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也不知原因,无法答话,姜缨也不思虑这般小事了,见那王太医诊完,面上透出一股子喜意,正欲开口,她登时恍然大悟,极快道,“王太医!”
王太医一惊,到了嘴边的话就被吓了回去,她对王太医摇摇头,“无须多言,我的身体我知晓。”她着重道,“太子殿下也知晓,稍后会再召王太医的。”王太医闭紧嘴巴,随其他太医一道出去了。
姜缨怀孕了,应是在书房那次,这是她没料到的情况,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躺在床上,一闭眼就是和离二字,即便不是和离,也会控制不住地去想柳渊扒火堆的模样,必定不是面对她时沉默皱眉欲言又止的样子。
姜缨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白日里精神更不好了,柳渊过来时,她的面色并不好,神思还恍惚了一下,心想,他怎么不去扒火堆啦?
这个念头甫一出来,惊得她容色全失,大白日的,明晃晃的太阳照着,那些夜里才有的折磨她的荒唐念头为何要冒出来?白日里也不放过她么?
她赶紧对柳渊笑了笑,“殿下的手好了么?”
柳渊靠过来,似乎要抱她,她觉着好奇怪,柳渊哪里会这么主动?她忙后退几步,回房去了。
柳渊追过来,没有要抱她的意思了,老老实实地离她几步远,“你面色不好,孤给你召太医,好不好?”
“不好!”
姜缨一下子清醒了。
她靠着窗户,日光照过来,那么炙热,猛地将那些折磨她的杂乱念头全烧死了,她的神思无比清明,她的目光无比清亮,她就这样下了决定,对柳渊笑道,“殿下,我们和离吧!”
“你病了,脑子不清楚,孤去召太医。”
柳渊置若罔闻,旋身要走,被姜缨拔高的声音拦住,“殿下,我此刻头脑清楚,不耽误我们和离。”
柳渊慢慢地转过身,他今日好生平和,也不气恼,小心地缓步过来,离她近了些,低低言语,“你那日说想要孩子,我们已有孩子了,不要胡说了。”
原来是因孩子才柔和许多,姜缨明白过来了,应是王太医在她告知柳渊之前就禀报柳渊了。
柳渊的视线落在她的腹部,“姜缨,你发过誓的,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孩子,所以我们不会和离。”
“殿下误会了,我们和离后,我会带孩子出宫。”姜缨说完,不敢去看柳渊的表情,生恐他发起怒来,她也知晓这样对柳渊不公平,可是她再也无法说服自己留下来。
良久,她听到柳渊的声音,竟无怒意,只有苦涩,“这也是孤的孩子,能不能不要……”
他在因为孩子难受,姜缨意识到这点,觉着自己对柳渊真的情意淡了,若搁以往,她哪里舍得柳渊这般难过?
姜缨阖眸,狠心道,“殿下许诺过我,不会勉强我,如今我要和离,我信殿下不会拦我。”
柳渊却问,“姜缨,你要说实话,你在宫中当真不开心?”
姜缨轻轻道,“嗯。”
良久,她听到脚步声响起,离她越来越近,直到柳渊俯身抱住她,她才一惊,想要挣扎,听到柳渊低语,“孤抱一抱孩子,也不行么?”
柳渊今日实在过分柔和了。
姜缨不动了,任由他静静地圈着自己,转念一想,因自己的原因,也许柳渊除了这个拥抱,也无机会给予孩子什么了,一时有些愧疚,可她注定是要走的。
柳渊慢慢地松开了她,“孤会恪守许诺。”
柳渊真的恪守了许诺,姜缨不知他如何与帝后两人商议的,最终帝后两人亦同意了和离之事。
出宫那日,她本想一人安静地走,柳渊竟愿意送她,两人走过长长的宫道,及至宫门前,姜缨笑道,“殿下回吧。”
柳渊道,“嗯,孤送姜姑娘。”
姜缨失笑,柳渊平和得不似两人做过夫妻,她便也不再迟疑,“殿下,珍重。”率先转过身,踏步往前走。
巍峨的宫门被她远远甩开了,还有一道立着的久久不动的人影也被她甩开了。
她走得决绝,从未回头去望。
即便到了今时今日,她再想起当初的决定,亦不后悔,只是对于婚书一事残存疑惑,她在黑暗中问柳渊,“陛下与我真有婚书么?”
