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紧握成拳,表情严肃,身上每块肌肉都紧绷起来,似乎准备一旦发生不测就冲上去。
宋瑞明紧张得话都说不清:“行,我争力……不是我尽取……我……”
“少废话!”费林喊了一声,“想不想收工了!开始!”
一声令下后,宋瑞明深吸一口气,抓住谈桐手臂,上步、转身、弯腰、下蹲,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谈桐尽量放松身体,顺着他的力道翻了过去。
一切都很顺利,眼看就是一个成功的一条过。
但就在快要落地的时候,或许是宋瑞明太紧张,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巧合,他突然身子一歪,整个人往旁边栽去。
为了镜头不穿帮,保护的软垫虽厚,但面积并不大。在如此大的偏移下,谈桐的后背结结实实砸到了地板上。
巨响将所有人都吓傻了,大家的第一反应都不是冲上去,而是愣在了原地。
还是费林先反应过来。他大喊一声:“卧槽!”从监视器后面冲了出来。
但有人比他更快,没人知道段柏章是怎么从那么远的外围闪到谈桐身边的。
只见倒在谈桐身上的宋瑞明被一把扯开扔到一边,他原本只是小腿抽筋,却被这一下摔得晕头转向,赶来的费林和剧组工作人员也被段柏章伸手挡开。
而躺在地上的谈桐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痛,都是痛,也只有痛。
疼痛来得如此剧烈又汹涌,比前两次腰伤急性发作加起来都要疼上几倍。仿佛噩梦降临到现实,身体被从中央被活生生劈成两半,她甚至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
我不会瘫痪吧?这个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
然而下一秒,神经告诉她,是她想多了。
剧痛从腰开始传导,顺着密密麻麻的神经传至四肢百骸。若说腰疼像是被千百斤的铁锤砸断,那其余部分的疼痛就像被虫蚁啃噬,她甚至分不清是真实的感觉,又或是她因为太过痛苦而产生了幻觉。
她想痛呼,想□□,却不知在如此剧烈的疼痛下,连意识都不清晰,更别提发出声音了。
她甚至感觉自己短暂地疼晕了过去,很快又醒了过来。然而晕过去还不如醒过来,刮骨般的疼痛像是在凌迟,此刻她宁可去死也不想多忍受一秒。
她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表情的控制,却不知这幅模样有多骇人。
她紧闭着双眼,额头大滴大滴汗水滚落,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上下牙由于紧咬在一起,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喉咙中不停挤出咯咯的声响,好像是全身的骨头都在崩裂。
段柏章一手掐住她的脸颊,让她的牙关松开,避免咬到舌头。同时迅速脱下外套盖在她腰部以下,既是保暖,也是避免走光。
这时,迟钝的众人终于回过神来,纷纷围上来,七手八脚想要帮忙。但腰伤患者禁不起移动,而狭小的空间本就憋闷,谈桐因为剧痛加上空气不流通,开始大口倒吸气。
“都别动她!”段柏章高声喝道,“往后退,把空间让出来。”
怪异的一幕发生了,虽然他名义上只是个小助理,但包括费林在内,所有人都不自觉就服从了他的命令。
段柏章才不在意他们的身份,他眼里只有谈桐的伤。
“费导,这里你说了算吗?”他看向费林,得到他的肯定后开始飞快下命令。
“剧组有保姆车吗?让司机开到最近的地方,导航到第一医院,再派一个人跟车。”
“找两根硬的棍子和布料做一个简易担架,什么材料都可以,结实就行。”
“问一下谁有双氯芬酸钠,实在没有布洛芬也可以。”
“让公关人员注意,在入院前不能有任何受伤的消息流传出去。”
费林也冷静下来,点了几个人去分别做这几件事。
这时谈桐感觉最为剧烈的疼痛已经过去,她嗫嚅着,渐渐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
“过了吗?刚刚那条过了吗?”她上半身使不上力,只能转动着脖子寻找费林的声音。
“过了过了,一遍过,特别完美!”费林甚至怀疑,他要是说没过,她能原地跳起来非要再来一条。
听见肯定的回答,谈桐这才放下心,她可怜兮兮地看着段柏章,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来:
