏章怎么却好像一点这方面意思都没有。
听着浴室的水声开开停停,最终拉门一响,脚步声从容地回到了次卧,谈桐突然有了种不妙的想法——
他会不会是……不行啊?
不不不,不可能!谈桐连忙把这个荒唐的想法挥之脑后。
她为段柏章找了无数个理由:他每天跑步体力和耐力都好,他高高瘦瘦,并不过度健身更不是“细狗”。而且她按照网上的判断方法偷偷观察过他,他喉结突出,鼻梁高挺,手指修长,以及……
停!不能再想了!她才不想显得那么饥渴又主动。
她垂头丧气地走进浴室,准备冲澡。刚一进门,就听见洗衣机结束工作的响声。
段柏章走出来,隔着门说道:“你不用管,待会我晾。”
谈桐嘴上应着,迅速地洗了个澡。
湿淋淋地出来后,她打算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刚打开盖子,一股清新的香气扑面而来,她这才想起来段柏章的衣服还没取出来。
谈桐始终用的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洗衣液,洗出来的衣服只有明显的香精勾兑的刺鼻花香。而段柏章刚洗净的衣服像是第一缕晨曦照射前,叶子尖尖垂下的露水的味道,冷冽、湿润、清新。
谈桐忍不住想细闻,把脸埋进他刚洗净的t恤上。
黑色t恤是棉质的,并不易干,甩干过后依旧是湿漉漉的。大概是同居第一天的紧张和期待放大了她的感官,谈桐的脑中出现这件衣服穿在段柏章身上的画面,而后又顺理成章被脱下……
笃笃,敲门声响起。
段柏章没有关门,他顺着敲门声抬头看去,手下整理物品的动作却停住了。
谈桐顶着滴水的头发,和刚洗完的白净透亮的脸,穿着衣服站在门口。
——只不过穿着的是他的衣服。
她穿着段柏章那件刚洗过还未干透的黑色t恤,半湿的棉质布料贴在身上,若隐若现地勾勒出她身体的弧线。
她的比例好,腿长腰短,t恤一直垂到她的大腿根,遮住春光,却将肌肉紧实匀称的两条腿衬得更加白皙。
单看每个元素都和性感无关,但在谈桐的身上组合到一起,瞬间就让段柏章理智的弦崩断。
他放弃了遮掩,看向谈桐的眼神中满是浓重的欲望。欲望如烈火烹煮的热油,在深邃的眉骨下翻腾着、飞溅着、叫嚣着要冲破理智的藩篱。
“你……你干嘛盯着我看啊。”谈桐拉了拉t恤下摆,被段柏章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她不免觉得局促。
段柏章:“我在想。”
“想什么?”
段柏章深吸了一口气:“我在想,要不要做一个十恶不赦的变态。”
谈桐的脸刹那变得通红,她扑过去挂到段柏章的身上,把脸埋到他的胸前。
“哎呀,这明明是很正常的事啊,怎么被你一说就变得这么奇怪。”谈桐小声抱怨着。
她本觉得这件事只是情侣间水到渠成自然该进行的下一步,但现在却突然害羞起来。
而且明明她早决定这次不要自己主动,要等段柏章主动,怎么最后又变成了她投怀送抱。
段柏章重重捏了下她的腰,谈桐“嗷”的叫了起来。
“你干嘛掐我!”谈桐踩了一下他的脚作为回应。
带着一个人的重量,段柏章走到床头柜前,拉开了抽屉,一盒准备好的必备用品就出现在谈桐眼前。
“你早就准备好了!”谈桐开始怀疑自己被套路了,“那你为什么装得这么清心寡欲?”
段柏章表情无辜:“我只是没想好怎样做才不会吓到你。”
谈桐识破了他的花言巧语,嚷道:“你就是故意的!你故意等我主动,你故意要看我笑话!”
段柏章不否认:“对不起,给你赔罪。”
“怎么赔唔——”谈桐毫无防备,唇被用力地吻住。
这个吻与平日的不同,没有耳鬓厮磨的温柔,而是带着凶狠的侵占。
他们都是新手,但段柏章却凭借高超的学习能力轻而易举地成为了主导者。
谈桐在浓郁的感官刺激中晕晕乎乎不辨方向,天地旋转方位倒置。
她绷紧的脚趾不小心抽了筋,疼得直吸气。段柏章用科学的手段为她治疗,她拉开她的腿筋,为她按摩着痉挛的肌肉。
*
唰——
车窗玻璃下滑的细微声音惊醒了谈桐,她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点起了手中的烟。
“抱歉。”
她知道段柏章不抽烟,更讨厌烟味。她本没打算抽,却在无意识中点了起来。
谈桐连忙打开包翻找便携烟灰缸,但包里的东西太多,不锈钢盒子很难准确找到。
“没关系,你继续。”段柏章打开了车内的空气循环系统。
谈桐知道,这对他来说已是极大的让步。
她沉默地吸着烟,她的烟瘾并不大,吸烟对她只是排解压力的方式。而且她清楚地知道烟草对身体的危害,因此在需要集中用嗓的时期她会短暂地远离烟草。
半支烟后,谈桐皱了皱眉:“怎么不走?”