柳渊低语,“有的。”
姜缨惊得不知作何反应了,柳渊从未提过,柳渊闷声道,“阿缨从未提过,朕以为阿缨不在意,只好自己收起来。”
姜缨哑口无言,转念一想,确然是自己当年没提过,“罢了,既已过去了就算了,不过陛下收婚书的习惯真不好,两封婚书都放在书架上是不靠谱的。”
柳渊急道,“温舒清那封不算朕的婚书,连朕的名字都无,是母后追到书房,硬塞给朕的,朕随手扔书架上了,后来也扔了的。”
“阿缨与朕的那封,是朕脑子糊涂放上去的。”
说来那日纯属巧合,两人的婚书原本被柳渊锁在书桌暗格里,柳渊爱时不时拿出来瞧瞧,瞧够了再锁回去。
那日正瞧时薛首辅来了,见他正立在书架前瞧婚书,行过了礼,见他瞧了又瞧,不免疑惑,“殿下,这婚书可有问题?”
柳渊咳了一声,“并无。”
薛首辅笑道,“殿下,婚书可要仔细收着,莫丢了。”
“怎么个收法?”柳渊紧张起来。
薛首辅心里纳闷,一封婚书而已,殿下何必这般在乎,也不曾见他对太子妃有多在意,嘴上道,“应锁在最安全的地方。”
“孤锁在暗格里。”
薛首辅点头,“行的,各人有各人的收法,臣有个朋友,他倒反其道而行之,放得随意,想看随时抽出来看,不过臣以为倒也没必要天天拿出来吧。”
“有必要的。”柳渊神色端肃,想了想,把婚书塞在书架上又抽出来,点点头,“确实方便许多,薛卿那朋友倒也不错。”
薛首辅,“……小心别丢了。”
倘若薛首辅知道后来的事,他定会奋力阻止,“小心别烧了!”
可惜,他不知晓,他看着柳渊把婚书塞在一堆兵书旁,还满意地点点头,心说,原来太子殿下也有脑子犯抽的时候。
等他说完了事,出了东宫,恰好秦尚书来了,进了书房伏地行礼,柳渊正与皇帝派来的官员交待事情,目光扫来一眼,知晓为的何事,吩咐道,“秦卿把那些兵书抱走,莫动其他东西。”
柳渊是吩咐得仔细,奈何秦尚书过度欢喜,像拢财宝一样拢太多了,把婚书也拢进去了,他见柳渊太忙,抱着书匆匆行礼告退,柳渊这边,议事不成,起身与那官员去见皇帝,生生折腾了许久。
及至下午,他回东宫,到了书房,思及婚书,到书架那一翻,如何都翻不到,面色沉了下来,径自带亲卫奔去兵部,甫一进兵部,尚书屋里火光已起,急得他奔进屋里,徒手就去扒火堆,可惜为时已晚,婚书早烧干净了。
秦尚书不知缘故,只当他气兵书烧了,伏地请罪,他已无心追究这些,满脑子都是他与阿缨的婚书没了,等到回了东宫,太医为他看伤,他听闻门外阿缨的声音,又是懊悔又是心虚,都不敢见阿缨,只好先让阿缨回去了。
当日,他命礼部又送来一封新的,本想给阿缨看看,又思及阿缨从不提这些,依旧锁进了暗格里。
柳渊说这些的时候,极度想去拎薛首辅与秦尚书,姜缨听罢解释,一时也未言语,毕竟一个是她兄长,一个是她姐夫,她总不能说去拎吧,那多不好。
柳渊见她没什么反应,心里忐忑,“阿缨,都怪朕脑子糊涂,不然婚书也不会被烧了,也怪朕当时去兵部晚了,没能从火堆里扒出来。”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姜缨有种啼笑皆非的荒谬感,她曾因柳渊徒手扒火堆备受折磨,结果柳渊告诉她扒的本就是她的婚书,说句造化弄人也不为过了。
不过,也仅仅如此了,姜缨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她试图阻止柳渊接下来的话,柳渊却快一步道,“阿缨,昔年朕糊涂,不知阿缨心意,如今朕已明晓……”
“陛下,昔年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们不必再回头。”
“过不去,阿缨,你还不明白么?这些年来,朕都心悦于你,是朕胆怯,从不敢明言,让你吃了许多苦楚。”柳渊俯身过来紧紧抱住姜缨。
这次无有任何意外,姜缨确确实实听到了,可她第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偏偏柳渊的声音十分清晰,叫她欺骗不了自己。
她几乎转不到脑子了,唯有一个念头,倘若多年前的自己听到这些,定会喜极而泣的,可这话说给如今的自己听,无异于五雷轰顶,何其荒诞。
柳渊抱着她,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她却奋力挣扎开,冷声质问,“陛下可是弄错了?”
柳渊万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呐呐道,“这种事怎会弄错?”他极快地反应过来,“阿缨是不信朕?”
姜缨确实不信他,心头仍盘旋着一股荒谬感,只觉柳渊性子大变,莫不是病了?
姜缨迟疑,“陛下不若回宫看看太医?”
“朕没病!”柳渊声音发颤,“阿缨,朕知晓往年朕做得不好,但你信朕,朕确然是心悦你的!”