“疼……段柏章……疼……我好像动不了……”
刚刚还在发号施令的段柏章顿时软下声音:“我知道,我知道很痛。我们这就去医院,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保姆车候在门外,担架也已经备好。两位工作人员一头一脚抬起她,段柏章两手交叠,五指张开,稳稳地托在她受伤的腰部。
直到在车上躺平前,段柏章的双手一刻不曾离开她的腰。
跟车的是一个年轻的助理制片,段柏章无意为难他,说道:“待会在医院你要记录一切和伤情有关的内容,诊断、用药、检查结果,任何细节都不要遗漏。”
段柏章这是在未雨绸缪,谈桐在剧组受伤有很多说不清的问题,最好就是双方留证,以便事后对峙。
之后,他不得已在凌晨打电话叫醒湛钧,湛钧人脉广泛,拜托他协调最好的骨科医生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安排好一切,段柏章不顾车上的尘土,半跪在她的身边,拉住谈桐的手。
谈桐根本没有睡着,段柏章一碰她她就睁开了眼睛。
“你说……”她试图开口。
“不会有大事,到医院就没事了。”段柏章直接打断了她。
“那……”
“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什么都不会耽误。”
“可是……”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段柏章终于受不了她的胡思乱想,使出了杀手锏。
谈桐一脸不解:“什么?没有啊?”
段柏章幽幽地看着她:“偷情是怎么回事?嗯?”
谈桐愣了一下,然后哭笑不得地白了他一眼,挤出一个敷衍的笑容。
她扭过头去,将后脑勺留给段柏章,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笑容渐渐消散。
第25章 肋骨
到了医院后依旧是例行的那套检查, 这套流程谈桐已经历过不知多少次。
每次的结果大同小异,无外乎是卧床静养,不能过度劳累, 注意休息。
这是谈桐最讨厌的病症,因为这类伤病永远不会痊愈。它就如同附骨之疽, 在脆弱的时候乘虚而入。不会让你死,但痛苦却如影随形。
她被缓缓送进核磁共振的机器中,黑暗如潮水涌来, 耳边隆隆作响。谈桐始终觉得做核磁的体验感像是被封进铁皮棺材埋进建筑工地一样,要用意志控制着夺门而逃的冲动。
不过或许是恐惧转移了疼痛的注意, 她竟然觉得腰上的疼没有那么强烈了。
一天一夜没睡觉, 始终在高强度工作,又受了如此严重的伤, 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了。在感觉腰疼稍许缓解后, 谈桐甚至在轰鸣的机器声中迷迷糊糊睡了一小会。
等再次被传送出来时,她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段柏章就在她的身边, 谈桐揉了揉眼睛,用了好半天清醒,问道:“现在几点了?”
“是该睡觉的时间了。”段柏章答。
谈桐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困, 想回家。”
段柏章俯身, 像哄孩子一样轻声说道:“今天在医院住,明天我陪你回家。”
谈桐还是想回家,但她太困了, 更不想和段柏章再进行任何争论,便顺从地点点头。
和医生沟通过, 又交待好各种事宜,段柏章走进病房, 站在床边看着谈桐。
她很安静,闭着双眼,眉心拧成一团,乖得和平时截然相反。但说是乖也并不恰当,更像是精力耗尽后的关机。
重逢后他们就一直是针锋相对,几乎没有平心静气说话的时候,这还是段柏章第一次如此平静地审视她。
他的第一反应还是瘦,太瘦了。其他部分都掩盖在被子下,露出的锁骨和脖颈的青筋无比突出,看得人心惊。
人躺着的时候皮肉会受重力影响而显得摊开少许,但她脸上的皮肤还是紧紧包裹着骨骼,几乎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
有那么一个瞬间,段柏章竟以为她没有变老,分开的五年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一点岁月的印痕,但躯壳的内里却好像填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他循着惯性,试图和她像往常那样相处,如今却有些不得其法。
她的改变不在段柏章的预料之内,当她说出让他当情人时,段柏章承认这让他有瞬间的无措。