“等您指示。”段柏章看了她一眼。
谈桐这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告诉过段柏章地址。
“在——”她懊恼开口,却意识到自己家的地址不能对段柏章启齿,因为那曾是他们同居的小巢。
她随手一指:“往西开吧,上二环。”
段柏章并没有怀疑,而是从善如流,顺着谈桐指的路线开。
一根烟吸完,她将烟头掐灭在便携烟灰缸里,顺手拿出了一根,却没有再点燃。
她想按下车窗吹风,但即便已近深夜,二环上的车依旧川流不息。她不敢冒险,只能仓促地呼吸两口晚风,又悻悻地关上了窗子。
她们之间一句话都没有。
谈桐知道,一条路是有尽头的,她总要在下一个路口指明方向。
段柏章也知道,一条路是有尽头的,她总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既然谈桐不说话,段柏章便在随意的地方驶下二环,扎进车少的小路,降低车速缓缓行驶。
谈桐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空旷,好像十年的喜乐与悲伤都在这一叹里放下了。
她轻声说说:“你在前边找地方给我停下就行。”
段柏章置若罔闻:“把你扔在深夜人来人往的路边,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停车。”谈桐却出人意料地执着。
段柏章索性装没听见。
谈桐的双手藏在包下,十根手指死死纠缠在一起。
要她说什么?说她始终住在他们当年同居的房子,分手五年她还对他念念不忘?还是要她说她表面是光鲜亮丽的大明星,实际上手里的钱连一套好房子都买不起?
更可悲的是,这些都是事实。
她死死咬着牙,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牙齿摩擦着,咯吱作响,颅骨将瘆人的声响传至大脑,让她的太阳穴狠狠地跳了两下。
她慌乱地点起一根烟,不顾车主的喜恶,用力地吸了一口,一下吸掉了小半支。
浓烈的烟雾混杂着冰凉的空气压缩进肺中,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呛咳。咳着咳着,眼角渗出了几滴生理性的泪水。
但这几天她流了太多眼泪,以至于泪腺有些干涸,强行逼出的眼泪让她的眼角发涩发痛,但难受的感觉更加激发了眼泪。
她不顾咳嗽,又吸了几口烟,为了掩饰狼狈而慌不择路。
“还在那里,老地方。”在狼狈中,谈桐猝不及防地说出地址,似乎这样就不至于让她的卑微显得无所遁形。
段柏章猛然踩下刹车,打开双闪停在路边。
他双手紧握方向盘,没有看向谈桐,只有紧绷的肌肉显示出他也同样无措。
谈桐吸完一支烟,将烟头再次掐灭,扣上了不锈钢烟灰缸的盖子。
金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声音中,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张纸巾。
“我知道了,不哭了。”段柏章将纸巾轻轻塞进她的手心。
“没哭,就是呛了一下。”谈桐接过纸巾随手抹了一把脸,薄薄的纸巾瞬间湿透,根本吸不完她那么多的眼泪。
她将纸巾团成团捏在手中,说:“回家吧。”
第16章 饮鸩止渴
吐出一个秘密后, 谈桐反而变得轻盈起来,剩下的车程也不再像刚才那样难熬。
她放松了身体,望着窗外。一条条街路的景象闪过, 窗外开始变得熟悉起来。
段柏章甚至没有开导航,一路熟练地开到了谈桐家, 也是他们曾经共同的家。
“你回来过?”谈桐诧异。
“没有,”段柏章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路不会忘。”
车子驶过小区坑坑洼洼的路面, 停在了谈桐家楼下。
几年过去,小区的环境似乎还和之前差不多, 建筑外墙斑驳, 地砖开裂,缝隙中生出丛丛杂草。
这个小区几乎没有安保措施, 谈桐刚有些名气的时候, 娱记想要蹲点宛如出入无人之境。
直到渐渐,众人发现她实在没有任何新闻可以挖, 而且小区内的老人家嫌他们影响正常生活而多次报警后,蹲点的娱记才渐渐绝迹。
“谢谢你送我。”谈桐下车,轻轻关上车门, 却看见段柏章也跟着下了车。
“太晚了, 我送你到门口。”段柏章说。
入秋后,天气已经转凉,谈桐裹着加绒外套尚觉得凉。段柏章没有穿外套, 只穿着一件黑色衬衫,精致剪裁的衬衫勾勒出挺拔的身姿。
她看了一眼段柏章:“不用了, 挺冷的。”
“瘦成这样,不冷就怪了。”段柏章自然接道。
谈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不敢相信这话是段柏章口中说出来的。
几年不见,他什么时候掌握阴阳怪气这项技能了?
她发愣的时候,段柏章已经抬脚上楼,熟悉程度好像在这住了多年的是他一样。
谈桐跟在她后面,沉默地上了楼。
输入密码开门后,段柏章果然就站在门口,没有任何唐突的意思,十足的守信又绅士。
然而只是透过敞开的房门匆匆一瞥,足够让他看出房子内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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