对于姜缨来说,这已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了,她觉着眼前的柳渊甚是棘手,难以对付,自从他知晓自己往年爱慕他后,他的性子就有些发狂,再和他待下去,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当务之急是先把他送走。
“陛下,此事重大,不若日后再提,眼下太晚了,不若陛下回宫休息。”
柳渊自是听出了这话的意思,他张了张口,到底没说出话来,“那阿缨好生休息,明日朕再来。”听不到姜缨回答,他道,“阿缨?”
姜缨无奈道,“好。”
柳渊这才安心离开,他是走了,姜缨睡不着了,踏着月色奔回姜府,把酣睡的白芙扯醒,“白芙!”
白芙迷迷糊糊道,“何事?”
“陛下说他心悦我。”
白芙一下子清醒了,姜缨道,“你也不信吧,看你眼睛瞪的,惊着了吧?”
白芙大叫,“我是被你惊的!不是被陛下!陛下心悦你,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你什么意思?”姜缨瞬间冷脸,“你藏着秘密,不给我说?”
“这算什么秘密!长公主薛大人他们都知道啊,全朝堂都知道啊!”
姜缨震惊,“那他们怎么不和我说?”
“……”
白芙有气无力道,“陛下不说,没人敢和你提,只能拐弯抹角地试探你,你不也和他们对过仗么?他们都想你回宫!”
“这我是知道的,可我以为他们会错意了。”
“没会错意,陛下千真万确地心悦你,长公主说陛下暗中痴恋你多年,你现在知晓了,求求你快回宫吧!”
姜缨依旧有种不真实感,她冷笑一声,“便是陛下真的心悦我,我就要回去?我看陛下脑子有病,还病得不轻!”
她转身要走,被白芙扯住了衣袖,一回头,只见白芙翻身下床,伏地一跪,“姜姑娘,我……”
“起来!”
白芙麻溜儿起来了,叹了口气,“我和白霄对不住你了,我们瞒了你一件事,其实我和白霄是陛下亲卫,这几年都是奉陛下之命保护你和满满。”
“原先陛下的意思是暗中保护,我们把你的行踪传给陛下,陛下说你身边应该有个说话的,所以我和白霄就装作在阳城和偶遇,取得你的信任,以此保护你。”
姜缨听得呆了,呐呐道,“我一直以为你和白霄是舒清安排过来的。”
白芙不由道,“是陛下,是陛下啊。”
白芙叹气,“这几年,一路行来,你和满满如何,我和白霄都通过书信告知陛下,陛下也是一清二楚,他知晓你不受苦楚就满足了。”
“每半年,我和白霄都会让画师偷偷为你和满满作画,你胖了瘦了,陛下一清二楚,陛下自也清楚满满如何,后来陛下说半年时间太长了,改成一月一次,可把我和白霄累坏了。”
“你和满满每年的生辰礼物,哪里是我和白霄送的,都是为陛下转交……”
白芙说得很慢,姜缨听着听着,忽地不让她说了,“满满毕竟是陛下的孩子,陛下时常惦记也是应该的。”
白芙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骨肉血亲,谁不惦记?可是,陛下是为谁舍了骨肉血亲?当年陛下亲自送你们母子出宫,于他来说,是剜心之痛。”
姜缨愣愣坐着。
翌日,柳渊说来,却不曾来,姜缨正是因他头昏脑胀的时候,他不来算是好事,姜缨由此松了口气,白芙过来道,“听闻今日阳城安王殿下和安阳妃要到京了。”
“这么快。”姜缨惊讶。
“赶路赶出来的吧。”
却不知,安王及安王妃已到了,此时正在勤政殿跪着,还有一旁的宣王,他也跪着。他早跑去阳城了,自打他知晓姜缨回来了,就明白阳城那边迟早得回来一趟,于是先去阳城给安阳夫妇透个底。
眼下,他们三人跪着,互相对视一眼,心里都骂,陛下这么大的体格,不曾想心眼小得可怜,几年前的旧事,见一次面他要翻一次,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么?三人实在受不了了。
安王把以前认错的句子从心里翻出来,照本宣科地道,“陛下,那夜是臣弟糊涂,不知是姜姑娘,臣弟不该靠近姜姑娘……”
他认完错,就该安王妃温舒清了,温舒清垂着头,面无表情道,“是臣妇自己糊涂,不该把姜姑娘牵扯进来……”
没错,她已经被柳渊剥夺了喊阿缨的资格。
温舒清在心里把柳渊骂了八百遍。
柳渊不用在心里骂她,他现在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揭开温舒清的伤疤,他立在三人面前,眸子里要喷出火来,朝着温舒清冷笑,“当年你只顾自己,你爱慕皇弟是吧?你自去爱慕,把阿缨扯进来做什么?你倒是出去了,让阿缨留在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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