他这才意识到,他太自信了,甚至有些自负。自负让自以为是地以为事情会按照他的计划发展——
谈桐回到他的身边,从此再也不分开。
毕竟他了解她,他有耐心,他有为她满足一切的资本,最重要的是,他们有旧情。
但旧情复燃所需的因素很多,他有燃料,有火种,如今只缺少一根引线。
这时,谈桐的眉心微微颤动起来,被子下的身体小幅抖动。睡梦中的她想翻身,却牵动了腰伤,险要疼醒。
段柏章双手轻轻压住她的肩膀,让她感到踏实,待她冷静下来后,隔着被子揉捏她腿部的肌肉。
等肌肉被活动一遍,谈桐终于感到舒适,也不再想翻身了,安宁地睡了过去。
段柏章坐在单人病房的沙发椅上陪伴着她,他没有躺下,担心睡死过去听不见谈桐的动静。
*
对于这一切,谈桐丝毫不知情,她又陷入了新一轮的噩梦。
她躺在空旷的原野,望着湛蓝的天空,是梦中难得的平静。
就在她正享受着难得的安宁时,突然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直奔她而来。
她想逃跑,身体却被牢牢钉在地上,无法移动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带着锋利尖角的巨石砸穿她柔软的腹部,砸断她的脊骨。
下一秒,从四面八方跑出来了面目模糊的人,他们抓住她的四肢,将她的肢体活生生扯断,她只能惊恐地看着身体的每一部分离她而去,而她甚至发不出一点喊声。
哦,又一个噩梦而已。
她试图强迫自己醒来,以往每到噩梦侵袭,她只要逼着自己清醒过来,就能成功从噩梦中逃离。
但这次却失败了,她的眼睛似乎被缝上,神经被上了锁,代表清醒的大门没有门把手,她只能用指甲抠挖着门缝,扣到手指血肉模糊,都无法拉开那扇门。
谈桐反复醒来又沉睡,每次睁开眼,墙上挂钟的分针都会移动几个大格子,终于在时针指向数字10的时候,她恍惚地睁开了眼睛。
病房内灰蒙蒙的,昏暗的环境让她觉得呼吸困难,而她确信,这是上午的十点。
她扭头看向窗外,才发现外面风雨大作。乌云低低地压在天边,几乎伸手可触,闪电划破云层,隆隆的雷声翻涌。雨滴、树叶和残枝被狂风卷起砸到窗户上,发出爆裂般的撞击声。
北城的秋天很是干燥,几乎没有降水,遑论如此大的雷雨。
大概是世界末日要到了吧。
谈桐正欲收回视线,却看见墙角的单人沙发上缩着一个人。
沙发较矮,而段柏章人高腿长,坐下来有种蜷缩的委屈感,而此时他的神情却显得异常。
他双手抱在身前,却不是放松的姿态,左手握拳,用力地抵住肋部,那里是肋骨的位置。他眉头锁紧,从两颊的肌肉轮廓可以看出在紧紧咬着牙,额头上布满大颗的汗珠,在如此温度中显得异常。
谈桐能看出,他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她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生物学知识猜测,他按住的是哪里?是肺?还是肝?为什么会如此痛苦?
她不受控制地思考各种不妙的可能,表情逐渐惊恐,似乎在她的心里段柏章已经病入膏肓,活不过三个月了。
她发出的窸窣声音惊醒了段柏章,他睁开眼,努力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
“醒了?先喝点水,想吃什么?”他的语气轻松如常。
而谈桐却犹豫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段柏章的性格,他不主动说就意味着不想让自己知道,她如果直接开口询问,会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你……”她犹疑着开口,“你去休息吧,我让周周过来。”
段柏章仿佛选择性耳聋,他从保温杯中倒出半杯滚烫的热水,又从冷水壶中倒凉水,兑到合适的温度,递给了谈桐。
看着递到面前的水,谈桐竟突然觉出口渴来。嗓子火烧火燎,她吞了吞口水,最终还是接过来,断断续续喝掉半杯。
段柏章接过水杯放到一边,说道:“我准备了粥和早点,现在要吃吗?”
谈桐摇了摇头。
“那有什么想吃的?”
谈桐继续摇头,她太久没吃东西,反而觉得饿过劲,不想进食。
段柏章并不勉强她,说道:“那我去找医生,你先休息,我让护工来陪你去卫生间。”
“不要,你肯定会和医生偷偷聊我的病,还不让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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